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兩位老者,雖看似年齡相仿,但體態言行卻是大為不同,劍北原生得渾圓壯實,臉色紅撲撲的甚是健旺,雙眸之中神采奕奕,而那冷殘卻是身如枯柳,一身灰袍裹著幹癟的身軀,比之劍北原那矍鑠神采,冷殘反倒顯得滿麵病態。


    墨止見了劍北原也喜笑顏開,拱手道:“劍北原前輩,許久不見啦,這一路你自己玩得還算開心麽?”


    劍北原口中嘖嘖有聲,不知從哪裏掏出一把花生,隨手便在墨止手中揣了一大把,笑道:“一路上也沒什麽意趣,我便又將那五行門的幾個雜碎尋來,教他們馱著我跑了三五百裏路,這卻也沒什麽好玩,那五個人手腳笨拙得很,沒有你輕功靈便。”


    墨止與他相逢雖少,可墨止生就愛與人玩笑,正合劍北原那頑童心態,聽他誇獎,倒也不拘年齡分隔,哈哈笑道:“回頭得了空閑,你我再較一較這輕功高下。”


    劍北原心思活絡得很,自己提前回穀,終日不得玩伴,此刻聽墨止如此說,不由得大為喜樂,一把抓住墨止手腕,叫道:“何必要等空閑,你我現下便在這茫茫雪山裏比上一比!”


    他修為數十年,體內內功早臻至化境,偏偏心思不穩,雖得高超修為,但日常行止之間,卻做不到輕重緩急遊刃有餘,當下心思正悅,一把發力,竟未曾顧及此刻墨止身上並無半點內力留存,驟然之下,墨止被他一提,雙足險些離地,腕上一陣酸痛,不由得痛呼一聲。


    “劍叔叔!”


    孟雪晴見著墨止臉色霎時間化作蒼白,立時搶身上前,一把將劍北原那粗粗厚厚的大手甩了開,說道:“墨大哥身上有傷,你又不是不知,可不能這般急躁。”


    劍北原望了望孟雪晴那泛著粉紅的麵頰,也不由得搔了搔頭頂,說道:“這我倒忘了,墨止是來治傷的……不過這可壞了。”


    宗正卿問道:“什麽壞了?”


    冷殘淡淡說道:“先回家吧,旁的事由,坐定了再說。”


    孟雪晴低聲對墨止說道:“我們寒葉穀兩位長老,雖然對我都十分疼愛啦,但我卻總有些害怕冷叔叔,他嚴厲起來脾氣也可大了。”


    墨止點了點頭,說道:“是了,這位冷前輩好似對沐川叔也頗有意見。”


    眾人隨著冷殘緩步入穀,孟雪晴淡淡說道:“大師兄自幼啟蒙時,便隨著冷叔叔練劍,冷叔叔對大師兄傾注心血極重,大師兄自百脈會武過後養傷足足一整年,冷叔叔對沈大叔有些成見,倒也尋常,不過墨大哥你也無需擔憂,有什麽事,我自會去求我家爹爹的。”


    墨止看她笑靨如花,美貌無雙,也不禁笑道:“從來命由天定,雪晴妹子的好意,我是心領,但若是事事由你替我承擔,也非男子漢大丈夫的行徑,我自會去與孟穀主言說,若確實無法可醫,也是天命使然。”


    孟雪晴微微皺眉,正要說話,卻聽得冷殘話語冷颯颯地傳了過來:“這話說得倒是實在,你若真躲在晴姑娘背後搖尾乞憐的,我倒瞧不上你。”


    宗正卿連忙說道:“冷叔叔言重了,墨少俠以身犯險救了我們,必定不是貪生怕死之人。”


    冷殘哼了一聲,道:“既非貪生怕死之人,沈沐川的弟子,厚著臉皮跑到我們穀中做什麽?不還是覬覦著寒葉穀中的珍奇藥物?可那小子,我先與你說明,你救了我寒葉穀弟子,我們還你情分原也正常,但你那傷勢是人力難為,別報太大希望。”


    行不多時,眾人便來到了孟家莊門前,此地地處雪穀正中,無山崩之險,又有密林阻絕寒風,確是一處居住妙所。


    墨止望著眼前莊園,卻著實樸素,白牆黑瓦的院落,比之禦玄宗那巍峨宮殿實是大相徑庭,若不知此刻身處寒葉穀中,單說這便是天下第三大宗門,實是難以置信。


    眾人來到正堂,堂中裝潢也極是簡樸,但爐火燒得旺盛,仿似暖春一般,宗正卿待得眾人落座,便開口詢問道:“冷叔叔此前所說,墨止少俠身上之傷人力難為?”


    冷殘端坐左首首位,說道:“他體內內息自然全摧,內功不存分毫,而三才大穴處,卻仍有三股玄功各自盤踞,如今雖僥幸不死,但他體內經絡早已千瘡百孔,我寒葉穀又不是幽冥判官殿,還能多給他壽元不成?”


