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九那天也很忙。(風雨首發)


    上午,從馮家升家借來一個大木甑,把已經泡了一夜的糯米放進去,大鍋裏燒了一鍋水,上麵鋪上專用的木架,把木甑放在架子上,灶裏燒大火蒸。


    蒸熟了,把甑用繩子一係,馮振昌和馮東明抬著它往裏公用的石臼那裏走,馮家升拿著三根棍子等在那裏,他們家的糍粑也才剛剛打完。


    馮一平把糯米一勺勺的舀到石臼裏,三個大人一棍一棍的搗了起來。打糍粑要有力氣,也是個技術活,幾個人也要有默契。


    大概是這樣的,輪流著,一個熱棍子提起來,下一個接著落下去,此起彼伏,如果配合不好,兩個人棍子同時提起,還沒打熟的糍粑會被棍子帶起來。


    三個人喊著簡單的號子,用棍子搗了快十分鍾,頭上都見汗了,一臼糍粑才打好,提起棍子,把糍粑撬起來,放在一旁已經撒好粉的木板上。馮振昌把手裏的棍子交給東明,在旁邊的盆裏粘上一手冷水,再用手抓緊糍粑裏的棍子,東明在那頭用力,一點點的往外抽。


    三個棍子都抽出去,馮一平托著木板就往家跑。家裏已經準備好了大簸箕,梅秋萍翻看了一下,“今年的糯米好,這糍粑打的也好。”


    她手上不停,趁熱把這一臼糍粑揉成幾個大餅,鋪在簸箕裏。等稍微晾幹,再把這一個個大餅切成長條,然後用油煎或者下麵的時候煮幾條,是農村常見的吃法。


    當然,這麽多,正月是吃不完的,剩下的如果晾在那,會幹裂散開。所以,正月吃不完的,都浸在井水裏,這樣哪怕到了夏天,也還是整條的,而且也不會變酸。


    還可以把長條切成規則的薄片,放在熱油裏一炸,撈出來後和蝦片差不多的樣子,味道也很好。以前大家普遍都困難,沒錢買什麽零食的時候,家家過年都會炸一些。


    有些人家,會專門在一臼的糯米裏加上辣椒粉,那臼糍粑打出來,全麵切片然後油炸,再撒上鹽,還能當一盤菜。


    中午的時候,當然要叫馮家升和東明吃飯,馮振昌到裏又叫了一些人過來,最後,圍坐的整整十個。


    今年終於把欠債全部還清,馮振昌心情大好,桌上勸起酒來也格外賣力,一頓飯吃到下午兩點多,瓶裝的白酒喝了五瓶。這兩天,每家的事都多,後來好幾家的女人都上門來找自家男人,這才罷席。


    等把桌子收拾幹淨,家裏又忙起來。微醺的馮振昌用從省城帶回來的鹵料做幾斤鹵肉,馮一平和媽媽準備炸一種小吃。


    這種東西商店裏也有賣,叫貓耳朵,他們這裏的稱呼更雅一些,叫雲彩果。


    做起來也很簡單,熱水裏加上紅糖稀釋,然後用來和麵,講究的還加上幾個雞蛋一起和。麵和好了,放在熱灶上醒個半個小時,再把麵團擀成片,再卷起來,切成薄片,放進油鍋裏小火炸,等變色時就可以撈起來,香香甜甜的,來拜年的小朋友都喜歡。


    炸完了雲彩果,又炸糯米圓子,這應該是本地特有的一種小吃,不同於同名的徽菜名點糯米圓子。是用糯米粉加米粉和麵粉一起和,最後擀成一個個茶盅口大小的小圓餅,大概一厘米厚,最後放到油鍋裏炸,變成金黃色的時候撈起來,就成了。每次燒菜,放在鍋的最上麵,在湯裏一煮,馮一平很喜歡這一口。


    炸了糯米圓子,再炸蘿卜丸子,然後,還要蒸魚糕,總之,事不少。


    這幾天,裏家家戶戶都這樣,灶裏的火基本都不熄,都在準備過年時的吃食,平時油都省著吃的,現在則不一樣,家家戶戶都在做這樣那樣油炸的東西,裏滿溢著各種香氣。


    做的各種菜,其實都說不上貴重,一個是要費些時間,第二油炸的多,所以平時做的機會多少,所以才顯得隆重。


    有錄音機的人家,比如馮衛東家,聲音開到最大,從早到晚,都放著喜慶的歌。


    在家裏做完了過年的各種準備工作,或者是不想幫著做這些事的年輕人,在打穀場上,山崗上,聚在一起,興高采烈的聊這一年來的各種見聞。


    小孩子們更享受這些日子,從前竄到後,手裏拿著各色鞭炮,冷不丁就點一個,被嚇到的大人也不生氣。


    過年的這些天,再苛責的大人對孩子也寬容了許多,很少罵,更不會打,大過年的如果孩子在家裏哭哭啼啼的,兆頭也不好是吧。所以這些天,真是孩子們的天堂,吃好喝好玩好,做了錯事父母還不會責怪。


