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初步製定了攻守同盟, 按理來說就得互相交交底,再探討一下日後的行動方針什麽的。不過這兩人的問題都不是一朝一夕能解決的,更何況彼此的信任度也不夠,就不急著交心了。


    陸明夷倒是順勢說了說自己開店的計劃:“你之前說得不錯, 我大哥身在政府, 陸家又是這樣一塊肥肉, 隻怕早就被人惦記上了。那場沒能執行的刺殺隻不過是個開始, 後頭恐怕還有連環計等著。我如今在家裏白吃白喝,偶爾出門買個東西還要告知堂上, 實在太不自由了。總得找個事做,才方便繼續調查。”


    “開店確實是個好主意, 不光是你出門方便,日後見麵也有個地方。”盛繼唐輕輕摩挲著中指上的翡翠馬鞍戒,若有所思道:“你有多少本錢?”


    說到這個, 陸明夷就有一股怨氣往上冒。她今天出門,正是為了找魏五商量資金的問題, 卻被一杆子支到了盛公館來。


    “五千塊吧,做個中等門麵盡夠了!”明夷早就算過,自己那一萬塊投進鴻運綢緞莊後, 他們又是裝修又是進貨,已經花去了不少。能抽出來一半就不錯了,否則不成了拆東牆補西牆。


    然而盛九爺卻並不這樣想:“不夠,小打小鬧有什麽意思,如今上海這樣的店還不夠多麽。要做就做大些, 我再給你加五千,算我一股。”


    若是能有一萬塊,那就能搞家成規模的店了。陸明夷在心中飛快計算起店鋪的租金,人工和進貨的價格。明明是好事,她的話裏卻總帶著點酸溜溜的味道:“有錢就是好啊,指縫裏隨便漏一點都夠我們用的了。”


    其他不說,這位陸小姐斂財的本領也不小。盛繼唐邊喝茶,邊斜了她一眼:“你不要得了便宜賣乖,你那點本錢是從哪裏來的,以為我不知道麽。做一場戲就能從家裏騙出這麽一大筆錢,也算你的本事。”


    “我是事出無奈!”陸明夷提高了一度嗓門,著意強調道:“再者也是想給家裏留條退路,萬一出了什麽事,一家老小總得吃喝吧!”


    她這話其實很是不通,有人想打陸家的主意不假,可怎麽就至於要考慮一家吃喝的問題了呢!盛繼唐卻沒揭穿她,隻是微微歎了口氣:“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我這點家底交給你,你可得小心經營。若是虧了,我上信業銀行討債。”


    嘶……陸明夷不由倒抽了口冷氣,匪夷所思道:“堂堂盛公子,盛九爺,你說這話不覺得虧心?”


    “就你這房裏,”陸小姐的手指從桌上的兩套茶具點到壁爐台上方掛的油畫,又點到邊上的金邊玻璃櫃:“隨便拿出幾件東西出去賣了,也不止五千,還好意思同我計較。”


    “是啊,”盛繼唐又歎了一聲:“你看看這房子,家具,擺設,無一不是上上之選。可有什麽用呢?我要穿什麽用什麽,自有專人替我置辦。我要辦什麽事,吩咐下去也多的是人替我操持,什麽都不消我操心,你覺得這像什麽?”


    沒等陸明夷回答,他先自嘲地笑了笑,自問自答道:“牽線木偶……”


    “我隻是一個傀儡,隨著背後的牽線者而擺動。看似風光無限,但實際上並沒有什麽東西真正屬於我。哦,我投給你的五千塊私房錢除外,那可是我好不容易存下的。”


    盛繼唐的話乍聽起來有些好笑,簡直就像天方夜譚中捧著金飯碗討飯的故事。但陸明夷卻從他平靜的眼波中感到了一種濃重的悲哀,猶如困獸。


    她故意插科打諢道:“難怪你那麽大方了,三千美金的表說送就送。萬一哪天我缺錢把它拿去當鋪,是不是得當場被認作小偷抓起來啊?”


    “這就怪不得我了,”盛繼唐大約從沒想過這個問題,倒覺得挺有意思:“限量的表後頭都有編號,你不賣不就行了!”


    鬧了半天,還真成賊贓了!陸明夷狠狠瞪了他一眼,心裏盤算著得趕緊把這個燙手山芋丟還給他。要是哪天被發現,她還有口說不清了。


    盛繼唐自然看得懂她的眼色,卻隻是淡定地繼續品茗。看著看著,陸明夷不禁有些泄氣,這個男人還真是毫無缺點,連喝茶的樣子都出奇地好看。


    他的頭發很黑,就算陽光照在上頭也沒有變成琥珀色。眼尾微微上挑,波光瀲灩,嘴唇帶著一絲天然的弧度,不笑也是笑。但你若相信了這假像,可能會死得很慘……


    想起那些在堂子裏流傳的故事,陸明夷小心翼翼地問道:“如果有一天,我說如果……你可以拿回屬於你的一切,那些曾束縛過你、傷害過你的人,你會怎樣處置?會殺了他們麽?”


    挑起半邊眉,盛繼唐握著杯子的手停在了唇畔:“你是在告訴我,未來的某一天,我會掌握權力,並且殺光所有對不起我的人嗎?”


