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都說了, 她也就是個紙老虎。架子勉強能嚇人, 起一陣大風自己就先散架了。”明夷沒好氣道。


    她的皮膚白,那道印子便顯得格外礙眼, 盛繼唐又盯著看了好半晌才放開:“回去擦點藥油, 明天該青了。”


    換了上輩子,明夷但凡磕到一星半點,必然叫得比誰都響亮。可過了十幾年的苦日子,就算折胳膊斷腿也未必能叫她上心了,渾不在意地甩了甩手:“知道了,囉嗦……還是說說我三姐, 這件事要怎麽辦?”


    早在這兩姐妹說話的時候, 盛繼唐就已經把前因後果考慮了一遍:“你一直懷疑就是柳會長暗中下手要害陸家, 對吧?”


    “是……”


    “那眼下就是個好機會,”九爺蘸著茶水在石桌上寫了個柳字,又往下劃了幾條線分別連著刺客, 賭徒,醫生。“刺殺你大哥的人已經找到了, 據他說指示者是個女人, 魏五給他看了孫曉倩的相片,對方默認了。設局陷害孫得勝的是一個常年混跡賭場的潑皮, 在銷聲匿跡前曾多次出入孫幹娘家。還有莫家請的醫生,這個人似乎是孫曉倩和柳會長之間傳信的, 所以線索可以並作一處。”


    三條線都匯集到一個孫字,盛繼唐在下麵特意多劃了一橫:“雖然不知道孫曉倩與柳會長到底是什麽關係, 但兩人之間絕不簡單。孫曉倩做了這麽多事,至少應該是個心腹。既然一時查不到柳生濱為什麽對付陸家,那就先拿下孫曉倩。”


    明夷一手撐著下巴,盯著那個孫字看了半天:“好,讓魏五點齊人手,先把她住的小公館圍了,莫家要怪罪隻管找我好了!”


    “用得著這樣大動幹戈麽?”盛繼唐卻反問道,露出一派成竹在胸的模樣:“你隻要帶著薑醫師去一趟莫家,罪名都是現成的:謀害主母。”


    對阿!明夷被他這麽一提醒,頓時回過味來:“那你呢,如今也算是陸家的半個姑爺了,不出點力麽?”


    “聽憑夫人驅策……”盛九爺的指尖摩挲了一下杯口,欣然應承道。


    陸太太最近的心情非常好,原本最讓她操心的小女兒終於有了歸宿,眼看兒女都成家立業,半生的操勞也有了結果。婆母雖然橫挑鼻子豎挑眼,但過不了兩天就要回北平,當真是沒有半分不高興的理由。


    可人生往往就是這樣,你覺得一切順遂時,就要冒出點事情來給你添堵。陸太太誠心誠意感謝完菩薩,卻被二姨太堵在小佛堂門口時,就是這樣的心情。


    “求太太慈悲,救救我那苦命的女兒!”二姨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死死扯著陸太太的衣擺不放。


    梅姨娘陪著太太禮佛也有段時日了,正提到有個遠房侄子要來上海找工作,想在銀行謀個職位。卻被二姨太打斷了,簡直氣得要發昏:“二姐,你別怪妹妹說話直。二小姐的命已經夠苦了,你再一天天地作下去,是準備把母女情份都斷光麽?”


    有了梅姨娘打前陣,陸太太也不方便責備過甚,隻是淡淡地道:“蠟梅,老爺早就發了話,不允許旁人再插手宜人的婚事,否則就要趕出門去。當時你也在,聽得清清楚楚。老夫人是老爺的親娘,尚且不敢違拗,你就算來求我也是沒用,不如多拜拜佛,讓菩薩保佑宜人能有個好姻緣吧!”


    “就是,都說心誠則靈,我正跟太太商量要去龍華寺參加法會,二姐不如一塊來吧!”


    也是合該二姨太倒黴,還沒怎麽說話,便被梅姨娘搶白了一通,恨不得把她毒啞了才好,隻是在太太麵前還得裝個可憐樣,淒淒哀哀地哭訴道:“太太誤會我了,二小姐的婚事全憑老爺做主,我怎麽敢多話,是三小姐……”


    “佳人又怎麽了?”如今提起這個名字,陸太太就頭痛。這才嫁出去多久,便鬧了數不清的事故,早知道這樣當初就該狠狠心把她送去鄉下才對。


    二姨太對陸佳人當真是一片慈母情懷,在家時幫她爭嫁妝,出嫁後替她爭麵子,時不時就要派翠娥過去看看女兒的情況。誰知今早卻傳來了個壞消息,說是女兒和陪嫁丫鬟翠翹都病倒了,莫家請的大夫不濟事,眼看就要不中用了。


    這可把二姨太急壞了,著急忙慌地來找太太:“三小姐年紀輕輕,翠翹那丫頭更是身健體壯。哪裏說病就一起病了,分明就是莫家想要害死三小姐霸占嫁妝。這樣狠毒的用心,咱們不能不防啊!”


