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止連忙擺手,說道:“前輩誤會了,我可不是魔……不是你們聖教的人呐!”


    藺空魂道:“你若不是我聖教門下,如何使得出這等精純的聖教內功?”


    原來這無厭訣自百年前便已遺失,所傳的不過幾紙手錄殘本,或隻留口傳心授的幾句口訣,但無厭訣的確深思驚奇,單憑著殘缺不全的殘章斷句,仍培養魔道高手無數,隻不過後人即便窮思竭慮,卻始終難以參透其中奧妙。


    直到幾十年前天劫老人機緣之下覓得整本無厭訣,終算是全教上下心中有了依憑,但轉瞬之間,正魔大戰功虧一簣,天劫老人傷重身死,這曠世奇典再度遺失紛爭之中。


    魔道眾人多年來全憑著曆代大才強行參悟,所得功法雖也甚佳,卻始終難及當年那魔道至尊那般驚才絕豔。


    可誰又能想到,當年那魔道大魁,心思竟然猶似頑童,將這正道視如災禍的典籍心法精要全數鐫刻在正道第一名門禦玄宗主峰的山洞之中,時過數十載,這驚世的心法口訣便也隱沒了數十載,不想卻被墨止意外學得。


    這一下墨止糊裏糊塗所練的,便是魔道中最為正宗精純的內功法門,乃是魔道群首數十年再不曾得遇的機緣,藺空魂身為魔道耆宿,更是不得不驚,心中甚至懷疑起墨止年歲來,他習武之初便是得知,但凡功力大臻圓熟之境,容貌便不再衰老,反倒漸趨年輕紅潤,便是“鶴發童顏”之說,更有甚者,即便古稀老者,亦可返老還童,有若孩童之軀。


    這返老還童之說雖隻是傳聞,但他既感墨止功力如此正宗,理所當然地便想到此轍,看墨止年歲不過十五上下,若是如此算來,此人輩分或許還在自己之上。


    墨止被他氣的苦不堪言,體內又是一陣暗痛,隻得實話實說:“前輩你快快請起吧,我與你說實話,我真的不是你們聖教門下,我師承禦玄宗,乃是玄嶽峰弟子。”


    藺空魂抬頭望去,隻見墨止神色赤誠,全無絲毫作偽,更是疑惑,說道:“禦玄宗內功與我聖教功法可是截然相反,你卻如何練成我聖教內力?”


    墨止苦笑幾聲,便將自己如何比武折斷同門手腕,如何被罰懺過峰,如何誤入山洞一一說了,藺空魂越聽越是入神,直至聽到最後墨止所說他如何使壞主意將皮瑞清耍的團團轉時,忍不住大笑出聲:


    “哈哈哈哈,小兄弟,你可是有趣得緊呐!似你這等機遇,全天下怕是再找不出第二個啦!我看你頗有些叛逆邪氣,進了那門規森嚴的禦玄宗反倒屈了才,不如來我聖教門下,才是正正合好!”


    墨止聞聽也是大笑,這二人年齒相差三十幾年,但脾氣極是相投,相談甚歡,方才二人生死一線,此刻回想起來,大有劫後餘生,引為知己之感。


    可藺空魂卻忽然神色稍異,眉宇間略見愁色,淡淡說道:“依你所說,我們魔道祖師爺和你們禦玄宗開山師祖倒是舊時相識,可惜百年之後,兩門弟子見麵便要仇殺。”


    墨止思索片刻,倒也不以為意,說道:“其實正魔之別在我看來不過是門戶之見,正魔二字劃分的絕非是善惡界限,而話說回來,善惡如何分別,又豈是一道名分可分得清的?我涉世不深,卻也看得分明,正道之中宵小有之,豪士亦有之,而貴教也必是同理,隻不過天下人言可畏,三人成虎,這等粗淺之理反倒無人再想,其實人言輿論從不為事情因由負責,聲名如何實則不足掛齒。”。


    藺空魂聞聽,眼神中著實一亮,朗聲說道:“小兄弟,你方才所說,便已勝過正魔兩道袞袞群雄啦,連老夫也是不及的!”


