雖然對莫家沒有什麽好感, 但明夷也得承認莫老爺是個很有眼光的人。不僅白手起家創建了偌大的百貨公司, 並且結交了不少朋友。按照常理說,在河邊走的總有濕鞋的日子, 朋友交多了也難免遇上黑心的。可偏偏莫老爺的這些朋友都是些仗義人, 在他去世後不僅沒有落井下石,反而幫了孤兒寡母不少忙,讓家和百貨得以支撐到現在。


    從短期看這當然算是好事,莫老爺的遺澤總算庇護了妻兒衣食無憂。但從長遠看這也算不得什麽好事,針不紮在身上是不會疼的。莫家楨之所以變成一個自私自利的人,與周邊親友憐他年幼失父, 多有縱容是大有關係的。


    但泡在蜜罐裏長大的人也非全無好處, 至少莫家楨的脾氣還不錯, 就算一時生氣,也不過半天就丟開手了。他生得年輕又漂亮,隻要口袋裏有錢, 哪裏找不到樂子可以消遣呢!


    可這一回,莫家楨實在是快要氣瘋了。客廳裏, 能砸的不能砸的, 幾乎被他砸了個精光。管家每聽一聲脆響,眉心就跳一下, 如今的莫家家底也不算厚了,哪裏能這樣糟蹋。莫太太卻一味心疼兒子, 隻管說:“要拿什麽東西出氣都隨你,千萬別傷了自己。我隻得你這一點骨血, 萬一出了什麽事,你叫我去靠哪一個!”


    莫家楨的眼睛都砸紅了,雙手高高舉起一個半人高的彩釉仕女瓶。聽了母親的話,一邊喘著粗氣一邊重重地頓在了地上。瓶子骨碌碌地滾到沙發腳下,老管家趕緊抱走,留她們母子倆說話。


    “媽,我氣不過……”莫家楨真地快要氣瘋了:“從來隻有女人求著我巴著我,隻有曉倩,我是真心喜歡她。我替她贖身,為了她不惜把佳人給得罪了。這次明夷上門來鬧的時候,我還想不過是女人之間爭風吃醋,有什麽要緊的。可她…她居然敢給我帶綠帽子……”


    還不僅是綠帽子,甚至差點就讓他當了便宜爹,這口氣叫他怎麽能咽得下去。


    莫太太看著兒子通紅的眼睛,脖子上爆起的青筋,一把攬入懷裏就開始哭起來:“我苦命的兒啊!古話說婊/子無情,戲子無義,這怪不得你,都怪那隻狐狸精。她就是要攪得我們家破人亡才得意,你可千萬不能中了她的計啊!”


    母親這一哭,莫家楨不由也是一陣悲從中來,想到自己一腔癡情付與流水已經夠慘了。如今這樁丟臉的事還被陸明夷知道了,嶽丈一家還不知要怎麽看低自己,嘲笑自己,登時坐不住了。


    “媽,眼下不是落淚的時候。那個賤人不僅騙了我們,還想害死佳人主仆。如今明夷雖然退了一步,把人暫時交給了我們。到底是因為她一個未出嫁的女孩,不好大包大攬。嶽丈和嶽母都是通情達理的人,惟有佳人的姨娘,那就是個破落戶。萬一她鬧起來,非要跟佳人跟我離婚怎麽辦?”


    莫太太一聽也慌了神,如今陸佳人可是一張護身符,要真斷了這門親戚,下一季度的銀行貸款怎麽辦。“真會如此嗎?可是佳人是我莫家的媳婦,整個上海灘都知道。真要跟你離婚,豈不是白白被人笑話,親家也是疼愛女兒的,不至於做出這樣的事來吧!”


    這一點上,風流浪子莫家楨倒比母親拎得清:“都知道離婚丟人,可前朝還有過不下去和離的,更別說如今了。我那個嶽丈又一向清高,欣賞讀書種子。我是您兒子,在您眼中自然千好萬好。可真要按照嶽父大人選婿的眼光,我還不如那個窮教書的衛明夫呢!”


    仔細想想,還真是這麽個道理。莫太太當即不安起來。當初因為孫曉倩懷了孕,她也曾一度被孫子衝昏了頭,但冷靜下來還是選正牌兒媳。更別說現在知道這個女人還跟別人暗通款曲,孩子根本不是自家的。


    “如今處置那個賤/人容易,可安撫親家就難了……”莫太太在不犯糊塗的時候,也是個精明的主婦。若換成自家女兒被個不守婦道的妾陷害,不鬧對方一個人仰馬翻才怪。


    她正絞盡腦汁,莫家楨又在一旁捶胸頓足起來:“那柳生斌兒子也曾會過一麵,一幅道貌岸然的長者模樣,沒曾想暗地裏如此齷齪,偷了我的人,還想把兒子嫁禍給我。虧得老天有眼被揭發出來了,此仇不報我絕不甘心。”


    這話提醒了莫太太,陡然間竟想出了一條妙計:“對啊!我說姓孫的一個小女子哪裏來的那麽大膽,皆是背後有人慫恿教唆的緣故。柳生斌是滬北商會會長,要什麽女人沒有。他這分明使的離間計,要我們與陸家反目,他好從中得利!”


