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陸老爺的這個提議,陸明夷絲毫不感到意外,事實上其他人也都不會感到意外。為了兩家的名譽,陸佳人嫁入莫家是勢在必行。在這件事中,衛明夫作為一個純粹的受害者,按照陸老爺的為人,勢必要對其進行補償。而再嫁一個女兒,就是最好的方式。


    陸宜人與衛明夫同歲,雖然有個疑似克夫的名頭在;但長得不醜,性格溫和,在廚藝和女工方麵更不知把兩個妹妹甩出了幾條馬路。


    最關鍵的是,沒有人提出反對。當事人自己一向是遵從父母之命的,隻要陸老爺和陸太太都讚成,她就無話可說。至於生母二姨太,她對於陸宜人本就沒有多大期待,再說陸佳人又剛得了個好夫婿,自然不會傻到去跟老爺太太作對。


    於是,這件事幾乎就這麽定了下來,一直到衛明夫拒絕了這個提議為止。


    “什麽?衛明夫不肯娶二姐,為什麽?”細雨真不愧包打聽之名,才從南市送完信回來,就帶來了這個讓陸明夷驚訝不已的消息。


    “你先讓我喘口氣!”細雨一口氣跑上樓來,大冷的天憋得滿臉通紅。陸明夷趕緊讓她坐下,拿桌上的金邊骨瓷杯給她倒了杯熱水:“你緩一緩,慢慢給我講,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陸老爺認為既然到了這一步,未免鬧得沸沸揚揚,該趕緊把這事給定下來才對,當即就派人把衛明夫給叫了去。


    “明夫,你我也算師生一場,我對你向來是當作自己的子侄一樣的。佳人不爭氣,鬧出了這樣的醜聞,我實在無顏麵對你啊!”對著昔日的學生,陸老爺好一陣長籲短歎。


    被叫來之前,衛明夫就已經有了些預感,倒沒有失態,反而安慰他道:“老師言重了,如今講求社交公開,就算未婚男女獨自在一間房裏也算不得什麽醜聞。隻是三人成虎,眾口鑠金,為了兩家的聲譽,讓三小姐與莫少爺訂婚是最妥當的法子。”


    他越是通情達理,陸老爺的愧疚之心愈盛:“話雖如此,可畢竟我與你有約在先,如今豈不是讓我做個失信之人,這一女二嫁……”


    “老師……”衛明夫幹脆站起來行了一禮:“您對我的器重,明夫感恩在心。當初若沒有您的資助,我連生活都要發生問題,更不用說上完大學了。當初您提出把千金許配給我,我既高興又感到惶恐。常感自身不足,恐怕配不上三小姐。如今婚事雖然不成,我卻鬆了口氣,就當是我與三小姐有緣無份罷!”


    “不不不……”陸老爺趕緊攔住了他:“雖然佳人的事是不成了,但我的次女亦在閨中。她的未婚夫在幾年前去世了,就此耽擱了下來。雖然不如佳人的容貌出色,但女工針黹都很好,堪為良配。”


    然而衛明夫剛聽了個大概,立即大驚失色道:“此事斷斷不可!”


    “難道你是嫌棄她訂過婚嗎?”想得好好的方案被一口否決,陸老爺也急了:“還是嫌棄她是庶女?若是如此,我還有個四女兒……”


    “老師!”衛明夫不禁跌足長歎,陸老爺是話趕話昏了頭,搬出一個二小姐不算,還要扯上四小姐。他何德何能,敢在人家府上跟買菜一樣挑挑撿撿。


    “您對我的恩德就如再生父母,本來不論您有什麽樣的的要求,我都應完全照辦才是。但這件事,恕我真地沒法子。”


    要不是時代變了,衛明夫真恨不得給陸老爺跪下呈情才好:“自古姻緣之事,講求一個緣分。我與三小姐的緣分不夠,這是天意。老師想把二小姐許配給我,自然是對我的垂愛。可我與二小姐素不相識,貿然訂婚豈不是把她當作了一種替代品,這對她何其不公!再說我如今上無遮頭片瓦,下無立錐之地,一介大丈夫如不能養妻活子,又有什麽麵目成家呢?明夫實在不敢耽擱二小姐的終身,祈請老師見諒。”


    衛明夫說的句句在情,字字在理,態度又極其懇切。陸老爺雖看重他的品行,想補償與他,卻也不能強嫁強娶。多番勸說之下,見他的態度始終堅決,隻得打消了這個念頭,扼腕歎息罷了。


    難得細雨的耳目靈敏,東一句西一句居然把這場談話的細節都打聽得清清楚楚,隻是她不大明白:“衛先生為什麽不肯要二小姐呢?我以為除了長相外,二小姐比三小姐可是強得多了。”


