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一平的感覺,並沒有錯,摩根斯坦利的那位孫總,確實是恨他。


    世上可能會有無緣無故的愛,因為愛這事,有時真就說不清楚。


    但世上確實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所以孫總恨他,真的是有充足的理由。


    關於理由,上樓時一邊和他們幾位閑聊的同時,馮一平大概就有了個猜測,如不出意外,還是應該會和自己那份直呈高層的報告有關。


    他也確實沒有猜錯。


    這位今天才和他第一次會麵的孫總,正是因為那份報告,所以早就對他一肚子火。


    因為那份報告,攪黃了中投對黑石的投資,因此除了讓黑石對馮一平耿耿入懷,並總是惦記著捅他一刀的同時,也讓這位孫總,恨他恨得牙癢癢。


    那項早就在談的投資,除了由黑石雇用的香港前金融高官的奔走,由孫總負責的摩根斯坦利大中華區也是牽線者。


    大摩原本就有這方麵的業務。


    那項投資,本來相關的條件都已經談妥,隻等最後的簽約,就像全聚德的包廂裏,一隻已經端上桌的烤鴨一樣,是卷餅還是直接吃,都隨他們。


    但那隻鴨子偏偏就飛走了。


    當時中投給出的理由也很敷衍:最後的審批沒通過。


    但無論是了解中國的黑石,還是更了解中國的孫煒,都知道一定是出了什麽變數,不然絕不應該在那樣的時候,出現那樣的情況。


    他們都非常清楚,尤其是在這樣的交易麵前,沒有哪一位中國企業高管或政府領導,在事先不會做充分準備。


    共識驅動型的決策方式,以及事前的精心準備,讓他們最不喜歡的事,就是在最後一刻出現變故。


    所以他們最不會做這樣的事。


    孫總和黑石都清楚在中國的合作夥伴的決策流程和行事習慣,寫在最後的協議上的條款,如果沒有經過相關層級負責人的同意,他們不會結束談判,而結束談判,意味著那份協議,一定會通過審批。


    後來,他們終於知道,那個變數,原來是馮一平。


    但孫總之所以恨馮一平,原因又不止如此。


    在和黑石拉投資的同時,她也沒有忘記為自己的公司考慮。


    05年,老上司麥晉桁(john\mack)在大摩員工的列隊歡迎和熱烈掌聲中上演了一出王者歸來後,因為大市的影響,太亮眼的業績,並不太多,位子其實還是有些不穩。


    所以,他們一直也在策劃著一個無論是普通員工,還是董事會都會眼前一亮的大招,後來他們定下來,就是希望能讓中投投資大摩。


    這個提議,一開始確實得到了很積極的反饋,雙方也有一個大致的框架,大摩這邊,是大概10%的股份,而對應的,是50億美元以上的投資。


    但隨著馮一平上呈了那份報告,就連黑石的那隻煮熟的鴨子都飛了,他們的這個設想,在目前這個時候,自然更是沒有繼續進一步商談的可能。


    馮一平輕飄飄的一份報告,輕輕鬆鬆的讓孫總兩項大計劃化為泡影,你讓她如何能不恨他?


    如若不然,她這樣在金融圈裏混了這麽多年的人,也不至於都不能控製好自己的情緒。


    她在馮一平麵前,需要小心控製自己的情緒,但馮一平可沒必要在她麵前控製自己的情緒。


    在猜出了孫總之所以第一次見麵,就對自己抱有這麽大的恨意之後,馮一平對她也沒有什麽好臉色。


    “胡利先生,可能需要你稍等一下,有些問題,我想和他們兩位先聊聊,”到了樓上會議室的時候,馮一平對道富的約瑟夫胡利說。


    “沒問題馮先生,”胡利對此完全沒有任何意見。


    他覺得,這位馮先生,真是和傳聞中的一般親切溫和,自己擔心的那個問題,他是一點都不在意。


    而且,他大概能感覺出來,這位溫和的馮先生,和高盛以及大摩之間的氣氛,好像並不是那麽溫和。


    他們應該確實需要時間來先解決他們之間的分歧。


    隻是,無論是高盛的勞爾德貝蘭克梵,還是大摩的麥晉桁(john\mack),他們對馮一平的這個提議,都並不是太滿意。


    他們都希望,能單獨和馮一平聊聊。


    因為他們希望和馮一平聊的問題,都比較私密,而他們兩家,高盛和大摩,就和富達和道富一樣,雖然很多時候總是會被很多人同時提起來,但實際上,他們彼此是互為對手的關係。


    他們非常不希望在對手麵前聊這些話題。


    但馮一平卻不容他們質疑,“兩位請,”


    那兩位也隻能請了。


    因為盡管他們把這次會議的目的,定義為協商,但實質上,是他們有求於馮一平。


    那兩位走在前麵,孫總也準備跟在馮一平後麵走進會議室,卻被吳倩攔了下來,“對不起孫總,”


    孫總愕然,你知不知道我和我們老總的關係?


