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的蓮花燈亮起來了,事務所迎來了第一百二十五號客人。


    一股黑棕色的霧氣從門縫下溢入事務所,霧氣帶著濃重鐵鏽的氣味。


    我自桌前展開金光屏障,以免不明的鐵鏽味氣體入侵到木桌後。


    黑棕色的霧氣聚集起來,形成一頭山林野獸模樣。此野獸頭似狼,卻雙足站立如狗熊。雙爪鋒利如鷹,尾巴卻是又長又沒毛,活像一隻大老鼠。野獸的脖子上戴著一圈又一圈鎖鏈,它眯著凶狠的雙眼,突然向我撲來。


    鐵鏈猛一收縮,野獸嚎叫一聲,整個身子被拉的向後飛去,重新跌入霧氣中。此時,霧氣中走出一個高大人影,肩膀寬碩,戴著寬簷牛仔帽和訓鷹用的皮手套。男子的又卷又長,編成兩條麻花辮,各自垂在肩上。


    待他走得近些,這才看出,男子的皮膚像是之前被燒傷了一樣,遍布凹凸疤痕。


    他的左手握著那條拴著野獸的粗壯鐵鏈,另一側肩膀上站著一隻高傲的獵鷹。這鷹的眼神和它的主人一模一樣,冷酷,犀利,滿是頂級獵食者的謹慎和自信。


    “不好意思,讓您受驚了。”


    男人念動了某種咒語,鐵鏈上亮起金色符咒。符咒順著鐵鏈一路通向迷霧內,傳來陣陣雷聲。他肩膀上的獵鷹聽到這咒語,好似聽到了軍令,尖叫著衝入迷霧中。


    不知鐵鏈的另一頭發生了什麽,野獸慘叫,獵鷹嘶嚎,像是正在發生某種酷刑。鐵鏈隨著野獸的慘叫反複掙紮,左右扯動又被強行拉直。男人的額頭上滲出汗,握著鐵鏈的那隻胳膊上暴出青筋。他的腳步始終很穩,腳底像是伸出樹根紮入大地之下,風吹不倒,雷打不動。


    隻是半晌,鐵鏈不動了,野獸的慘叫也消失了。男人將手上的鐵鏈在自己的胳膊上繞了幾圈,隨後跨坐在木椅上,長舒了一口氣。


    “剛剛捉到這隻凶獸,就被事先設定好的定位傳送到這裏來了,不好意思大人,多有打擾,多有打擾。”


    “事先設定好的定位?”


    “我是穿梭在星際間的賞金獵人,瑪枝。受人委托,在星際間穿梭捕捉凶獸是我的日常工作。


    我之前在空間跳躍器上設定到時就跳躍到執筆事務所來,沒想到正好趕上剛剛抓住這頭凶獸,還未處理好就被傳送到這裏了。”


    我在筆紙上寫下他的名字:“瑪枝,你今日找我是為了何事呢?”


    “有一件事困惑我很久了。”


    “請說吧。”


    “我覺得我身上所發生過的所有愛情就像是被附著了詛咒似的,永遠都是不歡而散。對方大喊著無法忍受我的性格,我也無法忍受對方。我和我的戀人之間總是在互相傷害,永遠都沒有一個健康的關係。”


    “你認為的健康的關係是什麽樣的呢?”


    “能夠互相照顧,滿足對方的需求吧。比如我工作一天,和各種怪物打了一天,已經很累了。這個時候回到家裏,隻希望能夠自己單獨待一會兒,吃點好吃的,好好睡一覺。


    我覺得我的願望很簡單,但也得不到滿足。如果不住在一起還好,住在一起肯定會給我臉色看。好像我回家晚是一件天大的錯事,好像我回家晚就是沒有顧及到她們的情緒。


    她們有情緒,我也有啊。我看她們一副死人臉的樣子,我也火大。我每天這樣出生入死是為了啥,不就是為了能給她們帶來更好的生活嗎?


    也不知道現在的女人是怎麽了,一個比一個難伺候。巴不得我又能帶回好吃的好用的,又能照顧到她們的情緒,把她們當皇後寵著。


    做不到,做不到。”


    “你有和你曾經的伴侶們說過這個問題嗎?”


    “說過啊,沒什麽用的。還不如直接吵一架,睡一覺來的有效。


    至少當晚我還是清淨的。


    我也知道這不是長久的計策,但是沒辦法,能多安靜一會兒是一會兒。


    家裏家外都煩透了。”


    “你現在有伴侶嗎?”


    “比較複雜,算是有吧。”


    “算是有?”


    “就是,有一個共同生活了很久的伴侶,但是我基本不怎麽回家。一回家就吵架,很頭痛。”


    “然後呢?”


    “我也有情感需求,生理需求需要滿足啊。所以得找別人來滿足這些。”


    “我可以理解為,你有很多伴侶,每個人都能滿足你的不同部分,是這樣嗎?”


    “大概……大概……大概是這樣的。我當然希望有這樣一個人可以滿足我所有的需求,可是太難了。”


    “是挺難的,你對別人的要求又多又高。”


    “我哪裏有什麽要求!我就是希望能照顧我一下就好了。”


    “除此之外,還希望沒有脾氣,百依百順,懂你的心裏,疏導情緒。要求真的蠻高的。”


    “這難道不是伴侶應該做的嗎?”


