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崧舟推開房門,屋外冷冽的空氣像是涼水一般吹到屋裏,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冷戰,他望了望鉛雲低壓的天幕,抬眼望著不遠處輕煙環繞的瓏山,也是一般的陰暗色澤,此刻雖說是天山一色,卻也未免顯得過於灰暗單調。


    “山的另一側都見些陽光,偏就我們這便天色這般陰沉。”


    這些時日,墨崧舟有些咳嗽,也是入冬後的老毛病了,此刻屋中燃著旺盛的爐火,煮著沸茶,這一切都讓他感到十分舒適,他在心中默默地盤算了一下時間,笑道:“止兒這幾日也該回來了。”


    墨崧舟的妻子梅氏此刻正端著清粥走了進來,她自幼生長於江南,性格溫婉端莊,年輕時嫁與墨崧舟一時之間也是金童玉女一對佳偶,幾十年來相濡以沫從未分離,便是今日年歲漸馳,眉目之間亦可見當年白玉般靜美的容貌。


    梅氏將粥與醬菜放到桌上,略帶嗔怪地說道:“你這個當父親的也真是的,其他鏢師都可以休息,偏偏你的兒子你放到外麵四處漂泊。”


    墨崧舟站起身子,雖年近六旬,但身軀依舊挺拔幹練,有鬆柏之姿,麵貌之間雖略顯疲憊,卻依舊可見眉宇之間有隱隱豪氣,笑道:


    “哪裏是我刻意要他去的,咱們這個兒子你還不知道嗎?哪裏是閑得下的個性,他願意四處轉轉也未嚐不可,何況有青岩跟著,你就別擔心了。”


    梅氏輕歎道:“我隻是聽人說,去年京城裏不太平,鬧了許多怪事,止兒雖懂些武事,但畢竟年輕......”


    墨崧舟笑著拍了拍妻子的背,說道:“這幾日他便回來了,這次回來讓他在家好好讀書,你就不要擔心了,反正我們一家人團聚的日子還多得很,也不在一兩趟鏢,大不了這一次止兒回來後,讓他好好在家陪你一段時間,隻是不知以止兒的性子,願不願待在我們身邊呐。”


    說著,墨崧舟心中又想起自家孩子那般少年意氣的模樣,不禁心中一豪。


    此時,隻聽得屋外一陣嘈雜呼喊聲隱隱傳來,隨即便是眾人紛亂的腳步聲快速由遠及近,墨家夫婦二人抬眼望去,正是管家阿明走了進來。


    這位多年老成穩重的管家,此刻臉上卻是一片慘白,顯然是受了驚嚇,隻見他也顧不得禮數,徑直推開了房門,說道:“老爺夫人,禍事了!”


    瓏山另一側,鏢隊一行終於來到山腳下,禁不住墨止纏著盤問,鏢隊馱馬也疾行往返了百裏路程,此刻腳力困頓,孫青岩無可奈何,隻得安排眾人先行休息,待得馱馬腳力稍稍恢複,再盤山而上,眾人旋即便在山腳下各自生起火來,隻片刻功夫,便騰起陣陣篝火煙霧。


    孫青岩被墨止纏問得一陣頭疼,不得已隻能聚攏眾人,講述起了數十年前一場正魔交戰,他在鏢局中素來頗有威望,又見多識廣,故而眾人見他開口,都十分有興致,紛紛前來聆聽,而墨止自然最是積極,端坐在第一排,眼眸閃著光芒,極是靈巧。


    原來天下武道,正魔之爭豈止百年?既然有正道武林,自然也有所謂的魔道勢力,這兩股勢力自百年之前便有爭鬥,然而終是魔難勝正,百年前一場撼鬥之下,魔道被打得四散零落,分做數股勢力,逃竄無蹤。


    及至數十年前,魔道秘寶《無厭訣》重現世間,彼時魔道魁首,自號“天劫老人”,便是靠著這無上功法,堪堪數年之間,功力勇猛精進,便已達絕頂之列,而他所統領的“血竭堂”,因此等人傑統帥,也成了魔道之中的精悍主力。


    僅僅在數月之間,將原本一盤散沙的魔道勢力,迅速整合為一。


    古語曾言:“一山難容二虎。”魔道勢力急速膨脹終是引起正道關注,二者之間短暫的和平之後,竟是刀兵再起。


    然而魔道統一之後,其勢煌煌,遠超正道武林想象,二者交鋒之下,一時之間正道武林居然潰敗不止。


    中原武林勢力小些的門派,或被吞並或被絞殺,正道高手幾乎失去其半,連當時正道領袖門派禦玄宗的掌教真人葉如晦親自上陣,尚難勝天劫老人那一身邪功,連禦玄宗所在的重桓山,都慘遭外敵入侵,五道主峰失了四道,隻餘主峰金闕峰苦苦支撐,中原戰場形勢危殆。


    孫青岩講到此處,忽然住了口,墨止正聽得興濃,連忙催道:“青岩叔,如何不講了?”


    墨止是個桀驁任俠的性子,對是非曲直、黑白正邪,在心中劃分極是分明,方才聽到魔道一統之後實力大增,便是一陣歎氣,再聽到中原武林潰敗難止時,更是聽得焦急萬分。


    孫青岩直了直腰背,說道:“再講下去有什麽稀奇?今日所見,必定是正道武林勝了,方才有這天下三大宗門執掌江湖的局麵嘛。”


    墨止滿臉不樂意地說道:“就是這會才剛要精彩,我聽說此刻正道武林出了三位絕世英傑,將這戰局挽救了回來,是不是?”