    吳倩此時自然已經知道孫總和麥晉桁的關係,這並不難打聽。


    麥氏轉戰到哪裏,就將年薪數百萬美元的孫女士帶到哪裏,這早就成為華爾街的佳話。


    吳倩也知道,這位尤其是在國內,長袖善舞的孫總,和國內金融圈子一些高端人士的關係,非常密切。


    “我是麥總的重要助手,”孫總說道。


    此時前麵的三位,也聽到了動靜。


    高盛的貝蘭克梵笑眯眯的看著這一幕,他非常了解大摩的這位老熟人的盤算,不外乎是想借這位同樣來自中國的孫總,為自己爭得更有利的條件。


    但現在看來,好像計劃不能奏效?


    嗬嗬,這很好!


    “馮,孫是……”


    馮一平皺眉打斷了麥晉桁的話,“我不認為孫有參與的必要,”


    本來臉上還有笑意的孫總,頓時忍不住滿臉烏雲。


    競爭對手負責人臉上的笑,馮一平臉上的毋庸置疑和不太掩飾的厭惡……她有好多年沒有覺得這麽屈辱過。


    但更讓她覺得難受的是,一向照看自己的老板最後竟然也點頭了。


    “那麽好吧,”麥晉桁說。


    馮一平這不太客氣的態度,讓他覺得,接下來的交流過程,可能不會太平靜,他因此覺得,自己這位得力的部下不在場也好。


    不然,有些事,可能會影響自己在這位得力部下心目中的形象。


    “好的,”無論如何,老板的話自然要聽,孫總隻朝自己老板點了一下頭,轉身就走。


    那隨著她的腳步一下下抖動的頭發,直觀的表明了她此時的情緒。


    但是身後一個聲音傳來,“等等,”


    她停住了腳步,你這是改主意了嗎?


    當然沒有她想的那麽美。


    馮一平對前麵那兩位說了一句,“我和孫聊幾句,”


    麥晉桁看著他此時絕稱不上好的臉色,相當不解,這是怎麽回事?


    貝蘭克梵笑著在桌旁坐下來,“當然沒問題,”


    其實馮一平並不是征求他們的同意,他已經走出會議室,對著孫總勾了勾手,“借一步說話,”率先朝另一邊走去。


    這下,孫總也有些搞不清楚馮一平的葫蘆裏,究竟賣的是什麽藥。


    同樣,也有好多年,沒有人對她這樣呼來喚去的,但是,她還是低頭跟了上去,因為她知道老板這次的訴求,所以現在不能給老板添麻煩。


    “普通話還沒忘吧,”馮一平用普通話說。


    聽了這句含義多多的話,孫總又是一陣煩躁,你這麽說是幾個意思?


    有意義嗎?


    “我想你應該知道,我在國內經商,一直有一條原則,那就是,絕不占國家的便宜,”


    “力所能及的,我還會維護國家的利益,當然,我不指望你能理解我的做法,”馮一平一上來就啪啪的說個不停。


    “所以我想我非常清楚,你為什麽會對我那麽大意見,”


    “但你知道嗎,我非常無所謂,”


    孫總真的再也平靜不下來,你這是想跟我吵一架先?


    “我明著跟你說,正常的交易我不管,我對正常交易的定義,就是交易雙方,都能得利,而不是出資的一方,不但權益得不到保障,還被人笑話錢多人傻,”


    “如果再出現類似的交易,不論你打通了什麽關節,告訴你,我照樣會攪黃!”


    孫總一時又急又氣,以至於連話都說不出來。


    “你當然大可以繼續恨我,針對我,我依然會無所謂,因為那注定是徒勞的,”


    “好好記住我的話,”


    孫總心裏是早就罵開了,大家都是商人,大家都是水,你給我裝什麽純淨水?


    她對著朝會議室走的馮一平說,“我們在中國的所有交易……”


    “對不起孫女士,”吳倩再一次堅決的攔住了她,“這邊請,”


    她聽到了整個談話,說實話,她也有些不明白,老板為什麽會對這位女士,說這麽一番這麽不客氣的話。


    …………


    “好了兩位,我們可以開始了,”馮一平走進會議室,徑直坐在主位上。


    “我非常明白兩位這次來的主要訴求,因為,那都被遞交到保爾森那兒了,”


    那兩位看著他,所以呢?


    對找到保爾森陳述相關要求的行為,他們不打算解釋,他們隻關心馮一平會不會考慮他們的訴求。


    “我現在就可以告訴兩位,絕無可能!”


    “無論我們的回報會有多高,我們的投資,一定要按著相關的協議履行,該給我們的錢,一分都不能少,這一點,沒得商量!”


    於是,會議室裏的氣氛,也一開始就緊張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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