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靈何等聰明,早發現了隻要自己撒嬌,玉芝就由女漢子化為繞指柔,當下便暗自觀察,在心裏總結著經驗,麵上卻依舊笑得天真無邪。


    一時酒菜擺好,總共四個小菜,一道鹵排骨,一道桶子雞,一道蒜蓉小青菜,一道白砂糖拌蘿卜絲,簡單清爽,皆用素瓷小碟子盛了。


    酒是上好的薄荷酒,熱過了也篩過了,別有一番滋味。


    許靈一看就明白這些菜是玉芝親手備下的。


    他宅子裏的廚娘還是成親前一日從軍營的大廚房叫來的,做慣了大鍋飯,做不出這樣的小菜。


    玉芝陪著許靈坐著,專門給許靈斟酒。


    待許靈吃了三杯,她這才道:“我還擀了些麵條,準備了肉臊子,我已經交代過了,廚房正在下麵,一會兒就送上來,你先吃了這壺酒再吃麵吧!”


    許靈點了點頭,道:“你也喝一盞吧!”


    他不容玉芝拒絕,便伸手拿過一個素瓷酒盞,端起酒壺滿上,遞到了玉芝唇邊。


    許靈發現玉芝今晚和昨晚不一樣,昨晚的玉芝飲了酒,變得風流蘊藉,笑意盈盈,一顰一笑極有風情……看來,想讓玉芝和他親近些,還是得讓她喝幾杯酒!


    玉芝卻之不恭,隻得身子後仰,抬手接過了這盞酒,慢慢飲了一口。


    酒初入口是暖的甜的,可是細細一品,卻帶著一股清涼的氣息,咽下之後,又是熱,又是涼,滋味很是奇妙。


    許靈見狀,自己給自己斟了一盞酒,又給玉芝斟滿,端起來和玉芝碰了碰。


    這酒實在是有些香甜,玉芝和許靈碰了杯,便仰首一飲而盡。


    許靈見狀,若無其事地又給玉芝斟了一盞,也給自己斟了一盞,再和玉芝碰了碰杯。


    玉芝再次一飲而盡。


    許靈覷了她一眼,說起了瑣事,以引開玉芝的注意力,哄她多喝些酒:“我剛接到京城來的急信,咱們明日中午用罷飯就從水路出發去京城。到了京城,我先讓人在客棧裏包兩個院子,你家人住一個院子,你我夫妻住一個院子——”


    玉芝已經有了些酒意,大眼睛似浮了一層水氣,燈光中分外風流蘊藉:“‘你我’就‘你我’,說什麽‘夫妻’,我們又不是真正的夫妻!”


    許靈被她這麽一說,俊臉微紅,心道:不如我們今晚就成為真正的夫妻?


    他在心裏把這句話重複了好幾次,終於鼓起了勇氣,看向玉芝,正要說出這句話,誰知玉芝笑嘻嘻道:“對了,到了京城,我會給我爹娘買一個宅子居住,咱們雖然合作,可是錢財上還是要親兄弟明算賬,我不能占你的便宜!”


    許靈聞言,火熱的心頓時被澆了一瓢冷水,他自己似乎都聽到了冷水澆到熱心上發出的“刺啦”聲了!


    他心裏苦澀,麵上卻神情平靜:“是麽?那你知道京城的房價麽?”


    玉芝想起阿沁給的一萬兩銀子零用錢,心裏美滋滋的:“我知道很貴啊,可是我自有辦法!”


    許靈打量著玉芝,想起他一回甘州,寒星就向他稟報,說前段時間大帥府的落雨來過一趟,專門來見夫人……


    他略一思索,試探著道:“是大帥給的銀子麽?”


    玉芝眨了眨眼睛——她不知道許靈到底知道多少,自然不會說實話!


    她拿過酒壺,給許靈斟滿,微微一笑道:“是我做生意賺的銀子呀!”


    見許靈一臉的若有所思,玉芝以為許靈懷疑她亂收別人的賄賂,忙解釋道:“我沒有賣官鬻爵!”


    為了緩和氣氛,她接著道:“再說了,我又不能給你吹枕頭風,就算收了賄賂也沒法兌現啊!”


    許靈瞟了她一眼,笑了起來,燭光之中,眼睛幽黑,酒窩深深,小虎牙雪白,可愛得很。


    玉芝一向喜歡看好看的人好看的事物,不免看得呆了,忙道:“你放心,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放眼望去,我隨時都能找到生財之道,何必去掙那不幹淨的銀子!”


    許靈聽她這樣說,心裏很喜歡,道:“你我既是夫妻,你自然得管著家裏的賬,我和你交個底吧!”


