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太太實在是開了一個好頭,從態度到言語都充分表達了她對莫家的鄙視與不屑,陸明夷覺得自己都沒什麽可補充的了。


    但這樣一來,卻有人不依了,莫太太就跟被人點了穴似的一下跳了起來:“親家母,你怎麽能當著孩子的麵這麽說話呢?”


    “怎麽說話?我已經算客氣了,你看看眼下的情形,可別讓我再說出什麽好的來!”在大部分時候,陸太太都是個菩薩樣的人物。可一旦涉及到陸明夷,那就是觸了她的逆鱗,動她的心肝,半步都不肯讓的。


    莫太太心裏恨急了兒子不爭氣,可再不爭氣也是自己的親骨肉,怎麽能容許外人踐踏。衝上去抱著莫家楨就是一通哭:“我的兒,這是誰這麽狠心來算計你?生生要毀了你的名聲和前途,真是殺人不用刀啊!”


    哭了幾聲後,見莫家楨還是迷迷糊糊的,莫太太又哭起了亡夫:“老爺啊,你這個狠心的。怎麽去得那麽早,留下我們孤兒寡母被人欺負喲!


    “照你的說法,倒是我陸家陷害你兒子咯!”陸老爺礙著朋友的情分不好說話,陸太太簡直快被氣樂了。“難不成是我家女兒把你這人高馬大的兒子灌醉了硬綁來這房間的?也是她把自己的衣襟扯開,讓大家看笑話的?名聲,前途……我們佳人也是說了婆家的,這樣的髒水她會往自己頭上潑嗎?”


    莫太太柳眉一豎,冷笑了兩聲:“這也說不定,就算是家楨不對在先,可沒聽過哪個好姑娘會和未來妹夫鑽化妝間的?”


    這句話實在毒辣,把陸太太噎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紅,也顧不得莫太太了,隻管指著陸佳人怒喝道:“你說,到底怎麽回事?”


    可不管兩位太太說什麽,陸佳人都隻是低頭垂淚,並不回話。陸太太被氣得整個人都在原地打晃,嚇得大少奶奶趕緊去扶:“三妹妹,你趕緊說話呀,有什麽事自有家裏人替你做主!”


    說話,這種時候有什麽好說的,說清楚了那不就沒戲唱了。陸明夷也裝著一副被嚇壞了的模樣去拉著陸太太的手:“媽,大嫂,你們別逼三姐了。我看她眼神都發愣,該不會想不開吧?”


    這句話正提醒了陸佳人,眼下莫家楨稀裏糊塗的,時機可以說是再好不過。隻要她想法子咬死了此事,那以後就可順風順水了。


    思量既定,她立刻換上了一臉哀傷而堅定的表情:“父親,母親,女兒不孝,給陸家丟人了。出了這事,我再無臉麵活在世上,你們就當少生了一個女兒吧!”


    說完,就在一片驚呼聲中,猛地朝牆邊的櫃子撞去。


    “三姐……”陸明夷是其中反應最快的一個,立即撒開手朝她跌下的地方衝去。陸佳人為了嫁入莫家也真是拚命,那一撞毫不含糊,額角破了個大口子。她一邊用手把血抹開,讓傷勢看起來更嚴重一些,邊驚慌失措地喊著:“三姐你怎麽了,你快醒醒啊!”


    陸宜人本也跑了來,可一見四妹滿手的血,腿先軟了。陸大少爺也大吃了一驚:“這丫頭怎麽這麽傻,快叫救護車呀!”


    “不行……”這一聲卻是兩位太太異口同聲喊出來的。


    陸太太雖然氣極了,但腦子是很清楚的,趕緊對著陸老爺道:“今晚我們陸家已經坍足了台,這麽多雙眼盯著,不到明天整個上海灘的名流都要知道這事。再叫救護車,不是送上門讓小報瞎寫嘛!不如趕緊帶三丫頭回去,叫薑醫生來看。”


    “三姐…三姐……”陸明夷聽了這話,連忙又喊了幾聲。她的聲音聽來很是淒涼,本就害怕的陸宜人不禁放聲大哭起來。陸益謙夫婦也不知道該拉誰,該勸誰,整個場麵一片混亂。


    就在這個亂局中,一直默不作聲的陸老爺終於開了口:“明夷先拿帕子給你三姐按著傷口,益謙去叫車來,黎婉把宜人扶起來!”


