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闕峰上,雖是次輪首日,卻並未輪到墨止場次,這一日一眾師兄早早便都去演武坪觀賽,隻留下墨止獨自一人在居所用功,墨止也倒樂得清閑自在,昨夜功力更為精進之後,不僅全無少眠困頓,反而精力十足,盤膝坐於房中,暗自運功。


    轉眼便是一個時辰過去,墨止暗覺夕霞神功果然精深無比,與自閑心訣二者在體內難分彼此,幾乎融作一爐,渾身氣勁綿長,十分舒適,其實他亦不知,自己昨夜突破霞蔚五層之後,實是已破了霞蔚階段之最大瓶頸所在。


    “嘿,臭小子!”


    忽地耳畔傳來一陣清脆嬌柔的聲音,墨止心緒一動,便睜開眼睛,卻見窗邊所站之人,正是多日不見的葉小鸞,此刻一襲水綠衣衫,長發垂在腰際,明眸流盼,巧笑嫣然。


    墨止與她自竹林一別後實是聚少離多,這一見二人各自心中無比思念歡愉,墨止輕巧一躍,便從窗口躍了出來,葉小鸞居於竹林禁地,雖為門規不容,可此刻相思情切,二人竟一時也忘了什麽門規戒律,竟自偷跑見麵。


    隻是二人雖是在竹林共處兩月,其間共研武學,種菜攜藕,已是情愫漸茁,但卻始終發乎情止乎禮,更兼二人年歲皆不大,情愛之事朦朧夢幻,始終如同隔著一層輕紗,故而此刻雖是歡喜無比,但也隻是各自漲紅了臉,執手相對,心中雖是甜美快哉,行動上也無從表達。


    墨止畢竟心思更快,忽地想到此刻所在,這才說道:“傻丫頭,你怎麽跑到了這裏,這裏可比不得玄嶽峰,這裏人多眼雜,若是被人發現可便糟了。”


    葉小鸞小嘴一撅,嗔道:“是哇,我不來,哪裏見得到你墨大公子呢?你那麽忙碌,可是竹林中盼都盼不來的貴客呢!”


    墨止自然知她是怨了自己相見麵少,心中兀自歉仄,然而見她微嗔帶怒,桃腮生暈的模樣,卻是無比嬌媚可愛,當下一腔虧欠更多化作心疼喜愛,不禁撫了撫葉小鸞的頭發,說道:“好啦,是在下的錯,在下讓葉大小姐等得久了,在下可真真兒是個罪人啦,待得小較完畢,我就去竹林中負荊......負竹子請罪,如何?”


    葉小鸞雖怨他久別難逢,但一見之下,哪裏還有半分不悅?無非隻剩下少女心思,佯作怒態罷了,此刻聽他眉目如飛地打趣亂說,更是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了聲,白了他一眼,說道:“什麽大小姐,我才不是什麽大小姐呢,誰要你請罪?背著你的大竹子給你們這宗門到處打架去吧!”


    墨止見她顯出笑意,便也隨著笑出了聲,二人相識相知,雖未得什麽奇遇險狀,可卻是共處一隅,相處日久而得情動。


    這二人當初在竹林中談天說地,隻是葉小鸞一直以來不願提及自己師傅底細,墨止也不願多問,隻知道葉小鸞一直以來自是真心對待,從無二心便好。


    二人執手尋了一偏僻之地,坐在一株橫倚山壁的古木之上,四下裏清幽寧靜,人跡罕至,此刻已是暑氣大盛,此地背陰乘風,頗為涼爽,顯得葉小鸞麵色白皙清秀更是遠勝任何世間美景,墨止望著葉小鸞清澈如鹿瞳一般的眼眸,竟是望得癡了。“嘿!”


    葉小鸞被他看得一陣羞赧,臉色也是一紅。


    墨止一驚,這也才覺出不妥,臉色同時漲紅,饒是他平日裏口尖舌利,此刻也吞吞吐吐地說不出半個字來。


    二人笑語相談許久,皆是回憶竹林中過往情由,雖是所過時間不長,可對二人來說,卻有改天換地之感,說來頗覺悵然懷念,隻是每每談到葉小鸞師傅,她便臉色黯然,半天回不上半個字。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師傅的事情......”葉小鸞忽然低聲問道。


    墨止沉吟不語,其實這的的確確是他一直以來的一大心事,此人能帶著葉小鸞居住在禦玄宗禁地之中,更是能在那竹林大陣之中尋覓到一處安靜處所,可讓葉小鸞居於其間怡然生活,這等能力著實不可小覷,可此人如此本領,又是如何恍然之間便人間蒸發了的?


    葉小鸞見他不語,也是低頭苦笑,墨止見她表情淒苦,心中鬥地便生出憐愛,於是說道:“無妨,你師父是誰,如何來到門中,你不願意說便不說,無論如何,若不是他老人家帶你來到門中,你我二人如何能相識?想來我還要感謝這位前輩呢。”


    葉小鸞聽他亂說,知他有意逗自己開心,於是也是輕輕一笑,說道:“與你說也無妨,我心中對你認定,自然不會有事對你隱瞞,隻不過,我師傅的名號,在你們這名門正派之中提了,隻怕難以相容......”