    還在炸著糯米圓子,馮宏兵媽媽送過來一小簸箕他們家炸的饊子,他們家也炸了雲彩果,但沒炸圓子,就端了一碗圓子回去。


    這樣的情況,後來也見不到,大家手裏都有些錢,街上貨物的品種日益繁多,一家家的都懶得花這麽些工夫,費這麽些力氣,直接花錢去買,過年的那幾天就窩在家裏吃著零食看著電視,出門的都少,串門的更少,並不比城裏的熱鬧多少。


    總算忙完了,又要忙著做晚飯。晚上,又叫了一大圈客人,二伯和馮明誌也在。大家剛開始喝酒,馮振昌想起了什麽,起身到廚房裏把羊肉燉胡蘿卜也端到了桌上,梅秋萍當時臉色就變了。


    等到九點多,把客人都送走,梅秋萍和馮振昌又吵了起來,“我是燉著給一平吃的,你端出去幹什麽?有豬肉牛肉雞肉還不夠?那麽貴的羊肉,你在哪一家吃飯他們有羊肉的?”


    農村就是這樣,一方麵,都很大方,很有同情心。要是過年的時候有人家因為種種原因,連過年的肉都不夠,那完全不用擔心,會有好些人家搶著送。


    另一方麵,又斤斤計較的厲害。比如我家待客用的是三塊錢的煙,你家是兩塊的,類似的雞毛蒜皮事說不定會說上幾年的閑話,什麽摳啊,不懂事啊。


    喝了酒的馮振昌也是不講理的,“就一平吃,我吃不得?再說,人家桌上沒有羊肉,是因為他們沒買羊肉。”


    梅秋萍反駁,“誌成家就買了,你去他們家吃飯的時候吃到了嗎?”


    裏的加工坊就是就是馮誌成家開的,在裏算的上殷實人家。


    馮振昌脖子一梗,“你就在廚房裏燉,人家都聞到味道了,不端上桌我好意思出去見人?”


    梅秋萍一邊哐哐的大動作洗碗,馮一平都擔心她會把鍋砸破,一邊嘟嘟囔囔的,“你就是見不得手裏有幾個錢,有了幾個錢你連自己是老幾都不知道。”


    見她話越說越過分,馮振昌越來越惱火的樣子,馮一平真恨不得把那隻惹是生非的羊腿丟出去喂狗,那樣還省事。


    馮一平知道,他們吵的時候,其實勸也是沒什麽用的,誰都勸不服。好像吵架是他們的常態,隔幾天就吵上一架,冷戰幾天,然後和好如初,不計前嫌,在隔幾天又來一次,他們的日子,就是這樣一天天,一年年的過下來的,估計他們自己都習慣了。


    父母的世界,他還是有些不懂,不理解的。在一起,經常吵,分開了,又掛念的厲害。那年兒子出生,月子裏,梅秋萍過去幫著照顧,把馮振昌一個人留在老家,兩個人至少一天一個電話。雖然舍不得長途話費,每次都說不上幾句話,說的也,沒有什麽新意,就是今天怎麽樣,累不累?吃了嗎?吃的什麽?昨天睡的好不好?翻來覆去就這樣話,但是,那濃濃的牽掛,卻溢於言表。


    當然也有可能,就是那句俗話說的,距離產生美。


    現在攤上這樣不太省事的父母,有什麽辦法呢?馮一平隻好大聲的叫,“媽,算了,少說幾句。”


    看在他的麵子上,梅秋萍總算住嘴。


    馮一平又對馮振昌說,“爸,該煮肉了。”


    早就聽到有人在放鞭炮,按習俗,在煮過年吃的肉的時候,都要放一串鞭炮。還聽的到不少人家傳來“當當”,打紙的聲音。


    所謂打紙,就是在買來明天要燒給先人的的黃紙上,用模子密密麻麻的印上銅錢。


    馮振昌雖然也滿肚子的火,還是依言去缸裏把準備好的那塊肉拿出來,洗刷以後,放在鍋裏煮,然後點著煙,到外麵去放了一串八百響的鞭炮。


    馮一平和媽媽也沒閑著,把明天要用到的菜擇好,燒了些熱水洗幹淨,放著備用。


    等肉煮好,按慣例,馮振昌切下幾塊瘦肉,叫馮一平吃,自己和梅秋萍也吃了塊連瘦帶肥的。


    趁大家還算好說話,馮一平說,“爸,媽,我們是不是定個規矩。以後要再買東西,你們先在家裏先商量好,有爭論的,就在家裏爭,把意見統一了,寫在紙上,然後一項項的對著來,這樣好吧!”


    夫妻兩個都有些愣住,也有些窘迫,倒是把之前的那些不愉快都拋在了腦後,互相看了一眼。看來不但是父親有意見,兒子也有意見。我們是不是有些任性了?


    梅秋萍胡亂的回道,“你說的在理,我和你爸商量下。”


    馮振昌則說,“不早了,明天要早起,睡吧。”


    是不早,已經接近午夜,草草的洗簌後,一家人連忙上床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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