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止自然怒氣勃發,陡然站起,說道:“俠義盟居然連這孤懸關外的小村子都要盤剝一番,這等所為與俠義有何相關?”


    徐浣塵也暗自歎氣,原本以他思索,俠義盟罔顧性命,許是為了誅滅魔道而所做必須的犧牲,此舉他倒並非不可體諒,但心中也愈發覺得俠義盟行事,頗為偏激,今日所見,更是大違俠義二字初衷。


    他舉目所及,夔陵村四下裏屋舍粗陋,黃泥壘牆,橫枝為頂,已極土木之簡,村中便有肉食,也該先供老者孩童,如何便要給旁的不相幹之人所食?當即也不免眉頭緊鎖,十分憤慨。


    “大哥哥,快隨我離開吧,紅衣服的俠爺可厲害了,你們打不過的。”小黃連一邊說著,一邊朝肩上的褡褳裏塞了十幾個番薯,這褡褳乃是成人趕路所用,搭在這稚弱的肩上,顯得尤為沉重,徐墨二人見小黃連臨別之際,仍不忘替自己二人盛裝食物,更是大生憐意。


    墨止輕輕扶住小黃連的肩膀,輕聲說道:“我們既然承你家恩德,哪能在災禍之時隻顧自己逃命?我們還不曾試過,你怎知我們不是對手?大哥哥們可厲害了。”


    小黃連抬起頭,轉了轉眼珠,又撓了撓頭,好似回憶著什麽,說道:“可是......是爹爹說,你們打不過他們的,爹爹還說,隻要跟你們說村裏來了災禍,你倆肯定一溜煙就離開了。”


    墨止此刻聽到黃乙的行跡便心懷不滿,暗暗思索:“那黃乙所作所為十分奇怪,或許並無什麽禍事,他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編了個故事想要將我們嚇退,我若是走了,豈不是真就證實了他話語中所說,中原人盡皆人心不正?”


    如此思量,墨止反倒更不願離去,打定主意是黃乙編造謊言,故意哄騙自己,便說道:“好孩子,你爹爹說得十分有理,但大哥哥們偏偏喜歡自尋煩惱,我們不但不急著走,還要看看那囂張的俠爺究竟是什麽貨色。”


    小黃連聽了連忙擺手攔在門口,說道:“大哥哥,可真的使不得呀,紅衣服的俠爺會妖法,你們打不過的!”


    可他越是阻攔,墨止卻越是相信黃乙必定是藏了詭計,要逼著自己二人離開,也不再多言,側步遊身,便從小黃連身邊溜了過去,小黃連驚得在身後連連呼喊,墨止全當做沒聽到,自顧自地朝村中奔去。


    小黃連急得滿麵通紅,幾乎落下淚來,徐浣塵看在眼中,走上前去,說道:“好孩子,你先莫急,你先等在這裏,我去勸勸那個莽漢,回來再給你講故事。”


    說罷,竟也飛身而去,他功力比之墨止更是精深,這一個縱躍十分輕巧幹脆,雙足點地,倏忽之間便已在數丈開外,小黃連驚得瞪圓了雙眼,暗暗說道:“原來兩個大哥哥會飛,怪不得不怕俠爺的妖法......中原真是神奇呐......”


    卻說墨止縱躍奔走,不多時便到了夔陵村正中,這村子多年荒貧,極是狹小,周遭土屋也不過一人高下,此刻村中靜謐非常,隻有大漠疾風呼呼勁吹,墨止四下裏張望片刻,不禁冷笑:“果然並無異樣,黃乙那小老兒真的扯謊騙我。”


    他正自得意間,忽然一聲朽木枯折之聲傳來,隨即一聲痛呼猛然響起,卻見村中最大屋舍的木門此刻被人以巨力撞開,從中飛出一個垂垂老者,那老者顯然是被人亦極大力道打得飛出,徑直將那木門撞得粉碎,連連在地麵上翻滾十幾圈才堪堪停住,橫在地上僵臥不動,顯然已是亡故。


    而那門中此刻傳來聲聲喝罵,透過門窗,看出燈火通明,其間坐著五個紅衣漢子,墨止眯起眼睛仔細望去,隻見其中為首兩人,一人臉色灰白,手中握著一支烏木短棒,另一人臉色泛著金黃,腰間橫著一條金裝玉砌的華美如意,而那喝罵之聲,卻是從那兩人身後傳來。


    “是柳無逢和金無鑄!”墨止連忙躲在土牆之後,不得被他二人瞧見,此刻從門中卻又走出一個不曾見過的紅衣大漢,隻見此人生得一張棗紅臉龐,擰眉立目,臉上怒意陣陣,好似還帶著幾分醺醺然,走到那老者屍身前,抬腳便踹,口中說道:“直娘賊,還敢裝死麽?”


