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雪晴雙眼緊閉,身子卻死死罩住墨止,隻待著受下這力道雄沉的一掌。


    方才交手之際,便已感知自己功力比之眼前男子,大為不如,但方才見墨止身陷敵手,她竟是心無旁騖,舍身而救,欲要以身擋鐵掌,方才沈沐川出掌沉重,掌風橫練,在外人看來,甚為強雄,孟雪晴便在這生死之間,卻忽然心生坦然,淡淡想道:“他此前舍身救我,我今日以命還他,倒也無憾!”


    可便是這般過了片刻,耳邊卻漸漸風聲溫柔,更無半分肅殺之氣,她緩緩睜開雙眼,隻見墨止的眼眸微微濕潤,正自凝望著自己,有著說不出的感動柔情,當下四目相對,孟雪晴臉色一陣桃紅,煞是可人,這才想起回身望去,卻見沈沐川正斜倚巨石,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


    “你......你究竟是誰!”


    孟雪晴起身,仍不忘護在墨止身前,但她畢竟年少稚弱,話語間帶著幾分怯意,可雙眸堅定,閃爍微光,竟無半分卻意。


    沈沐川見了不由得哈哈大笑,說道:“墨小子,你倒是會討女孩子芳心,這點可比我強的多啦!”


    孟雪晴聽他此刻笑聲灑脫清朗,絕非此前那甕聲甕氣的模樣,便知曉此前必定是眼前這人存心戲弄,若以此推之,眼前男子或許並非敵手,當下心中不及發惱,喜悅之情倒是占了上風,她試探著問道:“閣下......是好人麽?”


    “好人?”


    沈沐川反倒被她問得一怔,騷了騷頭頂,自顧自地說道:“倒是頭一次有人這樣問我......這樣說吧,好人麽......不是,但我卻也不是你的敵人。”


    孟雪晴聞言,當即皺了皺眉,說道:“既然如此,這位大叔,你為什麽要把墨大哥穴道封住?”


    沈沐川這才想起如今墨止仍癱軟在地,叫了一聲,便跑到身邊,隨手一指,將墨止穴道解開。


    墨止白了他一眼,活動著肩頭,苦笑著說道:“差點一手指頭戳死我,沐川叔你下手可忒重。”


    孟雪晴聞言,雙眼中似是閃過一絲好奇之情,又上下打量了一眼沈沐川,這才低聲問道:“這位大叔......哦不,大俠,莫非是當年‘白衣狂客’沈沐川麽?”


    墨止一邊活動著酸麻的肩膀,一邊說道:“是了是了,就是他,換了別人哪能把我一下子點住。”


    沈沐川滿臉得色,笑而不語。


    孟雪晴卻是忽然跑到身邊,圍著沈沐川轉了幾圈,好像觀摩著什麽奇異物件一般,上下打量,沈沐川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說道:“小姑娘,你看什麽?”


    孟雪晴再端詳許久,似是老成一般托腮細思,又搖了搖頭,說道:“這不可能,爹爹和大師兄說過,沈大俠白衣風華,瀟灑俊逸,是個絕倫飄逸的少年劍俠......不應該是個大叔模樣......”


    墨止聽了,不禁大笑出聲,一隻眼睛瞥著沈沐川那霎時間鐵青的臉色,一時間神情甚是幸災樂禍,仿佛在說:“要你點我穴道,總算糟了報應。”一般。沈沐川臉色難看至極,惡狠狠地說道:“你爹爹和你家大師兄上次見我時,我自然是白衣少年,可如今我們已十幾年不見了,我老了些,有什麽問題嗎,你爹和你大師兄難道不老?”


    孟雪晴想了想,隨即點頭笑道:“這也確實,爹爹這些年胡須也花白了,可沈大俠,你比他們老得可多多了。”


    耳邊又是傳來墨止新的一輪大笑。


    沈沐川滿臉無奈地朝墨止一瞥,說道:“我說的果然沒錯,你身邊的姑娘們都莽得可以。”


    墨止笑得眼淚直流,此刻他擦去眼角淚水,這才斷斷續續地說道:“笑死我了,沐川叔,你如何得知雪晴妹子師門傳承?”


    沈沐川眼神朝著地上一瞄,說道:“這柄劍,乃是寒葉穀門下神鋒‘拂雪劍’,寒葉穀門下‘飲冰拂雪雙劍’乃是曆代不外傳的利器,飲冰劍乃男子所配,而拂雪劍卻是由女子所用,能使練這柄神劍的,隻有孟元秋穀主的千金才有這個資格,這有何難猜?”


    說罷,走到拂雪劍旁,單腳一踏,長劍飛揚振起,沈沐川一把握在手中,回身恭恭敬敬地將拂雪劍交還到孟雪晴手中。


    墨止見沈沐川躬身行禮,對這拂雪劍竟大顯恭謹,回想起他往日裏那狂縱恣肆的模樣,如今態度大為不同,正要發問,卻聽得一陣大喝聲破空傳來,好似悶雷滾滾。


    “晴姑娘,你在這裏嗎!”


    孟雪晴微微一笑,說道:“這是我家劍長老來啦,沈大俠,既然是多年舊時,還請......”