    玉芝原本要拒絕,可是轉念一想,她和許靈的契書裏確實提到要替許靈管家管賬,便道:“你說吧,我聽著呢!”


    許靈夾了一塊桶子雞慢慢吃了。


    玉芝親手做的桶子雞,味道鹹鮮,肉質勁道,別有一番風味,好吃得很。


    吃罷這塊桶子雞,許靈又飲了一口酒,這才道:“我的賬總共分三部分:一份是和公務有關的賬,孫鶴替我管著,賺的銀子都用在了軍務和公務上;一份是和我母親有關的賬,如今是寒月替我管著,賺的銀子都用在我母親那邊;還有一份是咱們家裏的賬,如今是寒星在管著,賺的銀子都用在了家裏。”


    玉芝專注地聽著許靈說話。


    她和許靈有過契書的,自然要認真對待。


    許靈繼續道:“到了京城之後,寒星擔任禁軍都虞侯,公務繁忙,怕是無暇顧及,你既是我的妻子,家裏的女主人,這個賬自然得交給你,到了京城,寒星就和你做交接。”


    玉芝點了點頭:“你放心,所有的出入賬目,我都會記錄清楚的,你可以定期派人查賬!”


    許靈聽玉芝這樣說,心裏明白她還是把自己當外人,心中不免有些失落,便多喝了幾杯酒,很快就有些醉了。


    他趴在桌子上一言不發,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家事,眼睛頓時有些濕潤了。


    玉芝許靈不說話,可是眼中含淚,知道許靈如今是從二品的高官,不能讓人看見許靈這個樣子,便也不叫小廝進來了,自己走過去,扶著許靈去臥室。


    許靈喝得有些醉,兩腿發軟,似乎根本沒法走路,身子直往玉芝身上依靠。


    玉芝見這樣不是辦法,便深吸一口氣,聚起力氣,然後一彎腰,打橫抱起了許靈,疾步進了許靈住的東暗間,把許靈放在了床鋪上。


    許靈其實隻有三四分醉意,故意裝出的八九分醉意,原想著要撒嬌的,誰知玉芝居然是大力女,像抱小孩子一般,一把就把他給打橫抱了起來。


    被抱起來後,許靈大腦瞬間一片空白,簡直以為自己是在做夢,一直到玉芝把他放在床上,他才清醒了過來,睜開眼睛呆呆地看著玉芝——從他記事以來,他可是第一次被女人,不,被人這麽抱啊,還是被嬌嬌弱弱的玉芝這麽抱!


    玉芝見許靈眼睛呆呆地看著自己,以為他還在醉酒,便笑嘻嘻捏了捏許靈的臉:“許靈,好乖喲,我給你脫了靴子和外衣,趕緊睡覺啊!”


    許靈:“……”


    他隻截取了“我給你脫了靴子和外衣”,反應很快,慢慢閉上了眼睛,做出睡著的樣子。


    玉芝動作極為麻利,先脫去許靈腳上的靴子和清水布襪,又解開他的衣帶,小心翼翼地把他的外袍剝了下來,然後拿了薄被抖開,蓋在了許靈身上。


    許靈閉著眼睛,嗅覺和聽覺被放大了,玉芝俯身給他脫衣的時候,他能夠聞到玉芝身上帶著暖意的幽雅芬芳,能夠聽到玉芝的心跳聲……他下麵立時有了反應。


    玉芝這時候已經給許靈蓋上了薄被,正在取下許靈頭上束發的玉冠,並沒有注意到薄被那裏凸出了一塊。


    許靈屏住呼吸,悄悄探手過去,用力壓了下去。


    玉芝把許靈的長發解開之後,輕輕鋪展在枕後,這才起身放下帳子,熄滅燈盞,輕手輕腳出去了。


    許靈躺在那裏,聽到玉芝在外麵壓低聲音吩咐四兒收拾杯盤,他閉上眼睛,開始籌劃到了京城之後要做的事……


    大帥之所以把他安排在京城,自然是為了和太尉章端別苗頭,章端奸詐狡猾,生性殘忍,又廣有羽翼,他怎麽走出第一步呢?


    想著想著,許靈那裏自然地偃旗息鼓了,他這才鬆了一口氣。


    第二天,在送行眾人的目送中,許靈一行人浩浩蕩蕩向京城出發了。


    一路曉行夜宿,快馬加鞭,終於在九月初十這日趕到了京城西郊。


    這時候天已經黑蒼蒼了,城門已經關閉了。


    在京城西郊杏花營驛站等候迎接的正是新任禁軍都虞侯林寒星和一個穿著青衣衛製服的年輕人,玉芝到近了一看,才認出是大帥府的小廝落雨,心裏不禁一陣歡喜。


    寒星早得了許靈的吩咐和玉芝的叮囑,先讓手下得力之人安排陳家幾口住進了提前訂好的驛站西小院,然後自己和落雨一起陪著許靈及玉芝進了驛站的東院。


    東院大門外掛著兩盞燈籠,上書“禁軍都指揮使許”七個字,燈籠下立著六位全副武裝的許靈親兵。


    這六位守門親兵見到許靈過來,忙齊齊行禮:“見過大帥、夫人!”


