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的蓮花燈亮起來了,事務所迎來了第九十四位客人。


    門被推開,一位長得像公園假山一樣的生物挪動了進來。這個生物(如果能稱之為生物的話)像是用水泥澆築而成的,渾身上下布滿水泥未幹時留下的氣泡小空。它好像沒有足部,或者說我沒看到任何能稱之為腳的器官。也看不出任何眼睛,嘴巴,鼻子。


    總而言之,麵前的這位客人,暫且可以稱之為是一塊會挪動的窟窿奇石。


    “你好,請問我該如何稱呼你?”我試探性地開口了。


    “各拉卡拉,各拉卡拉。”石頭發出了幾聲石縫開裂的聲音,讓我一時不知道這是它在說話,還是它裂了。


    “各拉卡拉?你的名字?”


    “是是是,各拉卡拉。”這塊石頭聽起來沒有很大的耐心,馬上答應。


    我在紙上記下他的名字:“好,各拉卡拉。你今天找我是為了何事?”


    “啊,啊,沒有什麽事情。”


    “那就隨便聊聊?”


    “隨便聊聊。”各拉卡拉一口答應下來。它做任何回答好像都不需要什麽思考,答複非常快。


    “你是石頭嗎?”


    “是,普通的石頭。”


    “那你怎麽會說話?”


    “我不是在說話,你能聽見我思維的聲音。”


    “思維的聲音,可以理解為是一種你會發出的獨特的頻率嗎?”


    “是,你可以聽到我的聲音。”


    “你在地獄裏多久了?”


    “兩萬三千年?”


    “你從誕生開始就一直在地獄裏嗎?”


    “不是,之前在人間。在某次地震中地表開裂,掉進地獄中的。”


    “你在來到地獄前就有思維嗎?”


    “世間一切都有思維,都有自己震動的頻率和發出的獨特信號。有些人能接收到,有些人接收不到。不僅是石頭,樹也是,花也是。在來你的事務所之前,我在你的大樹腳下呆了很久,和大樹聊了很多。”


    “你和大樹聊了些什麽?”


    “它每天會看到些什麽,我每天會看到些什麽。”


    “還有別的嗎?”


    “我們在彼此的共振中可以在瞬時中交換很多訊息,一時間說不完的。從這些訊息中,我也得知了你每天都在事務所中做些什麽,對你的工作感到有興趣。”


    “為什麽對我的工作感覺有興趣?”


    “你的工作在某些方麵來說,和我很像。”


    “哪裏像?”


    “你把大家講的內容記錄下來,寫在紙上成為故事。我駐紮在一個地方,很久,默默觀察。”


    “這哪裏像了?”


    “我們都在一個地方,呆很久,看很多,以自己的方式與身邊的一切交換訊息。”


    “好像有那麽點道理。”


    “你有很多人類的情感,我沒有。這是我們不同的地方。”


    “比如說呢?”


    “你會生氣,會恐懼,會焦慮,會疲憊。這些情緒和狀態我都沒有。”


    “就算現在一道雷劈下來把你碎成沙粒,你也不會恐懼?”


    “會。”


    “那恐懼應該就不是人類的獨有的情感,岩石也會有。”


    “但是,我的恐懼與你的恐懼是不同的。”


    “哪裏不同呢?”


    “我的恐懼是純粹的反應,你的恐懼是潛意識中的隱藏炸彈。”


    一塊岩石突然提到了潛意識,我來了興趣:“請仔細說說。”


    “我沒有潛意識,我一切的情緒和思維都是一體的。而人類會把自己很多的情緒埋在潛意識中,有的時候埋的太深太深,自己都忘了。”


    “不分表潛意識,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


    “我隻有當下。”


    “這又是什麽意思?”


    “千萬訊息與我共振,穿過我的身體又流了出去。我會本能地做出一些反應,這些反應成為整體振動的一部分,有時候會夾雜在訊息中跟著一起流出去。”


    “我還是不太理解。”


    “我對訊息的接受和發送都是即時的,有記憶,但沒有情緒的存檔。”


    “好像一台電腦……”


    “你在說什麽?”


    “沒什麽。所以你不會考慮過去和未來的部分,一點都不會?”


    “人類懷念過去是因為不滿當下,人類憧憬未來是因為不滿當下。不滿很多情況下就是因為潛意識中傷痛的疊加,這每一次的傷痛都是情緒上的碎石。我沒有潛意識,也就沒有想要懷念的,也沒有想要憧憬的。”


    “那你怎麽看待希望呢?”