    言之鑿鑿,把莫家楨都給嚇了一跳:“媽,這是從哪裏說起,好端端地柳生斌離間我們做甚?他是做麵粉和紡織的,咱家開百貨,都沒有競爭關係啊!”


    “你這個傻孩子,哪裏曉得人心險惡。”莫太太恨鐵不成鋼地點著他的額角:“柳家眼下雖不做百貨生意,可難保他哪一天做了呢?上海灘就這麽大,他要想下水,就得把原來的賣家擠走。我們的資金周轉如今全仗你嶽家,隻是兩家翻了臉,不消多大功夫就除去一個現成對手,豈不便宜?”


    一說到經商之道,莫家楨那顆漂亮腦袋就全攪成了糨糊。他一方麵覺得母親有理,一方麵還是覺得牽強,隻是呆呆地發怔。


    關鍵時刻,還是莫太太有魄力,霍地站了起來:“你且在家照看佳人,我就帶上那賤/人去柳會長府上。我要問問他,究竟為什麽要使出如此毒辣的手段對付我們家,我們是怎樣對不起他了!”


    她老人家說幹就幹,真個讓管家去喊人,又叫綁了孫曉倩壓在車裏。倒是莫家楨的性子軟弱,氣頭上什麽話都敢說,真要動刀動槍時不免前怕狼後怕虎起來:“媽,這樣一來事情不就鬧大了,你讓我的臉往哪裏擱?”


    “糊塗東西!我還不是為了你。”眼看兒子猶豫不決地一路跟到門廳,莫太太長歎了口氣,拉著他附耳說道:“我這一鬧你麵子上固然不好看,可男兒行走在世上,哪裏能隻顧臉麵呢!你瞧這些大戶人家,哪家沒出過幾樁逃妾的新聞。你就豁出去被人笑話兩日,可對親家那邊卻有了交代,咱們家的產業也能保住了。你說,到底是麵子重要,還是裏子重要?”


    若要叫莫家楨說,當然是兩樣都重要。沒了麵子,叫他在外頭還怎麽跟人家交際。不管是去四馬路喝花酒,還是去舞廳,總免不了被人指指點點。可要是沒了家業,他這個莫家大少就徹底垮了,休想叫人再正眼相看。思來想去,隻得咬咬牙應了:“媽你要當心,那姓柳頗有勢力,小心吃了他的虧。”


    “不怕!”莫太太也是人老成精的,怎麽能輕易在陽溝裏翻船。“我又不進他的門,隻在外頭叫罵他還能叫巡捕抓我麽。再去廚房找些番茄爛菜葉來,我今天非得叫他知道我莫家的厲害不可。”


    這邊廂莫太太剛領著一堆下人,捆著孫曉倩浩浩蕩蕩地出了門。早就耳報神給明夷送去了信,正在街角茶樓喝茶的陸四小姐頓時來了精神:“真的?可看清楚了,真是往吉祥街去的嗎?”


    “這怎麽能看錯呢,那莫太太帶了不少人,自家車坐不下,又去車行叫了一輛。小的在旁邊聽得真真的,就是去吉祥街二十九號!”穿著灰色短打褂的男子畢恭畢敬地向明夷稟報道。


    “莫太太這一出禍水東引使得不錯啊,果然一涉及兒子,她的腦筋立刻就變得好使了。”明夷笑著抓了一把大洋給了那個男子:“拿去買雙鞋穿吧!”


    她出手一向大方,這些錢別說買一雙鞋,三雙都夠了,男子喜不自勝地打了個千退了下去。


    盛九爺早就取下了黑色的蒙麵巾,儼然又是一位貴公子。他一邊品著茗,悠哉遊哉地挾了塊眉毛酥進嘴裏:“我以前一直看不上莫家楨,不過帽子都綠了還能強忍著不出頭,還真是好修養。”


    “他哪是有修養啊,分明就是膽小!”提起這個“前夫”,陸明夷總有說不完的話:“他就是這樣,總以為自己比旁人高明。其實眼高手低,幹什麽都是半吊子。別說是一個小妾給他戴了綠帽子,就算陸佳人跟別人跑了,他頂多也就是氣一陣子,然後就采取放任主義了。否則他也是念過大學的人,智力又沒缺陷,怎麽能到這個歲數還一事無成呢!”


    她這一番評價還真是切中了要害,盛繼唐饒有興致看著她:“每次提起莫家的人,你的感觸似乎都很深呐!有什麽仇什麽怨嗎?”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夷:對啊,前世的仇前世的怨啊!理直氣壯.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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