    說著便從抬掌朝著老者額頭劈下,此人性子暴烈,掌勁亦同其人,霍然劈下,猶如一張鐵板當頭砸了下來,那老者早已死去,卻也當即便被一掌轟斷了脖頸。


    “哈哈哈,四哥,好功夫呀,我看你功力又有進境啦,兄弟們今日可要為你賀上一賀!”一旁走出一個黑臉矮子,此人生得比孟展還要矮上半截,身上紅衣拖地而行,揚起塵土陣陣,他抬腳便將那老者屍身踢到一旁,卻不見他如何發力,隻好似輕輕一觸,老者屍體便如同被石磨砸中一般,斷線風箏似的飛到一旁,斜掛在籬笆上,死狀甚是慘烈。


    墨止在一旁看著,早就大怒盛極,正待衝上前去,卻被人摁住肩膀,扭頭一望,卻是徐浣塵早已到了身後,饒是徐浣塵多年來性子沉靜穩妥,此刻目睹全程,也早已怒到眉心,他強自壓下心火,說道:“你且莫要動手,那五人各個功力比你我強出不少,我們又大傷初愈,此時上前,非死即殘,須得從長計議。”


    墨止低聲急道:“俠義盟這等行事,幾與魔道無異,我們若容得他們,這闔村百姓豈不是皆喪其手!”


    此刻他已明了,黃乙通知他們的確是懷著善意,若說什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便是方才自己成了真小人,這心愧之下,便更念著夔陵村救命恩典,無論如何也不肯離去。


    當初烏袖鎮覆滅之時,墨止不懂武事,隻得眼睜睜看著萬物毀滅,這一折早已成了他心中沉屙,終生引為憾事,如今他更不願再有其他孩童被憑白地毀了家園,當下心火騰騰,恨不得衝上前去與他們拚個魚死網破才算心安。


    此刻卻有一個年輕姑娘,屋子裏哭喊著衝了出來,伏屍痛哭,想來是這老者的孫女,此刻再忍不住心中哀痛,大哭出聲,屋內五個紅衣見這姑娘生得眉清目秀,心中便生出歹意,各自走出屋子,並做一排,笑吟吟地注視著那女孩嚎哭悲切。


    墨止此前曾見過柳無逢與金無鑄二人,這二人功夫盡皆為一流高手,當初藺空魂曾說過他們合稱五行門遺少,聚合一處功力更盛,如今五人倒是湊了個整齊,挨個瞧過去,果然個個生得詭異醜陋,金無鑄與柳無逢站在為首,自不必說,而後一人,沉默寡言,但眉尖眼細,渾身透著一股柔媚,此刻捂嘴怪笑,其聲甚是嚇人。


    再朝後看,便是那紅臉怒漢和那黑臉矮子,這五人並作一團,看著真是長短不同,但麵相各自凶惡萬分,若說這五人乃是俠義盟的中流砥柱,隻怕連真的魔道都要自愧不如了。


    待得那少女哭聲稍歇,五個人一同上前,將她圍在核心,格格亂笑,那少女早被這五人嚇得不敢多吐半口氣息,滿眼皆是驚懼,如同看著五個惡鬼一般。


    可便是此刻,一聲稚嫩怒吼從徐墨二人身後傳來:“五個大妖怪!快放了姐姐!”


    正是小黃連。


    隻見這孩子從遠處蹬蹬蹬地跑了過來,險些摔倒,但麵容上哪有絲毫懼色,而這突如其來的聲響,卻讓五行門遺少各自一驚,但打眼望去,卻見原來不過是個稚童,柳無逢臉上顯出一陣厭煩,喝道:“小賊,莫不是想死?”


    說著便從懷中甩出一枚烏木飛鏢,這一手暗器功夫他並不常用,但此刻突發招式,卻是威力驚人,隻見那木鏢淩空急趨,朝著小黃連額頭便打了去,他功力何等高深,這一鏢便是打在金鐵之上亦有痕跡,若是被兜頭打中,隻怕當時便再無生路可言。


    這時黃乙亦是瞧見小黃連自遠而近跑了過來,驚叫著從屋中跑了出來,隻不過他腳跛難行,哪裏追趕得及,卻見木鏢將近,另有一道銳響隔空而至,錚地一聲便將木鏢打得粉碎,碎屑紛紛揚揚,卻不曾有半顆傷到小黃連分毫。


    徐浣塵大鬆了一口氣,拍了拍墨止肩膀,說道:“還好你暗器發得及時,你這手功夫倒是高強。”


    墨止搔了搔頭,抬起手中石子,愣愣說道:“我......還沒來得及出手呢......”


