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止觀那石刻所畫,密密麻麻約有不下百餘圖譜,其中盡皆是人體各般姿態,上有條條線路,或自手足而起,或自小腹而起,不一而足,其間更是細細鐫刻諸如“雲門”、“玉堂”、“紫宮”、“神封”、“天突”、“璿璣”等字樣,他得承孫青岩一手“摘星手”的暗器功夫,多加研習,對人體穴位早已熟稔於心,登時便看出來人體之上所書,盡皆為人身上周身穴位脈絡,而那貫穿細線,則是引領修習者如何運功行氣的索引之所在,墨止看到此處,不禁心中暗想:“當初雲亭前輩隻得猜想,竟也思索出了如此縝密的修行法門,我當初仗著自己些許小聰明,貪多無多,自以為無涯之學,我可數年而就,得報仇怨,如今想來,實在是妄自尊大得緊。”


    他看著這些圖譜,仍有劃分,似是一十二圖為一組,上上下下亦有一十二組,由上至下,初時線路尚簡,看得明了,所行氣勁,也不過尋常為之,但越是隨後觀閱,圖譜之中線路便愈發綿長,所過經絡穴位,則愈發縝密複雜,卻是由簡而繁的十二層功法路數。


    墨止雖曾學習三家玄功,但卻也從未見過如此運氣行功之法門,禦玄宗之夕霞神功,主張功法自湧泉穴起,至百會穴止,而那無厭訣總綱精要,則恰為相反,主張功法由百會穴生,驟落四身,及至湧泉而定,但自閑心訣則又是不同,主張功自璿璣穴處發起,渙散周身,方可得成,而這眼前的無易三秋訣則更是奇絕古怪,墨止越看越是心覺詭秘,不由得暗自心道:“這法門古怪得緊,初時不過單運一路氣勁,但到了三層過後,便已需功法雙路並起,待得九層之後,便要起三路功法齊出,如此練法,確是要修習者將自身功法驅散至三才大穴之間,可......”


    他回想起當初運功催穀,三才大穴驟然而生的那般劇痛,至今仍危害性命,便心中暗暗多了幾分懼意,便繼續觀摩文字。


    “武道練功,或自湧泉而起,或自百會而生,正魔兩道典籍,莫過於此,後人天資聰穎,亦不過再由璿璣穴處運功起勁,雖脫窠臼,卻也不外如是。”


    墨止觀至此處,亦是心下大為叫好:“這位雲亭前輩百年之前,竟已看透世間功法本質,更料出日後會有人琢磨出璿璣穴上運功發勁之道,想來沐川叔也算是劍道奇才,若是給他知道,他這般功法早在百年之前便已被人看透,怕是又要大呼小叫起來。”


    再往後觀之:“而我寒葉穀之功法,便要反其道而行之,不究三才之分而三路並起,各成一脈,九倍其效,此非妄言,乃需此潭寒暑陰陽交融之功效,然則未窺本法真意門徑,切勿貿然行功,若有差池,則天人難救,萬望切記。”


    墨止猛地鑽出睡眠,又深吸了一口氣,便再度潛回水底,隻是此刻不知為何,他身處這冷熱交替的潭水之下,卻好似絲毫覺不出半分難耐之意,反而心思全在那石刻之上,上浮下潛之際,心中仍滿布著那石刻紋路,隻覺得頭腦之間,淨是那刻畫功法運行軌跡,而那第一層十二張刻畫之前,仍舊寫道:“此功所行,萬古不易之法門,卻需天時地利為之助,所成亦需時日,分功而行原需七年,分功熟稔各行其道又需七年,得見此法之人,必不可焦躁心境,求快求速,否則必為之害。三秋乃分,其脈若水,紛紛而聚,汩汩而合,匯在端聚,分在彼端,此‘手少陽三焦經’,便是本法第一要義。”其後,便是刻畫如何詳細練就之法。


    墨止看那隨後圖譜,便是無易三秋訣第一層功法索引,這套功法亦是由簡而繁,初時數圖極是簡單,不過簡單行氣之法,但此刻墨止仍心中畏懼著此前每每貿然發功,便渾身劇痛如刺的先例,單是此刻想到,便已覺得渾身似有陣陣隱痛,但他心中想著:“罷了,若是運功劇痛,溺死此地,我也落個痛快。”