    墨止笑道:“前輩真的別再拿我打趣啦,天下豪俠甚多,不乏思慮明遠之人,我這點粗末見解,如何搬得上台麵?”


    藺空魂搖了搖頭說道:“你卻不知,天下人為了這正魔二字之分爭鬥上百年,若是早有人似你這般思索,天下或許能少更多刀兵爭鬥。”他說罷,又在口中喃喃重複著墨止方才話語。


    “宵小有之,豪士亦有之,正魔兩道,皆為同理,妙,妙,妙!”


    旋即更是笑逐顏開,一拍墨止肩膀說道:“小兄弟,你我相交如此投契,今日共曆生死,這短短幾個時辰,比老夫我此前十幾年過得都要更加痛快!此時若有美酒,當共飲一杯!”


    墨止聽到飲酒二字,心中不自覺地便想起許久未見的沈沐川,也不知此刻他閑雲野鶴又到了何處瀟灑,心頭便也不禁思念起來。


    可他這般細微神情在黑暗之中全然見不著,藺空魂興致正濃,於是說道:“小兄弟,你我相逢實是有緣,不妨今日結為兄弟如何!”


    “啥?”墨止被他嚇了一跳,話語幾乎脫口而出。


    藺空魂卻是一愕,問道:“莫非小兄弟不願意麽?”


    墨止苦笑著說道:“哪裏,前輩義烈高風,我敬仰還來不及,隻不過前輩你年長我許多,便是我喊聲叔伯,都還占著便宜,哪能高攀兄弟?”


    藺空魂聞言甚是不悅,說道:“老夫年紀更長,都不覺得有何不妥,你如何還有所遲疑?這天下要和老夫攀親的數不勝數,老夫還懶得給他們好臉,你如何還畏畏縮縮的?可不像你在宗門裏那般敢作敢為。”


    墨止聽他一激,登時便道:“若如此說,又有何不可了?多個大哥總比我孤立世間要好的多吧!”


    藺空魂放聲大笑,意甚欣慰,二人所處乃是民居地下,也無有濁酒香爐之物,所幸二人也不在乎什麽凡俗禮節,當即便並列跪拜,搓土為香。


    藺空魂說道:“聖教藺空魂今日同好兄弟墨止義結金蘭,日後有難同當,有福同享,刀山裏來,火海裏去,沒有半個不字,若有違誓言,聖火灼魂,永墮炎獄。”


    墨止聽他最後幾句說得嚇人,但卻實則不知,魔道之中信奉所謂聖火淨世、佛陀宏願之說,所謂炎獄更是遠勝十八層地獄的可怖所在,故而這藺空魂所許之願皆是魔道中至重不可違背的誓言,於是也略作思忖,說道:“禦玄宗門人墨止,今日同好大哥藺空魂義結金蘭,從此以後生死不負,風刀雪劍,盡無畏懼,如有違諾言,便......便......”


    他思索片刻,覺得再沒有比藺空魂方才那幾句更為嚴峻的誓言,但他偏不願服輸,擰著眉毛思索起來。


    “便教我生得憋屈,死無片土,愛而不得,恨而難決!”


    藺空魂點了點頭,二人撫掌大笑,一時之間豪氣縱橫,極是舒暢,墨止原本體內滯氣淤塞,此刻大笑之下,渾身氣勁流淌,身上疲乏竟也去了大半。


    “好兄弟,我們二人一正一魔,卻在此做了兄弟,這事若是給我家教主、你家長老知道,隻怕是要氣得胡子都歪了!”