    劍北原一口將手中花生仁盡數吞在口中,大叫道:“冷老頭兒就是小氣,咱們山中,千年的山參有的是,哪個不是補氣養身的好東西?你進山取些出來不就好了?”


    冷殘喝道:“就你機靈?這小子經絡之間好似日日攻伐的戰亂之地,一片廢土,難就難在沒法子將糾纏交錯的三股內力並行有序,他的傷勢可不是內息不足,而是內息太足太亂,此刻一根千年山參進肚,豈非火上澆油?”


    宗正卿說道:“既然如此,若可將墨止體內經絡間交錯的三股內力梳理有序,他便可得救了?”


    冷殘說道:“你講的輕巧,他體內三股內力早已千絲萬縷,除非有一法可重塑經絡,否則即便是將三大宗門的掌門人齊刷刷地找來,也無法可用。”


    孟雪晴聽到此處,忽然說道:“我聽說流芳崖上,有一處……”


    “晴姑娘!”


    冷殘雙眼一瞪,他平日裏看著病懨懨的模樣,但陡然擰眉立目,卻是精光大放,威嚴赫赫。


    墨止輕輕拍了拍孟雪晴纖瘦的肩頭,略略擺手。


    冷殘歎了一口氣,說道:“晴姑娘,不是我這個老家夥不明事理,而是……即便是這小子救了你,但流芳崖是何地,你比我更加清楚,分量自是不必多言,單說是流芳崖前麵那條‘刃風道’,憑這小子目前的身體,也穿行不過。”


    孟雪晴如今雙眸間漸漸盈出淚水,輕輕咬住嘴唇,並不說話。


    宗正卿長歎一聲,問道:“師尊現下在何處?還在穀中嗎?”


    劍北原此刻才將花生盡數咽下,說道:“在穀中,隻不過也不知道跑到雪山裏的哪一出溜達去了,你家師傅你也知道,隻要別出雪山,去哪都好。”


    冷殘看著孟雪晴眼含淚水,幾欲滴下,心中也不免漸生憐惜,說道:“罷了罷了,晴姑娘你也不要這個樣子,既然是元秋寫信叫這小子過來,興許他也有對策,我們在此枯坐議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今日天色已晚,先讓這小子在客房住下,待元秋回來,咱們再做計較,如何?”


    孟雪晴聽了,這才喜笑顏開,甜甜地點了點頭,旋即拉起墨止的手,便朝外跑去。


    “且慢。”


    冷殘在身後說道:“客房便在西首,早已收拾幹淨,正卿帶著這小子過去,晴姑娘出穀數月,隨著劍老頭,必定荒疏了劍法,你且先將孟家劍法演練給我看,若有退步,今日還需加練。”


    孟雪晴嘟著嘴,朝著冷殘吐了一下舌頭,一臉掃興地說道:“墨大哥,我得去演練劍法了,本想著帶你在穀中轉轉風景,可如今卻不能了。”


    宗正卿這時走到近前,一臉幸災樂禍地說道:“你快去吧。別讓冷叔叔等急了,隻怕你今天揮砍劈刺,少不了五千下嘍。”


    “正卿,你安頓好了那個小子,也來找我,今日若還勝不得我,你也加練!”


    孟雪晴哈哈一笑,眼眸靈動,雖不言語,但眸光閃動之間,幸災樂禍的樣子卻是更甚。


    宗正卿長歎一聲,朝西首指去,說道:“隨我來吧。”


    墨止瞧著宗正卿那一臉苦悶,也不由得好奇,說道:“宗大叔你已是百脈會武的劍宗第二名,莫非還要時常與門派長老演練劍法不成?”


    宗正卿苦笑道:“門派規矩,便是何等身手,也要時常與兩位長老過招演武,我至今與冷長老對決,十次也討不到兩三次平手。”


    “啊,”墨止想到禦玄宗之中人丁興旺,莫說是宗門長老親自考量,連傳功之法都是由師兄們代勞,不同派別,相差竟也十分懸殊,“若是敗了,又當如何?”


    宗正卿說道:“冷長老曾言說,但凡劍上落敗,必是基礎不牢,劍法演練有誤,或是演武落敗,都要在揮砍劈刺等基礎動作上,演練個上千次。”


    “上千次!”


    墨止自忖著,自己入了禦玄宗之後,雖也算得上勤加修習,但何曾在劍招基礎之上這般打磨?


    回想當下,禦玄宗主張持身養氣,劍法雖也細分多門,疾緩各異,但究其本源,劍招變換萬千,仍是仗著內功滲透劍身,而成渾然之勢,與寒葉穀淬煉劍招的路子漸成了兩極之勢。


    宗正卿將墨止安頓好,便道:“你且安心住下,師傅平日裏喜歡遊曆雪山深穀,但他既然發了書信邀請你入穀,便必定會見你,究竟如何療傷診治,師傅心中必有計較。”


    墨止點了點頭,笑道:“既然如此,我便安心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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