    墨止微微點頭,葉小鸞如此說,想來她師傅並非正道武林人物,這一點倒是與墨止此前猜測大致吻合,此刻隻是輕撫葉小鸞後背,心中暗道:“天下武林,師傅是誰很重要麽?為何所有人都如此看重師門之別?”


    葉小鸞低聲說道:“我的師傅,是魔道十四凶星之一,她的名字叫做熒惑。”


    熒惑!


    墨止饒是此前做好心理準備,此刻仍是不免大為吃驚,身子都隨著劇顫了一下,這個名字他早已不是第一次聽說,此人與孫青岩同為魔道凶星,那一夜黑衣人更是口中喝罵,不知因由,想來孫青岩、熒惑、荒雲三位凶星各自身上實是還有諸多秘密。


    葉小鸞被他嚇了一跳,不由得身子稍稍靠後,與墨止拉開了些許距離,黯然說道:“你若是忌憚我師門身份,你我不再往來,我也是理解的。”


    這一番眉目含屈,眼波帶怨,實是惹人憐惜,墨止連忙一把將葉小鸞攏在懷中,柔聲說道:“師門有什麽關係,你我相知便足矣,你師傅過往如何,與你有什麽相幹?”


    葉小鸞聽他如此說,心中霎時間暖意融融,不自覺地雙眸含滿淚水,蔥玉般的雙臂輕輕摟住墨止腰間,二人情意纏綿,迎風相偎,隻是心願此刻若是長久維持,便是心中最大所願。


    “我的師傅......雖是魔道中人,可我自幼與她相遇,她從未害過哪怕一人,反倒是......”葉小鸞眼中含淚,低聲訴說,原來熒惑當年在正魔一戰中雖得幸存,但受傷已是極重,雖得苟延續命,卻功力喪失大半,時時咳血,壽數難長,再難逃回血竭堂所在的西境涼漠。


    後來在中原漂泊無定,見有人將女嬰棄於雨中,便出手救下,可她畢竟也是一介女流,身負重傷難愈,在中原可謂受盡追殺譏諷,煌煌不可終日。


    “後來師傅的病越來越重,日夜咳血,水米難進,她對我說,隻剩下一條險途可暫行避死。”


    墨止奇道:“還有哪一條方法可行?”


    葉小鸞搖了搖頭,說道:“這個我也不知,隻知道那是師傅貼身藏著的一卷殘篇古籍,她日夜翻閱,不過十幾日後,居然能下床行走,幾年之後,居然功力也恢複了許多,隻不過師傅的性子也悄悄變了......”


    墨止心念一動,問道:“可是變得愈發暴躁易怒?”


    葉小鸞點頭奇道:“是了,師傅雖身體漸好,可脾氣也是越來越急躁,你是如何得知的?”


    墨止心中暗想:“莫非又是什麽魔道武功?按道理若是日夜咳血,生命便在朝夕之間,可如何便能起死回生?性子轉變又是什麽道理?”當下心中難解,也不敢多猜。


    葉小鸞自顧自地講述著,話語之間顯不出多少情緒,可眼神之間滿是懷念:“師傅後來便帶著我來到玄嶽峰後山,住在竹林之間,我也是後來才知道,那竹林竟有那麽多精妙變化。”


    墨止點頭說道:“是了,尊師想來也是奇人,居然能初來乍到便識得玄嶽峰竹林大陣。”


    葉小鸞笑道:“我師傅既然可名列凶星,自然也有她的本領,奇門遁甲之數原是師門所長,隻不過即便是師傅,在那竹林間也是摸索了數個月方才大致掌握,她還曾誇讚過你們禦玄宗的前輩果然是天縱奇才,才可擺出這等陣法。”


    墨止笑了笑,並不答話,隻是靜靜地聽葉小鸞輕柔轉述。


    那熒惑將葉小鸞安置在玄嶽峰後山之後,便在夜間潛行來到禦玄宗門內盜取心法眾多,葉小鸞木盒之中所存的心法秘籍,皆是由此而來,然而她所練武功路數與這等玄門正宗的上乘內功路數大為殊迥,冒然練習之下,反而牽引舊傷複發,身子更添虛弱。


    “接下來的你就都知道啦,我師傅外出之後便再沒有回還,數年已過,也不知她老人家如今身處何方。”葉小鸞說著眼眸瞟向遠方雲霧,而墨止看著她心懷希望也不願狠心點破,若是按她所說,熒惑最後已是渾身重傷,經脈錯亂,隻怕即便不被禦玄宗高手擊殺,自己也是必死之數,這一番離去當是訣別。


    “這便是我師徒兩人的底細了,你一直好奇,今日也便說給你聽啦。”葉小鸞說罷,慘然一笑。


    墨止長歎一聲,麵容上一陣堅定,似是做好了什麽決定一般,低聲說道:“你的師傅叫做熒惑,那你知不知道,我的叔叔,名號叫做青辰?”


    “啊!”葉小鸞聞聽之下,不禁驚叫出口,青辰之名,她自然也從熒惑口中聽過,隻不過三大凶星自三石梁一戰之後各自奔走無蹤,彼此不知生死,熒惑平日裏歎息感懷,也無非便是這兩位餘生同門,可如今墨止卻是談笑間將這名號說了出來,著實是讓葉小鸞大感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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