    二人便是這般你一言我一語,談天論地,藺空魂幾十年悠遊關外大漠,見多了蒼鷹逐日、黃沙彌天的荒莽浩景,言談之間所說的,與自幼居於江南的墨止所見自然又是大有不同,墨止聽得心馳神往,偶爾搭腔又都接得正合話頭,藺空魂談得眉飛色舞,極是歡愉。


    原本墨止身上鬱結真氣,此刻談笑之間,心情大暢,胸口凝結氣息一時之間頓去,那股沉沉隱痛也消失無蹤,除卻胸口外傷片刻難愈外,已再無絲毫不適。


    此刻透過頭頂遮板,日光條條點點地灑了進來,想是折騰一夜,此刻天光已然大放,墨止貼著遮板聆聽,地上靜悄悄的,偶有腳步經過,昨夜火焰熊熊,刀兵紛遝之聲早已恍若隔世。


    “大哥,咱們出去吧。”


    墨止將遮板掀開,兩個人縱躍而出,整夜昏暗之下,乍見西北日光傾城,眼前一片花白。


    墨止眯起眼睛掃視四周,昨夜被藺空魂攜至此處時,神智已懵懂不清,原來此地是一尋常民居所在,隻不過此邊陲之地,常有北桓為患,故而空為白地的民房不在少數。


    而此刻欽陽城中,也再不複昨夜那般歡騰熱鬧,顯出其凋敝荒涼的本來麵貌,墨止二人走出屋門,耳畔傳來一聲歡騰馬嘶,原來是那匹黃皮瘦馬,竟一直未曾離去,仍在城中逡巡,此刻見了墨止,揚蹄歡躍。


    藺空魂見這瘦馬生得毛稀筋長,大瞳粗頸,極是古怪,便笑道:“兄弟,你行事非比尋常,連所騎乘的馬也大非尋常啊!”


    說罷,呼嘯一聲,遠處傳來一聲極為高亢的嘶鳴,不多時,自街角處,一團棗紅色光影飛馳而來,竟是一匹神態飛揚的汗血寶駒奔馳而至。


    墨止原本聽得那聲嘶鳴雖響,但相隔仍不下幾十丈,而這棗紅大馬由遠及近,不過瞬息之間,足力之強,可見一斑,待那寶駒奔得近了,四蹄鐵紮,也是說止便止。


    藺空魂一把扯過韁繩,遞給墨止,說道:“好兄弟,你我相識投契,這匹馬我今日送給你了!”


    墨止抬頭一望,這匹馬通體棗紅,全無雜色,如果一團奔馳的烈焰一般,雙眸神色飛揚,可謂顧盼生雄。


    這等寶駒,即便是在中原之地也是無價之寶,何況是這塞外荒漠,本就以茶馬生財,更是不敢猜想其價值。


    墨止一見之下心中大喜,正待接過韁繩,卻忽覺一股蠻力扯著自己左臂朝後退去,墨止被這驟然拉扯拽得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卻見是那瘦馬,歪著頭顱,向後死命地拉扯,眼神之中大有不屑傲慢之色。


    墨止笑道:“馬兄,你本是我從驛站外搶來的,來時不願,今日放你自由,你任意行走,可好?”


    豈料瘦馬瞳孔中怒色顯現,嗤地打了一個響鼻,大有反對抗議之感,拉著墨止又再朝後退去。


    藺空魂一見,奇道:“這馬倒也是個神物,倒好似不願與你分開一般。”


    墨止苦笑著,但回想起自己孤身奔馳之時,這瘦馬不辭勞苦,昨夜城中火起,也不曾離去,即便是人,也未必便有這等忠義守信,心中不禁起了憐愛之心,便伸出手撫摸瘦馬鬃毛,說道:“大哥,小弟我承你厚意啦,但我和馬兄情誼深厚,我就騎著它前行就好。”


    藺空魂怔了一怔,他自知這匹紅馬神駿非凡,任誰見了也不會無動於衷,但偏偏墨止肯為了一匹瘦骨嶙峋的黃馬將這寶駒舍棄,實在是難以置信,但回想他行事作風,卻又吻合,笑道:“賢弟既然決定,那愚兄也不勉強,那這匹寶駒愚兄先替你管著,日後你若有所需,再來取回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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