    許靈擺了擺手:“起來吧!”


    腳步不停昂首而入。


    玉芝還是第一次見到許靈在官場上的樣子,不由悄悄讚歎:許靈在家裏跟乖巧的小貓一般,在外麵還是很有氣勢的呀!


    穿過外院之後,許靈陪著玉芝去了內院。


    內院已經有兩個青衣丫鬟等著了,見許靈和玉芝進來,忙上前行禮:“觀雪(烹茶)見過大人、夫人!”


    玉芝一愣——這兩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兒是哪裏來的?


    她看向許靈。


    許靈放低身段湊近玉芝,低聲道:“大帥安排的。”


    大帥在他和玉芝身邊安插婢女,不管是為了服侍他們夫妻,或者是為了監視他,作為臣子,他都得欣然接受!


    玉芝聽了,不由笑了,道:“這兩個……也太漂亮了吧?!”


    阿沁到底是什麽心思?安排這麽兩個千嬌百媚的侍女在她和許靈身邊?難道是想給許靈作妾?


    許靈待玉芝安頓住,便出去見人去了。


    他剛趕到京城,卻已經有不少消息靈通之人前來候見了。


    玉芝在兩個美貌侍女的服侍下洗了澡,換了潔淨衣服,這才出來在外間的羅漢床上坐下。


    屋內點著枝形燈,滿室光明。


    玉芝打量著兩個婢女,見一個是大眼睛小圓臉的甜妹子,一個是細眉細眼尖下巴的冷美人,便笑著問道:“你們是大帥派來的?”


    那大眼睛小圓臉的甜妹子笑盈盈屈膝行了個禮:“啟稟夫人,奴婢名叫烹茶,大帥如今已經不是大帥,而是殿下了!”


    那細眉細眼尖下巴的冷美人也恭謹地行了個禮,柔聲道:“啟稟夫人,奴婢名叫觀雪,奴婢和烹茶的確是殿下派過來的!”


    玉芝心跳有些快,輕輕道:“殿下……殿下如今怎麽樣了?”


    原來阿沁已經成了皇太子了?


    觀雪和烹茶都是張喜雨千挑萬選出來的,都是人精子,見玉芝這樣子,還以為這位許夫人是殿下的愛慕者,兩人相視一看,立時會意。


    烹茶微微一笑,道:“啟稟夫人,殿下如今很好,正陪著陛下在金明池行宮,距離驛站很近!”


    聽了烹茶的話,得知阿沁無恙,玉芝這才稍微放下心來,默默思索著。


    烹茶見了,忙道:“夫人,大人在外麵陪著客人,派人交代說讓您先用飯……奴婢讓人擺上吧?”


    玉芝點了點頭。


    恰在這時,外麵又傳來一陣腳步聲,接著便是落雨的聲音:“請通稟夫人,就說落雨求見!”


    玉芝聽出來是落雨,便笑著道:“進來吧!”


    門上的錦簾被掀開了,隻見一個穿著玄緞鬥篷身材高挑的男子走了進來。


    此人一進外間,便伸手撥下了頭上的兜帽,露出了一張俊秀之極的臉。


    玉芝驚喜極了,立時站了起來,眼睛發亮,聲音顫抖:“阿沁!”


    阿沁擺了擺手,示意觀雪和烹茶退下。


    觀雪和烹茶無聲無息退了下去,屋子裏頓時隻剩下玉芝和阿沁。


    玉芝走上前,仰首看著阿沁,發現他個子又長高了,而且又瘦了些,更俊秀了,心中又是心疼,又是歡喜,伸手摸了摸阿沁的臉:“阿沁,你怎麽瘦成這樣子了……娘這段時間給你好好補補!”


    阿沁笑容可愛:“好呀!我正想吃娘做的飯呢!娘,我想吃你做的桶子雞、八寶飯、紅燒小黃魚、酸辣肚絲湯、酸辣麵片、韭菜菜盒……”


    這都是他小時候愛吃的,娘常在小廚房親手給他做著吃。


    玉芝眼睛笑成了彎月亮:“好好好!阿沁想吃什麽,娘就做什麽!”


    恰在這時,外麵傳來一陣腳步聲,接著便是落雨的聲音:“許大人,請止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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