    這個人還真是感覺敏銳,看來以後在他麵前說話要加上十二分的小心才是。


    “我哪來這份本領,不過你不是相信我能預見一些事麽,那就姑且把這當作一種預言吧!”陸明夷不負責任地聳了聳肩膀,站起身來:“我去把魏五叫進來,要開店的話也少不了他一股。”


    他們這一番話談下來,就算有半包煙也該抽光了。盛繼唐指著外頭那個衣衫單薄,被凍得有些瑟縮的身影:“你是準備把他收入麾下嗎?”


    她哪有這個福氣叫五爺來給自己打工,陸明夷不以為然地掃了他一眼:“我說過,這是合作。他需要足夠的功勞在門內立足,我們也需要借助他,借助風門來搜集消息。這是兩便的事,於大家都有好處。何樂而不為?”


    “我們?我喜歡這個詞……”看著陸小姐曼妙的背影,盛公子又露出了一絲笑容。


    “要開店,還要趕在這個月,會不會太急了一點?”魏五也算適應能力良好了,在外頭喝了半個鍾頭北風,這兩位少爺小姐就從拉開架勢談判跳到了合夥開店,換了一般人還真反應不過來。


    陸明夷對此完全沒感覺:“急麽?店鋪是現成的,無非是櫃台、桌椅需要新製,我上回聽黃毛說風門內也有木器行,正好一並承辦了。進貨的事我來負責,不用你操心,隻要在舊曆年前開張就行了。”


    她是信心滿滿,另一個盛九爺也坐在沙發上頻頻點頭。聽得魏五大冬天的,額角汗直往下淌:“陸小姐,你以前開過店鋪沒有?”


    “沒有……”前世是打算開來著,諸般準備都做好了卻葬身火海,好容易存的那筆錢也不知道便宜了哪個王八蛋,陸明夷想起來還有點小傷心。


    魏五的汗淌得越發洶湧了,這些少爺小姐平時除了讀書不知稼穡為何物,說是要開店,恐怕是窮極無聊想打發時光才是。


    趕緊規勸道:“陸小姐,開店鋪不是那麽容易的事。先要租賃到合適的地方,倘或人家正經營著,難道要逼人退租嗎?另有一項,還得申請經營拍照,雖不至於辦不下來,卻也費時費日。至於你說的什麽櫃台門窗,倒容易解決……”


    “這麽說,裝修的問題你能解決是吧?”他說這一篇話,陸明夷唯獨把這句聽進了耳裏。“那就行了,等我找好了地方,你領著人去開工。”


    魏五簡直不知道怎麽跟她說好了,隻得轉而求助盛繼唐。就算陸明夷年輕不懂事瞎胡鬧,這位總該明白些吧!“盛先生,這件事您得勸勸陸小姐。就算想開店,也不急於一時,何至於這樣忙法!”


    孰料盛繼唐卻是手一擺:“我有言在先,這間店隻占股,不參與經營。既然陸小姐定了開業時間,那就全權聽她的。”


    這可好,魏五覺得眼前都黑了一半,這兩位祖宗恐怕是準備燒錢玩啊!


    “行了行了,何至於愁成這樣!”陸明夷也是窮過的人,不是不知道魏五的想法,便詳細解釋道:“你聽我說,我並不是瞎鬧。做生意也講一個天時地利人和,所以我才必要揀在舊曆年前開業。俗話說,有錢沒錢,都得過年。越逢年節,女人越是要收拾得風光體麵。好出去會親友,宴賓客,可不就是該著我們發財的時候。”


    眼見魏五似乎想反駁,她先伸出纖纖玉手堵了他的嘴:“說完天時,再說地利。你講的店鋪問題,我也想過了,咱們是做女子生意的,頂好是開在大馬路。正好哈同家在我們銀行也有業務,我讓人去見見他的管家姬覺彌,應當不成問題。至於執照一類,想必九爺是可以幫上忙的吧?”


    陸四小姐難得嬌嗔一回,盛繼唐隻覺手都打顫,深恐拿不住杯子:“這事托你大哥也能辦妥,何必非要我出麵?”


    “誰叫你是股東呢,除了出錢就當真不出一點力麽?”陸明夷狡黠地眨了眨眼,又對魏五道:“這間店鋪我和九爺各占四成半,有一股是留給你的。”


    “這……”魏五又驚了一回。


    陸明夷也坦蕩:“先說好,這一股不是叫你白占的。我與九爺不方便出麵的事,就都歸你了。至於利潤,你願意怎麽處置就怎麽處置,我不過問。”


    這是個機會,魏五迅速判斷出了一點。陸明夷與盛繼唐都不是一般人物,談笑間自己以為艱難的事就輕而易舉地解決了。既然是他們要做的事,隻怕還有後招。


    自古風光險中求,他們都不怕,自己一個光腳的就陪著淌回渾水又如何:“蒙二位看得起,我就學一回諸葛孔明,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沒那麽嚴重,開個店而已,又不叫你爬刀山過火海。”陸明夷不由取笑道:“既然說定了,咱們三人合力,便是天時地利人和齊備,這間店必能開得有聲有色。”


    聽著她將店鋪的前景吹得一片花團錦簇,連魏五都露出神往之色。盛繼唐喝完了最後一口茶,感概道:“陸明夷,現在我相信,你確實有經商的天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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