    “很強大的能量,溫暖且光明。”


    “你喜歡這樣的能量嗎?”


    “喜歡。”


    “那你不喜歡什麽樣的能量?”


    “任何毀滅性的能量都讓我感到害怕,但毀滅性的能量是相對性的。當光明過度的時候,極白吞噬世界,也是非常可怕的事情。”


    “為什麽可怕?”


    “絕對的穩定就是絕對的不穩定。”


    “這句話要怎麽理解?”


    “一切存在於對比中。”


    “我還是,不太明白你在說什麽。”此時我倒是覺得自己像塊石頭了,聽得雲裏霧裏。


    “純粹概念的存在具有很大的吞噬性,這種吞噬性會扼殺其它能量頻率的發展空間,對於宇宙來說是從1到0的質量減法,絕對性的刪除。所有的吞噬和刪除都會引發相反力的掙紮,掙紮會帶來痛苦。”


    “你這麽說我大概理解一點,比如說人類世界中的極端統治總會引發人民的不滿,這也就是一個純粹概念的吞噬性引發相反力的掙紮,可以這麽理解嗎?”


    “人類政治與純粹概念的力量對比相差甚遠,所以也沒有純粹概念的吞噬來的可怕。”


    “這就與人性有關了。”


    “人性中總是有鬆動的部分,這個鬆動的部分是純粹概念中的雜質,而這些雜質恰恰讓人類與其它的物種完全區分開來。”


    “怎麽說?”


    “因為雜質的存在,所以無論什麽人都可以在任何時刻有覺醒的可能性。”


    “你說的覺醒是什麽意思?”


    “純粹概念之間的融合和突破。”


    “比如說呢?”


    “比如說,絕對的貪婪就是純粹概念。但如果絕對貪婪中摻雜了一點不屬於貪婪的雜質,這些雜質就會阻止絕對概念的永恒狀態。這個雜質可能是正向的,也有可能是其它負麵情緒。但隻要雜質存在,純粹概念就會受到幹擾,理念就會改變。”


    “理念的改變是你所說的覺醒嗎?”


    “是覺醒的一部分,從振頻上來說,是擴散或是提升。”


    “我大概理解了一些。”


    “物質理解萬事萬物,都是從本身的振動頻率上去理解的。很多時候人們稱其為絕對感性或是絕對理性,但是人們錯在低估了自己這個種族。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做到絕對的感性或理性。從能量角度上來說,人類本身的設計就是為了將各種不同的純粹概念蹂躪在一起所打造的,和我們單純物質不同,也不應該用我們的衡量標準去衡量人類自己。”


    “如果那樣衡量自己的話,人就不能稱之為人了。”


    “是。人應該為自己人性的部分而感到驕傲。我為自己的岩石性質感到驕傲。”


    “有意思。”


    “你還有什麽想問的嗎?”石頭從一開始到現在,全程對答如流,沒有一點卡頓。


    “暫時想不到了。”


    “你的頻率告訴我,你在思考。”


    “是的,我在思考。”


    “你的頻率告訴我,你覺得今天這段對話很有意思。”


    “是的,謝謝你,這是一段非常有趣的談話。”


    “非常客氣,很高興你可以聽一塊石頭說話。不是所有生靈都能聽到我們的振頻,你很特殊。”


    “你也是我所接待過的,非常特殊的一位客人。”


    “我們都是宇宙存在的一部分,我隻是接受和反應出了宇宙某部分的波頻。如果你去聽樹說話,去聽草說話,我們的折射頻率有長有短會有所不同,但都很特殊。”


    “這世間的所有存在都是獨一無二的。”


    “如果細分,是的。”


    “你今天說的這些,我需要好好想想。”


    “擁有潛意識的人類們會思考,沒有潛意識的岩石隻會接受和輸出。”


    “哈哈,有意思,也就是說你沒有自我的概念。”


    “有,我的自我是我獨特的反射波頻。”


    “那你認為什麽是無我呢?”


    “沒有體驗過,暫且無法回答。”


    “也許自我和無我的概念對於你來說,沒有很重要?”


    “我最擔心的事情就是被純粹概念吞噬,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好,今天的信息量很大,我覺得我們到這裏就可以結束了。”


    “好的,很高興與你共振這些訊息。”


    “我也很高興。”


    “再見。”


    “再見。”


    各拉卡拉慢慢挪步到門口,隨後一傾斜,翻下樹枝。樹下傳來一聲沉悶的落地聲,除此之外,我沒有再聽到它發出的任何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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