    孫青岩笑了笑,有意逗他,便問道:“你這不是知道嗎?既然隻道我還講什麽?”


    其實不僅僅是墨止知道,數十年前原本難以挽回的敗局,最終如何起死回生,已是江湖中流傳了數十年的傳說,幾乎人盡皆知,而墨止之所以纏著孫青岩講述,無非是知道他見識廣播,想要聽聽當年真實經過罷了。


    當年那帶領正道奮起反擊之人,名字叫做辜禦清,危局當時,他還隻是禦玄宗的內門大弟子,如今數十載飄忽而過,如今的他,已是當今武林的正道領袖,禦玄宗的現任掌教真人,禦玄宗雖是百年的玄門正宗,可聲望之隆,莫過於今日之盛況。


    今日之禦玄宗已是正道武林三大宗門之首,正道武者心中大纛所在。


    孫青岩見墨止仍是糾纏,隻是苦笑不已,說道:“少東家我們可說好,我今日隻講到禦玄宗這一節,後麵如何我們可就且聽下回分解了。”


    墨止聽得上癮,連忙點頭。


    孫青岩隻得再度盤膝回身坐好,緩緩講述起來。


    當年浩劫偌大,辜禦清自重桓山中的睿洪淵下提前破關而出,此人自幼入葉如晦門下,多年來展現天資穎悟,早早便被認為是繼承掌教寶座最大希望的人選之一,自他功法將成未成之際,便投身睿洪淵中閉關悟道,這一去便有十年之久。


    這十年間,同門之中幾乎無人再見過辜禦清哪怕半麵,也不知他功力進境如何,但饒是他當年閉關之前,其所展現的自身武學所成,便早已勝過同門各位師叔師伯,連當時的掌教葉如晦也難說有把握可勝。


    十年之間,辜禦清雖從未現身眾人麵前,可卻如同是門中傳說一般神奇。


    直至魔道進犯,直攻上金闕峰上清宮門前,山上鳴鍾示警,在隆隆鍾聲之下,睿洪淵中終有動靜,傳說那一夜伴著古鍾低鳴,深淵之下一陣勁風疾吹,辜禦清自其中竟如無風自起一般,輕功宛若通神般徑直上了山巔。


    彼時上清宮前,禦玄宗群俠仗著五峰首座擺出“大流水劍陣”,方才抵住魔道攻勢,辜禦清旋身而上,周身如帶劍甲一般厲勢難當,魔道眾人莫敢相抗紛紛避退,此番再度現身,白衣白袍一塵不染,可謂湛然若神。


    而當時率眾進攻金闕峰的,正是天劫老人之下的最高戰力,魔道四大法王。


    魔道之所以可縱橫無匹,除卻天劫老人自身武功通玄之外,四大法王、十四凶星,也是各自人傑,這五人當夜鏖戰整夜,時過境遷之後,後人隻知道那一夜中辜禦清一身玄門武功盡皆施展,可謂如數家珍,劍、掌、拳、指、腿,無一不施展,無一不精通,若說是他無計可施遍閱自身本事難以製敵那定是妄言,對他而言更像是以這魔道之中法王之尊來試煉自己十年苦修之功。


    想那四大法王也是魔道之中武學魁首、當世人傑,何曾料到竟在一夜鏖戰之間被這年輕人全數擊殺,金闕峰戰局一解,禦玄宗所麵臨的壓力頓時大減,魔道亦由於四大法王的隕落而戰力大損,辜禦清旋即率領現有的精銳弟子,火速下山馳援其他門派,一月之間,便擊潰十數支魔道勢力,斬殺魔道高手三十七人。


    墨止聽到此處,忍不住叫好喝彩,孫青岩淡淡一笑,說道:“好啦,這一下聽得過癮了吧?三大宗門的故事也後麵還多著呢,有時間我再慢慢講給你聽,現在我們也該上路啦,此刻上路,再回到鎮子隻怕都要到傍晚了。”


    隨即也不給墨止耍賴的機會,站起身便催促著眾人打馬上路,一眾趟子手口中吆喝,手下麻利,一行人就此再度揚鞭啟程,墨止一臉不樂意,可形勢如此,也隻得跨上駿馬隨著一同攀登山道。


    瓏山雖不甚高,但山道崎嶇,鏢隊輾轉行進,也終於是在日落之前,終於邁過了這最後一道山門,眾人從山間走出,見著不遠處烏袖鎮已燃起嫋嫋炊煙,心中便頓感踏實溫暖。


    以往到了這般時辰,全鎮上下應已升起炊煙嫋嫋,不少人家的媳婦在溪邊淘米洗菜,自家的孩子迎著夕陽暖光笑鬧追逐,鎮上的老人們怡然自得地望著眼前一派溫暖場景,這也是墨止每次最喜歡看到的鎮中景象。


    然而此番歸來,夕陽依舊,餘暉漫天,但家家卻均閉門不出,也全然聽不到孩童的笑鬧聲,若非各家還生著炊煙,墨止幾乎以為全鎮百姓在數日之內全數消失無蹤。


    如此大的變化,即便是墨止資曆淺薄,都看出了蹊蹺,他轉向孫青岩,隻見孫青岩雙眉皺聚,雖看不出他心中作何想法,但也感受到此刻氣氛的詭異,示意墨止不要多說話,帶著鏢隊其餘成員加速往鏢局而去。


    空中驀地傳來一聲烏鴉鳴叫之聲刺入天際,此刻聽來,隻覺甚是凶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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