    他一開口,話雖不多卻句句在點子上,大家就如找到了主心骨,馬上按他的意思/操/辦起來。


    叮囑完兒女,陸老爺轉向了莫太太:“今日事不論誰是誰非,到此為止罷!看在我們兩家相交幾十年的份上,不要讓外人看了笑話才好。”


    這話裏的意思竟是不再提了,莫太太喜色還沒來得及上臉,陸老爺接著說道:“從前關於小兒女的婚事,有過一些口頭的約定,如今看來實在是孟浪,從今往後也不必再提了。”


    這下可是要了莫太太的命了,隻見她活像被人卡住了脖子,期期艾艾地說:“親家老爺,這……”


    “親家這兩字對於你我來講不大合適,往後還是稱一聲姓氏的好。”陸老爺見長子已經一路小跑回來,便吩咐妻女道:“三丫頭的傷勢要緊,咱們這就走罷!”


    “親家老爺且慢!”莫太太能在一堆虎視眈眈的親戚中保住自己與兒子的產業,也算是個女中豪傑,隻是對於兒子過分寵溺而已。她知道今天陸家人邁出了這個門檻,兒子與四小姐的婚事就徹底完蛋了。


    其他不提,單百貨公司欠著信業銀行的款項,陸老爺都不需要派人來催繳,隻要按著正常的利息,他們的銀根立即就要吃緊。更別說那些見風使舵的小人,知道自家與信業銀行聯姻不成,必然來落井下石,到時候她們母子的處境可就不妙了。


    想清楚了這點,莫太太也是能屈能伸,當場就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起來:“哎喲……親家老爺,親家太太,你們可千萬多包涵一二。我是叫這逆子給氣糊塗了,哪能灌了二兩黃湯就這樣胡來呢!等他一醒,我必押著他上門請罪的。我們兩家二十多年的交情了,不能斷在這個逆子手上呀!”


    陸太太毫不客氣地回道:“莫太太,我家老爺已經說了,親家二字可千萬不敢當!若不是看在這些年的交情,你以為今天的事能這樣算了?都是有身份的人,咱們還是互相留點顏麵的好!”


    這話是說得明明白白,換作旁人,此時也就打了退堂鼓。偏這莫太太是個不認命的,她知道與四小姐的婚約再不能說什麽,轉眼瞥見奄奄被架著的陸宜人,頓時又有一計上心來:“兒子不爭氣,我也不敢再說什麽,隻是帶累了三小姐。從來這世上男女的事情最難說明白。三小姐與我兒共處一室,縱容清清白白,隻怕外人的一張嘴也不會放過他們!”


    縱然陸明夷早就算到了這一幕,仍然被莫太太的無恥給深深震撼了。先是撇清關係,等陸老爺發話婚約作廢,就退而求其次,想把兒子和陸佳人湊作一堆。她的好三姐,真是給自己挑了個好婆家啊!


    就算陸老爺輕易不管小兒女的事,也這番說辭氣得橫眉怒目。陸太太和大少爺等原本有些疑心陸佳人自導自演的,此時也個個都同仇敵愾起來。


    莫太太也很精明,知道陸太太不會為一介庶女出頭,便接著歎道:“其他都罷了,我就是可憐四小姐。二小姐就是喪了未婚夫,婚事至今都為難。要是三小姐再被人說長道短的,那時節旁人嘴裏嚼的隻有陸家閨女,哪還分什麽排行啊!親家太太,你說是也不是?”


    說得太是了,若不是與莫家有仇,陸明夷簡直想給莫太太鼓鼓掌。這位八成是讀過孫子兵法吧,深諳蛇打七寸的道理,陸太太的七寸就是自己這個女兒。


    在場的諸人也都反應了過來,要做個不太恰當的比方,莫家是老鼠,而陸明夷是玉瓶。沒有為了打個老鼠傷了玉瓶的道理,可要給老鼠納貢求和,那也真是夠窩囊的了。


    “老爺……”陸太太一臉為難地看向了陸老爺。


    大事抵定,陸明夷悄悄地捏了一下她三姐的手。就衝著母親這份愛女之心,父親也是拗不過她的,剩下的不過就是討價還價罷了!


    陸家一行人出門時,正遇上楊次長在前院送客。那位客人一襲黑色長衫,汽車也是黑色的,若不是衣角的銀色暗紋閃爍,幾乎要隱沒在夜色中。


    楊次長怎麽說也是政府要員,平時待人接物不說目空一切,至少也有些端著的。但此時的他卻把腰深深地彎了下去。


    大約是不想引人注目,那位神秘的黑衣男子上車前擺了擺手道:“就到這吧,不必送了……”


    然而他可以隨便,楊次長卻不敢造次,仍恭恭敬敬地道:“九爺好走,明日下官親自到巨籟達路拜訪。”


    雖然自家還有一堆事沒處理完,但這個男子給人的印象實在太深刻了,陸家的大少奶奶忍不住輕聲問丈夫:“連楊次長都要讓他七分,到底是什麽人?”


    上海這地界藏龍臥虎,多的是有來曆的人,陸益謙搖搖頭:“我也不認得,多半不是政界人士,怕是哪位公子!”


    在他們身後,陸明夷捏緊了口袋裏的那隻打簧表,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九爺?居然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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