    聽起來也有幾分道理,陸太太不由遲疑起來。梅姨娘一邊揮動著塊縐紗手絹,一邊閑閑道:“那也未必,如今正是冬春交替的時候,疫病多發。前段時間,四小姐不還得了感冒麽,廚房的黃媽也因為傷風回家休息了幾天。說來四小姐總比三小姐年輕,黃媽也比翠翹健壯。可見這生病也不分什麽高低貴賤,不過是湊巧而已。”


    二姨太氣得一骨碌站起來,指著梅姨娘的鼻子就罵:“合該下拔舌地獄的賤/婦,就你一個人長了嘴是吧!我到底是哪裏得罪了你,就這樣恨毒了我。你要治死我就算了,可你想害我女兒,就別怪我跟你拚了!”


    說罷,真個上手撕打起來。梅姨娘沒料到二姨太說動手就動手,先挨了兩巴掌,臉上很快就浮現出了紅印。但能在舞廳討生活,梅姨娘也不是白給的,一反手就揪住了二姨太的頭發,狠狠往牆上撞去。


    兩人你抓我的臉,我就踹你肚子。梅姨娘勝在年輕,二姨太勝在經驗豐富,堪堪打了個平手,把金香、翠娥等一幹下人都給看得目瞪口呆,都忘記了應該上去勸架。


    陸太太一個大家閨秀,哪裏見過這等陣仗。先是驚得說不出話來,隨後就開始氣得發抖:“像什麽樣子,快把她們拉開!”


    周遭伺候的丫鬟、老媽子們這才醒過神來,趕緊拉的拉,勸的勸,硬是把兩位姨太太給分了開來。隻見頭發亂了,衣裳的扣也開了,臉上手上都是指甲抓出來的血痕,實在叫人不忍卒睹。


    陸明夷就是在這個當頭晃過來的,還沒進門呢就嚇了一跳。小佛堂與花廳之間的過道不算窄,足可讓兩個人並肩。可架不住太太和兩位姨太太,還有服侍的人都擠在一塊,儼然水潑不進的架勢。


    “好大的陣仗啊,兩位姨娘是準備鬧家庭革命麽?”明夷打量了一眼慘烈的現場,嘖嘖有聲。


    陸太太早被金香攙扶著挪到了外頭的椅子上,用熱毛巾按著額頭,看都不看周圍一眼:“來人,把兩位姨太都押回房間,各抄五十遍金剛經,不抄完不許出門!”


    梅姨娘終究有心計一些,知道此時再梗著脖子就是找死了,趕緊低頭認錯道:“太太罰得對,今天都是泱泱的錯,這就回去好好反省。”


    放在平時,二姨太也就服軟了。可她是為著女兒來的,眼看事沒辦成,還平白得罪了太太。她不識字,五十遍金剛經對於她而言不啻是天書,可她要是被關起來,佳人怎麽辦?


    想到女兒的處境,二姨太當即橫下一顆心,手腳並用朝著陸太太腳邊爬去:“太太,您怎麽罰我都沒關係,但求您去看看三小姐。莫家如今是要寵妾滅妻,她也是在您膝下長大的,您千萬要救她一救啊!太太……”


    就算陸太太再是個心軟的,被二姨太這一哭二鬧三上吊,也吵得頭疼欲裂,正準備叫老媽子把她強行拖下去,陸明夷發話了:“三姐怎麽了?”


    這一聲倒是正好提醒了二姨太,四小姐向來都是太太的心頭肉,如今快要嫁去盛府,身份更是水漲船高。若是能得她求情,豈不比傻纏著太太管用。“四小姐,您可得救救三小姐啊!你們是一處長大的姐妹,就算有千日不好,總有一日好的時候。您不能眼睜睜看著外人作踐死她呀!”


    看著抱著自己大腿的二姨太,明夷突然有些後悔,不該讓她摻和這件事的。然而事已至此,悔也無用,她隻得咬著牙把二姨太給扶起來,好聲好氣道:“二姨娘別急,有話慢慢講……”


    這是願意替三小姐做主的意思嗎?二姨太頓時又驚又喜,險些一下又滑倒在地,顧不得自己滿頭亂發的狼狽模樣,直管抓著明夷的手絮絮叨叨說個不停。


    那個囉嗦和誇張勁讓明夷幾次想打斷,看在自己計劃的份上終於還是忍了下來。陸太太氣得直敲桌子:“就為了你這點疑心暗鬼,把我這清淨地方搞得一團亂,還不知道悔過?”


    眼看局麵又要陷入教訓加求饒的怪圈,明夷趕緊把預定的台詞給說了出來:“媽,姨娘也是一片愛女之心,要不……我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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