    “他又不認識二姐,怎麽比較法?”其實,他連陸佳人都沒見過幾麵呢!陸明夷輕歎了一聲,她算到了所有人的反應,卻唯獨漏算了衛明夫。


    前世他對陸佳人有情有義,因為他倆是夫妻。如今陸家主動提出取消婚約,他自然沒必要再娶一位陸家小姐。否則反而會被取笑是攀附,舍不得富貴,之前是她想差了。


    日近黃昏,陸明夷站在窗前站了許久。園中的桂花早已謝盡隻剩下葉子,梅姨娘精心伺候的墨菊也顯出了頹勢。天道有時,四季輪轉,這是人力所無法改變的。自從重生之後,許多事都在她的幹涉下改變了軌跡。但這些改變究竟會造成什麽樣的後果,是好還是壞,她不知道……


    俗話說,該來的終究逃不過。雖經陸家與莫家多方斡旋,許多小報仍含沙射影地登載了不少諸如豪門恩怨,大姨與妹夫私會等桃色內容,與陸家熟悉的人自然一眼就看了出來,引得親戚朋友們議論紛紛。


    幸虧兩家早就有言在先,不辦訂婚儀式。等這一波風頭過去,明年開春直接結婚。


    然這樣一來,時間就頗為緊張了。陸太太是不肯因為庶女出嫁的排場被人說嘴的,該采買該預備的都要著手準備,整個人就跟陀螺似的忙個不停。


    一聽說陸太太接下來滿滿當當的行程,陸明夷簡直就跟脫了僵的野馬,不知道上哪撒歡才好了。可惜她樂得早了一步,雖說她母親暫時忙空來管束她,卻替她另尋了一個監護人。


    “大嫂,你那麽一堆家務不去安排,老跟著我幹嘛?”明夷在自家車房外第三次偶遇了黎婉後,實在是沒法再繼續裝傻了。


    黎婉的個性其實有幾分俏皮,對這個嫡親小姑又一向是當自個妹子看待的,當即攤了攤手:“我也想忙我的,可你不讓啊!你瞧瞧這一早上你那雙大眼睛盡盯著家裏的車了,這是要出門?”


    前院聽差進進出出的,人多眼雜,站在那裏聊天實在太惹眼了,陸明夷趕緊扯著黎婉在客廳尋了個小角落:“大嫂什麽時候都幹上偵探的工作了?”


    “我是受了母親的重托,以為我真想監視你這個小東西呀!”黎婉四下一打量,發現她挑的這個角落還真不錯,既臨窗又能看見大門。有什麽人經過,都逃不過眼睛,顯見得是老手了,忍不住拿手戳了戳她的額角。


    陸明夷連忙捂著臉,裝出一副可憐相來:“媽也真是的,自從畢業後我就徹底成了個閑人。又不讓我接著讀書,又不叫我上班,天天坐在家裏都快變傻了。偶爾出門逛個街看看電影怎麽了?還巴巴地讓你看著。”


    一提到她的學業問題,又是場打不清的官司。黎婉頗有些頭疼地看著氣鼓鼓的小姑子,公爹是主張送陸明夷出去留洋的,可婆母就這一個親閨女,就想讓她讀個本地大學或者幹脆嫁人算了。兩邊達不成共識,一拖兩拖就拖成了這個局麵。


    “我也知道你們正是該享受花花世界的年紀,可伸胳膊伸腿你也得分時候啊!外頭那起人正拿你三姐做文章呢!連北平那邊都打電話來,問父親到底是怎麽回事。”


    說到這個,陸明夷倒是大吃了一驚,但凡跟北平扯上了那多半就沒好事。趕緊探頭張望了一下,跟做賊似地問道:“老夫人都知道這事了?”


    這位身居北平的陸老夫人可不是個善茬,仗著生下了四個兒子,從年輕時就挾製著陸老太爺不讓納妾。為人強硬,又好財權,活脫脫就是王熙鳳在世。虧得她老人家一向認為北平是天子腳下,堅決不肯踏足上海這種不正經的地方,否則家中還真輪不到陸太太說話。


    黎婉多少也聽過這位太婆婆的傳言,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可不是,聽說父親好花了一番氣力才敷衍過去。這種時候你就乖著些吧!”


    這可怎麽好!陸明夷整個人沒精打采地扒在窗上,她本來想去見見魏五,這下隻能等鴻運綢緞莊給她回信了。


    看她的模樣,黎婉也覺得可憐巴巴的,又怕這鬼靈精趁著自己不注意時作怪,索性出主意道:“這樣罷,白雲觀那些難民都安置得差不多了,母親囑咐我再送筆錢過去,好買些過冬的被褥什麽。你想不想同我一塊去?”


    白雲觀?一聽到這個名字,陸明夷就想起了那個神神叨叨的天師來。還有盛繼唐的話:陸心棠說她的命星不在此處……


    “好啊,我跟你一起去!”


    這一去,卻又引出了一段公案,是陸明夷始料未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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