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事務所出來,穿過長長的白骨灘,心中想著奈何橋的樣子,腳步就自然而然地往那個方向移動而去了。


    白骨灘上的碎骨渣在我腳下發出斷裂摩擦的脆響,聽著這聲響,心裏感到無比快意。我閉上眼睛,讓身體自己成為導航,待腳下不再傳來白骨碎裂的聲音之時,睜開眼睛,奈何橋就在麵前。


    “執筆大人,料到您今日會來,等候您多時了。”


    孟婆靠在橋頭,雙手玩搓著一縷發尾。她今日穿著淡橘色的紗麗,金色長耳墜,鼻鏈,手上戴著金鈴裝飾,眼線比平日嫵媚了不少,一副印度舞娘的打扮。


    “迪迪前兩日帶了兩壇酒來拜訪我,一壇是夜鈴籽所釀,喝了讓人頭疼失眠。另一壇,說是您所種的曼珠沙華所釀作的,還未品嚐。自從在地獄住下來了之後,就沒有停歇過,也累了,想出來散散心。就想到您的花田裏去看看。”


    “夜鈴籽釀酒一事,也算是三界奇聞了。你喝了夜鈴籽釀的酒,還能站在這裏和我說話,也還算是有點修行哦。”


    “若是喝了曼珠沙華釀的酒,會怎麽樣?”


    孟婆眯起眼睛來,打量著我的臉:“怕是我們要來生再見了,我的執筆大人。”


    我愣了一下,不知該做何回答。


    孟婆微微一笑,繼續說道:“今日不止您一人要來花田中參觀,不過其它客人還沒來呢,先接待您吧。”


    “其它客人是……?”


    “來自印度的幾位神明今日要來花田中取花,不過不要緊,他們應該會晚一些。”


    “那麻煩孟婆帶路了。”


    “你死的時候沒見過曼珠沙華嗎?”


    “為什麽會見到曼珠沙華?”


    “哦對,你是作為凡人死在地獄中的真是不好意思,忘記了。畢竟執筆大人您死的也比較特殊。”


    “特殊……好吧。”


    孟婆走在我前麵,身上的金鈴碎片撞在一起發出沙沙的響聲:“曼珠沙華盛開在人間與地獄的交界處,這人間地獄的灰色交界處有很多地方,即是非陰非陽之地。曼珠沙華花田算一個,你的事務所算另一個。大部分死亡的靈魂,如果不是從自殺崖上掉下來,或是從血海裏被衝上岸,大多數都會從花田中醒來。”


    “嗯,我聽有客人提過,自己是在花田中醒來的。”


    孟婆停下來轉過頭看著我:“好了你閉上眼睛。”


    “怎麽跟綁架一樣,還不能看清去時的路?”


    “我讓你這麽做,自有用意。你快點閉上眼睛。”


    “無論接下來發生什麽,都不能睜開眼睛哦。”


    “睜開眼睛會怎麽樣?”


    “會瞎的。”


    不知她是在哄騙我還是真的會瞎,我還是聽話地閉上眼睛。孟婆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並緊,重重地點在了我的眉心。一陣強烈的暈眩感伴隨著強烈失重感從小腹和胸口傳來,我整個身體好像都被甩到了空中。


    “執筆,絕對不能睜眼,不能睜眼。”


    我剛想睜眼,又緊緊閉上,一隻手緊緊抓住孟婆的胳膊。


    “發……發生了……什麽?”


    “空間跳躍的過程都會比較難受,快到了,快到了。”


    我上下牙緊緊咬在一起,隻覺得快要失去意識,但又無法暈厥。就在我快被這失重感折磨到臨界點的時候,一切感知突然消失了,我聞到了獨屬於人間與地獄交界處的氣息。


    孟婆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好了,我們到了。”


    我睜開眼睛,遍地的紅花自腳下一直鋪向遠方山丘。


    “歡迎來到曼珠沙華花田。”孟婆輕輕說道。


    我看著這遍地綻放的紅花,如流動的鮮血,血中還帶著逝者的呼喚。我的呼吸變得急促了起來。


    “千萬不要踩到任何一株花。”


    “踩到了會怎麽樣?”


    “我會揍你。”


    “哦好。”


    我小心地漫步在花田中。一株株花之間的密度並不至於到無法下腳,但若是不小心,到真會傷了嬌弱的花瓣。我提著寬鬆的鬥篷,小心翼翼地在花瓣根莖之間避讓扭轉。孟婆在我的不遠處,好像低頭在花田中尋找著什麽。她走的輕盈又快速,連裙擺都沒有沾到花瓣的一絲一毫。


    “執筆大人,這朵是你的。”


    孟婆像跳舞似的,點著腳尖歡快地走來,把一朵豔麗無比的花兒放在我的手中。


    我接過這朵妖豔的花,花瓣向內卷,長長的花蕊拖在外麵,紅的讓人心驚肉跳。


    “為何這朵花,就是我的花?”


    “這些曼珠沙華並不是我種的,隻能說,是我替這天地照顧著。”


    “孟婆此話為何意?”


    “人間傳聞,’見此花者,惡自去除’,這話你信嗎?”


    “自然是不信的。”


    “善也好,惡也好,人類定的規矩真是太多了,”孟婆的指尖掠過一朵含苞欲放的花骨朵,“祛惡不在於花。若是這花真能祛惡,天天這麽看著,我也不用修煉了。”


    我看著手裏這朵花,明明是已經被切斷了根莖,但此時在我手中,竟變得越發豔麗起來,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生長,綻放,幾乎已經燃燒到了生命的頂峰。


    “執筆還是不解,為何這朵花是我的花呢?”我問道。


    “我可是從你沒來地獄之前,就開始替你照顧它了,我自然知道這是你的花。”


    “何為‘我的花’?”


    孟婆左手掐算,還像在計劃著什麽。她抬頭視我一笑:“你先收著,回去自己研究研究。印度的幾位神明馬上就要到了。”


    我拱手:“那執筆這就先行了。”


    我剛轉身,看著身後漫無邊際的花田,又慢慢轉了回去:“我……要怎麽回去?”


    孟婆笑了:“一樣的,怎麽來的,怎麽回去。”


    我閉上眼睛,失重感暈眩感如預期般地再次襲來。我手中緊緊握著那株曼珠沙華,衣袖護著它的花瓣。待體感褪去,我已重新回到事務所中。紅花就在我的衣袖之中,開得豔麗。


    我清空了一隻青竹筆筒,將曼珠沙華插在烏木筆筒裏。如此豔麗的花兒顯得這筆筒更加樸素了。


    我盯著這朵花看了一會兒,不知是倦了還是眼花了,竟覺得眼前的花兒像水浪那樣左右扭動了起來。我伸手去觸這紅花,就在碰到的一瞬間,紅花周圍的一切突然暗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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