    沈沐川搖了搖頭,說道:“當年會武之時,我年少無知,窮追勝勢,不慎......傷了宗師兄,想來劍北原前輩,必定不願見我。”


    孟雪晴聽罷,卻愣了愣神,說道:“不會啊,爹爹和大師兄提及沈大俠,都說你劍法精絕,為人灑脫,不曾說過其他。”


    沈沐川開口正待再言,卻忽然感到一隻手拍在肩頭,孟雪晴一見來人,當即喜道:“大師兄,你來啦!”


    沈沐川心頭一震,回首望去,卻見來人玉麵帶笑,凜然生威,正是宗正卿,多年不見,宗正卿顏色如故,長袍玉立,竟好似仍在當年一般,他淡淡一笑,說道:“沈師兄,多年不見了。”


    “晴姑娘,你在林子裏嗎?”


    劍北原又是一聲高喝。


    草廬之間,劍北原豪爽大笑,一把搶過酒盞,滿飲而盡,大聲說道:“沈沐川呐,虧你當年那般無拘無束,怎的如今卻還以為我們寒葉穀都是心窄如針的家夥?比武賭鬥,本就有受傷風險,當年你二人曠世一戰,我看得十分過癮,至於後麵正卿落敗半招,也並非你使詐偷襲,乃是劍快一步,有何可歉?”


    宗正卿亦點頭說道:“劍叔說得極是,當年舊事,沈師兄可莫要放在心上,若是我為了一劍之差而心懷怨懟,那才真是辱沒了我們寒葉穀的名聲。”


    沈沐川舉起酒盞,說道:“當年我意念狂放,幸得二位寬懷,沐川銘感五內。”


    說罷,仰頭滿飲而盡。


    劍北原喝得興起,臉色有如紅果,歪歪扭扭地走到沈沐川身邊,低聲說道:“沈沐川,你傳給墨止的劍法隻有十二路對吧?你當年明明便是以第十三招劍法敗了正卿,如今卻為何不傳?那般淩厲的劍招呐,可惜可惜。”


    沈沐川回想當年故舊,滿心歉仄,隨即說道:“當年我那第十三劍,乃是我力求速勝,狂妄無邊所創一招,當時用出,心念已亂,便是如此,失手將宗師兄心脈刺傷,自那之後,我曾與孟穀主深談論劍,此後我便決意,這一劍即便如何威勢,都不再使用,第十三路劍法為何而生,我至今尚未得出結論,故而飲中十三劍,如今隻可傳授前十二劍。”


    說罷,他輕輕地拍了拍墨止肩頭,說道:“墨小子,不是我不願傳你最後一招,而是連我自己,也未能想透,這最後一劍究竟意味著什麽,或許這個答案,有朝一日,你能替我找到答案。”


    墨止聽他話語中似有異樣,便試探問道:“如今沐川叔你來了,我們一同周遊,慢慢尋覓第十三路劍法,不好麽?”


    沈沐川笑了笑,並不說話,但眼眸身處,劃過一絲落寞淒涼。


    午後日暖風絨,一陣暖橙色的光輝自枝葉間輕輕柔柔地揮灑下來,在這夏日最後的幾縷日光間,沈沐川與宗正卿立在山巔,並肩望著在林間散步的墨止與孟雪晴二人。


    宗正卿說道:“你方才話語未盡,若有別的所求,盡管說來。”


    沈沐川撓了撓頭,一臉無奈,說道:“還是你心思細,我還真有事情求你,或者說,有求於寒葉穀。”


    “哦?”宗正卿微微一笑,說道,“你向來最是不喜求人,以你如今能耐,還要求我宗門,不知又是什麽天大的難事?”


    沈沐川望著墨止,淡淡說道:“墨小子身負三家玄功,命不知其所歸,我不能解,普天之下,隻有一個傳說中的神跡,或有解法。”


    宗正卿似有所感,說道:“墨少俠體內氣息紛亂雜糅,互為犄角,陰陽脈象相衝,此番困境,非得是個至寒之所的極熱地脈,方有治愈的可能,而這等奇域,隻有我寒葉穀中‘流芳崖’,才有這般所在。”


    沈沐川神色鄭重,朝著宗正卿深深一禮,說道:“還望宗師兄念在墨小子舍身救下雪晴姑娘,稍加憐念,帶著墨小子北上貴宗,救他一救。”


    宗正卿麵露難色,說道:“墨少俠為人疏闊仗義,如今是我寒葉穀恩人,可流芳崖卻是我門中禁地,非穀主而不可進,自師母亡故後,屍骨也葬在其間,此事隻怕我一人難以答應,但你放心,我必定盡力相求師傅。”


    沈沐川哈哈一笑,說道:“有你這話,我便安心了,我走得也踏實。”


    宗正卿聞言略感驚奇,道:“你要去何地?墨少俠北上,你不同去?”


    沈沐川搖了搖頭,說道:“我要往西北去一趟,墨小子便交給宗師兄了,可不要虧待了我家徒弟。”


    宗正卿皺了皺眉,道:“西北如今魔道猖獗,你去了要查探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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