    “不是。”


    “如果不是的話,那要伴侶有什麽用!”


    “你覺得有什麽用呢?”


    “就是我說的那些啊,照顧好我的情緒和生活。我也會做好我的部分,她做好她的,然後一起生活。”


    “你的部分是什麽?她的部分是什麽?”


    “我說了很多遍了啊,我捕凶獸,賣錢,帶食物和物資回家。她的部分就是照顧好家裏麵,還有照顧我,這麽簡單的事情,比打獵簡單多了。”


    “和你共同生活了很久的伴侶滿足你的這些要求了嗎?”


    “怎麽說呢……她不太穩定。”


    “不太穩定是什麽意思?”


    “她心情好的時候,家裏會收拾的很好。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把家裏弄得亂七八糟,還要和我吵架,很煩。”


    “這麽煩,為什麽不分開?”


    瑪枝砸了咂舌,有些不耐煩:“分開沒有意義。”


    “為什麽沒有意義?”


    “分開又不能讓我現在的生活變得更好,家裏還少了一個能夠料理好家務的人。算了,還是先這樣吧。”


    “就我聽起來,困擾你的不是愛情的詛咒。你現在有那麽多不同的情人可以滿足你不同的需求,家裏還有賢內助,這不是你想要的嗎?挺好的啊,有什麽詛咒?”


    “這都不是愛情啊,她們隻是滿足我的需求而已,和愛情沒有關係!”


    “那你覺得愛情是什麽?”


    “就是很懂我的那種,不用特地說話或者解釋些什麽,一個眼神一個表情就能領會對方的意思。”


    “你說的應該是默契?”


    “對,就是那種很有默契的愛情。”


    “所以你認為有默契的愛情,才是愛情?”


    “默契是愛情的最基本條件吧!”


    “你的要求又升級了,從照顧升級到兩個人要有很強的默契了。”


    “這些要求很高嗎?”


    “非常,非常高。你換位思考一下,如果你的伴侶這麽要求你,又要能照顧人,疏導情緒,還要有默契,作為你的角色,還要帶獵物回家。你能做得到嗎?”


    “這有什麽做不做得到的,我一直都在做啊。”


    “那你的伴侶好像不是特別滿意。”


    “那是她要求太高了。”


    “她會不會覺得你的要求太高了呢?”


    “我的要求哪裏高?就是人之常情,對方理應做到的事情。”


    “這就有些不講道理了。”


    “瞎說,哪裏不講道理了。”


    “那麽多要求,那麽愛呢?你把愛放在哪裏?”


    “愛就是照顧的部分啊,她愛我就應該照顧我。”


    “所以,你覺得愛是照顧。”


    “對啊,照顧是愛最基本的條件啊。”


    “又升級了,又要默契又要照顧了。”


    “這些要求很過分嗎?”


    “我覺得要求過不過分,取決於你自己能不能做到。如果自己不能做到的話,也不要要求他人吧。在我聽起來,你的關係中充滿了要求,還缺乏溝通,自己和對方壓力都很大誒。”


    “壓力,壓力倒還好啊。反正隻要做好自己的部分就可以了,對方愛怎麽樣就怎麽樣吧。”


    “行吧,那就愛怎麽樣就怎麽樣好了。”


    “你為什麽不讓我和我的伴侶分開呢?好多人都勸我們分開。”


    “那是你自己的事情,需要你自己去決定。我覺得我該說的也都說的差不多了。”


    “你說了什麽?我怎麽覺得你什麽都沒說。”


    “看來你的過濾能力真的很強。”


    “平時吵架吵多了,就練出來了。”


    “我覺得你的伴侶生活就算維持現狀,也沒什麽不好。”


    “當然當然,但我還想要更好一點。”


    “在想要更好之前,先繼續努力工作吧。”


    “為什麽要努力工作?”


    “閉環還沒有到打破的時候,所以慢慢來好了。”


    “什麽閉環?”


    “等你注意到你周邊事件的規律和循環,很多事情也就會慢慢明了了。”


    “有什麽話,大人您就直說吧,別給我繞彎子了。”


    “你想要的太多了,是你對愛的誤解讓自己處在現在的境地中。”


    “誤解?什麽誤解?”


    “愛要自己去慢慢體會的,我沒辦法直接用語言和你說清。”


    “雲裏霧裏的。”


    “就先這樣吧。”


    瑪枝有些不甘心,但他也沒有說更多的話。他默默從椅子上站起來,雙眼分散地看著地板,像是在思考些什麽。“其實現在也沒什麽不好的,對吧?”


    “是啊,也沒什麽不好。”


    “那就先這樣好了。”


    “嗯,你去吧。”


    事務所中心的黑棕色霧氣膨脹開來,那隻獵鷹從霧中飛出來,停在瑪枝的皮手套上。鷹喙上帶著些血跡,它看起來像是剛剛飽餐了一頓。瑪枝用不戴手套的那隻手撫摸著獵鷹脖子上的羽毛,對獵鷹說:“走吧,那咱們走吧。”


    “再見。”我說。


    “再見,大人。”


    瑪枝與鷹一起,伴隨著他胳膊上鎖鏈摩擦在一起所發出的聲響,步入霧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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