    他本就頗有些賭徒之心,此刻生死抉擇,若要下注,更是隨性簡單,他牙關一咬,在水中擺出圖譜姿態,便運功起氣,直起“雲門”、“少商”一脈,他數月之後,再動氣勁,本緊咬牙關,生怕猛然劇痛難以自抑,但此番運功卻流暢無比,但丹田之下,仍傳來隱隱之痛,但四下裏水流衝擊,似是陰陽交融,撞在身上極是舒適,反而將體內痛感漸趨消解,墨止心中大喜,可他卻不知,冰火寒潭乃是世間獨有之密,他體內此前玄功鬥法,陰陽難分,便導致氣脈虧損,內息盡摧,而此刻身處寒潭之下,卻是借著此地水流寒暑相濟之勢,反而緩解自身,但若是常人置身於此,早就被這時而冰寒時而滾燙的水流折磨得苦不堪言,但偏偏是他這般奇異體質,使得他潛身此地卻是無比舒適,而他一連修煉數個圖譜,不過一個時辰左右,換了不知多少次氣,便將第一層十二個圖譜盡數行氣完畢。


    墨止雖在水下,但隻覺得此刻體內漸漸一股暖意湧入丹田,運過第一層最後一圖,體內竟傳來陣陣難以言喻的舒適,此前那痛楚早已不知所蹤,四肢之間盡是氣力,他心中起疑,暗想道:“那石刻所言,分功需得七年之久,但這第一層為何這般迅速便已學成?前輩說不可求快貪多,但我方才一心全在運功之上,絕無貪快求多的念頭,但這法門卻也實在學得太快了些。”


    他轉念又想:“從來玄妙武功皆是入門極快,精深卻難,想來此法練就本身不易,但入門不過頃刻之間,待得日後練得深入了,便真的耗費時日了,但若是可由此得一條生路,卻是心之所向了。”


    他忽然心中滿是期待,更是專注地朝著第二層圖譜看去,而那第二層圖譜,比之第一層,便已明顯見了深奧,人體姿態並非再端正穩坐,而是手足皆有不同擺法,隨著姿態變幻,體內經絡行氣,也大有不同,墨止看得奇異,他自禦玄宗中見師兄師傅修煉,皆要屏氣凝神,端穩身形,不可妄動,否則便有氣力傾瀉、走火入魔之險,而這無易三秋訣卻主動要求練功之人擺出各類姿態,更要同時運功,卻是前所未見,墨止略略猶豫,卻也依法而行。


    待得墨止頭一日躍出水麵,結果衣衫穿好,已是夕陽西下,流芳崖之中芳草爍金,融融暖意,美不勝收,孟元秋打眼瞧著眼前少年,隻覺得入水前後,似乎身軀都已大不相同,似是長高許多,也健壯不少,不由得笑道:“好啊,看樣子之前那般病懨懨的模樣已盡去了,不錯不錯。”


    墨止笑了笑,說道:“雖然體內氣脈受損未可一時盡複,但我運功之下已不甚疼痛,想來體內玄功已漸趨安穩,傷勢已有康複之相,想必性命已是無礙了,前輩大德,晚輩沒齒難忘。”


    孟元秋不耐煩地擺了擺手,道:“可少來這套,老夫最不喜歡這一套虛禮,我若是沽名釣譽之輩,也當收個千百弟子,日日被人當做神仙一般受人供奉罷了,你身子康健,是你自己的能耐,你頭一次進寒潭,便待了大半個日頭,老夫當年可忍不了那麽久,你且說說,潭底的武功,你練成了多少?”


    墨止這時臉上才露出一絲得意微笑,伸出了三根手指。


    “三層?”孟元秋雙眼之中也露出一絲訝意,“這套功夫可是需得十幾年苦功,才可有小得,三層之數,已是絕無僅有的,你不過入水大半日而已。”


    墨止聳了聳肩,說道:“我也不知啊,但我絕沒有貪多務得之心,不過順水推舟罷了,這三層內功運行下來,實在是輕鬆無比,全無窒礙,或許難處都在後麵吧。”


    孟元秋一邊思索,一邊帶著墨止朝木屋走去,一路無話,隻是方才到了木屋跟前,孟元秋才忽然雙手一拍,叫道:“是了!老夫明白了!無易三秋訣最終所要成型的,便是一身功法化為三路,各成一脈,各有所得,待到你真的三脈盡成之時,隨後要做的,不過就是全力練功,使三脈之內,可各盡其妙,但在此之前,分功法門卻是極難極深的,且過程甚是危險,稍有不慎,便有身死之患,但你本身就身負三家內功心法,也就是說,這最難最險的‘分功’之途,你早已走完,故而這前麵數層法門,不過是教你氣脈更為穩固罷了,如此一來,難度可就大減,而你如今所患,不過就是氣脈之間,玄功互摧,而這無易三秋訣也是最大程度上,補齊了你此刻所缺。”


    墨止聽他連珠炮一般說了許久,撓了撓頭,笑道:“孟穀主說得......有道理,我雖然沒聽太懂,但總體而言,對我有好處,就是了。”


    孟元秋哈哈一笑,便將那木門推開,卻見木屋之中,此前木榻上那一具奇異骸骨,竟是不知所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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