    徐浣塵微微一愕:“不是你發的暗器,卻又是誰?”他急速思索,方才那暗器勁力雄強至極,雖未曾看清是何事物,但力道卻大得異乎尋常,墨止手中暗器雖得準勁,但其間力道可謂判若天淵。


    此刻卻聽得黃乙沉聲喝道:“動手布陣!”


    他這一聲呼喝聲震雲霄,徐墨二人聽在耳中,盡皆震蕩心魄,原來這黃乙竟然身負武學,內勁十分高深。


    隨著他呼喝出聲,四下裏同時七張大網同時飛出,分罩五人各個方位,這鐵網大陣擺得甚是精妙,處處連環絕無疏漏,顯然是磨煉日久,得了高人真傳。


    可五行門遺少豈是等閑,奇變之下雖驚不亂,見這鐵網陣重重疊疊影影綽綽,心知若再耽擱須臾,五人便要一同被網在其間,各自騰身退去,這五人相識日久,也早有默契在心,此刻身法各異,縱躍各方,快得出奇。


    可黃乙卻隻是冷眼看著,口中喝道:“角木蛟變亢金龍,房日兔轉尾火虎,翼火蛇變柳土獐,昴日雞改危月燕!”


    這七張大網每張由四個漢子操持,共二十八人成陣,眾人聽他指揮,各自發出沉沉應和之聲,齊如山嶽,行止如一,七張大網瞬間方位變幻,那五行門遺少本挑著網子薄弱處衝擊,卻不想黃乙口中連聲呼喝,眼前原本稍顯空隙之地,猛地成了最為嚴絲合縫的死地,這一番變化,竟將五人去路一齊罩住,那五人迫不得已聚攏歸一,口中喝罵連連。


    徐浣塵仔細觀看聽辨,說道:“這陣法是二十八星宿的變幻方位,若非多年玄宗苦修,絕想不出這般精妙百變的陣法,不知這黃乙究竟是何身份,竟有這般功底。”


    卻見那五人仍自左右縱躍悍鬥,但黃乙始終出令指揮若定,七張大網靈活百變,妙用無方,任那五人如何出力轟打,七張鐵網始終將偌大力道分散四角,化解於無形,五行門眾人眼見陣仗愈發逼仄,原先方圓尚有數丈寬暇,此刻步步緊逼,卻已隻餘了不到十步身量,隻怕再過片刻,兄弟五人便要疊著羅漢對敵了。


    可五行門遺少從來精通陰陽五行之變,對於星宿之說雖不精通,卻也識得些許,當即便有所會意,心知若是分散突圍,免不得最終被這大網越收越緊,最終困死陣中,夔陵村眾人既然突起發難,必定早有所謀,要與自己決裂一戰,當即各自不敢怠慢,五人各自按五行方位站定,各麵一方,凝然不動。


    原來這鐵網陣所要的便是陣中獵物左衝右突,方可生出無數精微變化,可若是陣中人沉然不動,這大陣便也失了生機,變得木訥呆板,隻見這陣法搖搖擺擺,倉倉促促,猛然間機變不再,任黃乙如何呼喊變換,驚險畢呈,那五人也不動分毫。


    這執陣的漢子雖得了熟練操演,變換之間絕無窒礙,但畢竟皆非習武之人,待得那鐵網臨身,金無鑄嘿嘿冷笑,猛地便將手中金如意打了出去,那金如意通體黃金打造,上鑲美玉蜜蠟之物,一經取出,燦爛生輝,在他手中更是金風搖影,威力極大,西北首的漢子隻挨著一下,便被打得筋骨齊斷,倒飛轟斃,這一下大陣失了一角,其餘諸方便搖搖晃晃再無此前逼迫威勢,其餘四人紛紛點頭大笑,各展雄強,挺掌疾攻,七張鐵網疏疏落落頃刻間如同烏雲散盡,二十八個漢子登時被打殺大半,陣法立時便破。


    “糟了!”


    徐浣塵率先驚呼出聲,二人一同飛身上前。


    然而偏就此刻,耳畔傳來兩聲嗖嗖破空之聲,兩道碧青色光芒恍若星辰一般劃過夜空,一枚打向紅臉漢子大腿,一枚打向黑臉漢子麵頰,那二人方才見這大陣告破,正自歡喜,心中還思索著一會如何懲治眼前一眾刁民,哪裏料到空中竟生劫難,竟全無防備。


    隻聽噗噗聲響,竟是兩枚銳利鐵菱將那紅臉漢子大腿整個洞穿,連同腿骨一道打得粉碎,而那黑臉漢子反應稍快,見空中一道青光閃到跟前,張口便咬,但卻被這鐵菱徑直將牙齒口腔一同絞地血肉模糊,連舌頭都被切作數段,當即口噴鮮血仰麵栽倒。


    墨止一見那鐵菱落地,發出“叮當”響聲,當即大喜過望,叫道:“青岩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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