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是建安五年吧。那一年俺和兩個哥哥守著徐州。剛過年,曹操將兵來打,亂軍中衝散了自家兄弟。俺沒辦法,帶著夥子殘兵敗將入了芒碭山。


    那還是二月天氣,一入山就冷的數九裏似的。天暗了下來,好容易找了個避風的地方,叫軍士們殺幾匹疲馬,生堆火烤肉吃。那黑糊糊的山裏,就這麽點子亮光。大哥二哥孫夫子簡夫子見了,定是有一番說頭呢。可俺老張是個心粗口直的,肚子裏又沒有貨色,說不清道不明的,大概就是有點冷颼颼的味兒吧。


    說冷,沒多久,天上就真開始掉雪片子了,第一片雪落到俺肩上的時候,她就來了。


    俺不是那沒見過世麵的人,京城裏都逛過了,那裏多的是美女。不過她的漂亮法可和那些嬌滴滴軟綿綿的娘們兒不一樣。其實俺也形容不出她的長相,就是臉圓圓的白白淨淨有雙大眼睛,怎麽看怎麽舒服的那種。咋說呢,有點像俺家鄉夏天裏開的梔子花,日頭下裏不怎麽打眼,天一暗那個香的裏許外都聞的到。


    她騎著匹拽蹄子的老馬,穿著身水紅的對襟短襖,頭發紮的高高好象漢子似的。雖然有些怪裏怪氣可就是好看。那丫頭打量了俺一班人,眼珠子轉了幾轉,脆生生開了口:


    “這是哪家哪門子的英雄好漢呀,到了我們寨門口也不說打聲招呼?”


    俺的長相自己心裏有數,膽小點的娘們兒瞧了還得昏背過氣去。可這小丫頭片子愣是沒在乎,還笑的甜膩膩的倒鬧的俺滿不好意思。幸好老天生的臉黑,紅那麽一下兩下子,還真瞧不清。看定了她俺咧嘴一笑道:


    “俺大哥是皇叔劉玄德,俺姓張,叫張飛。和哥子們走散了,誤入了這山。”


    說完想了想又加了一句,


    “俺還有個二哥叫關雲長。”


    這是俺說慣了的口辭,俺也清楚,大哥二哥的麵子可不小。可那丫頭竟愣是笑歪在馬背上了,還說什麽“我可沒叫你報家底呀”。這小丫頭片子~~


    那小丫頭片子引了俺們寨子裏去。說是個寨子,可俺看著更像個山坳坳裏的窮村子,唯一像寨子的地方大概就是入口的幾排木柵欄了,俺看著想笑,可看到她一臉凝重的樣子不知怎麽就笑不出來了。


    身邊的人本來還一直在勸俺,怕鑽了殲人的繩圈子,後來見了這陣勢也就放了心。不過俺心裏有數,這窮寨子怕是連本來的人都養不活,今夜還招來俺們這一群大肚漢,那鬼精靈的丫頭肚子裏定是在打著什麽鬼精靈的主意呢。其實隻要她別存著害俺老張的念頭,俺幫她出出力倒也真沒什麽。一人裝傻,兩頭高興。跟著大哥二哥,這招早用的熟了。


    果然,第二天一早才討了碗粥喝,那丫頭就施施然來了。見了麵又是把眼珠子轉幾轉,方開口道:


    “不知將軍歇的可好?”


    俺就答他:“姑娘要說什麽就直說,俺老張是粗人一個,聽不懂你在那裏吊虛文。”


    她想是沒料到俺其實不如麵上見的好哄,倒真的驚了一下子,可沒一會就嗬嗬一笑道:


    “將軍是爽快人,那阿桐就見爽快人說爽快話了。”


    原來她叫阿桐,就是那梧桐樹的“桐”字。說話這般利落的娘們兒俺還真的沒有見過,越看越是對眼。等她話說完了,人走遠了。俺才猛然間醒悟,自己怕是中了呂布那廝中過的“美人計”了。


    其實她要俺老張辦的,還真不是什麽難事。這窮山寨子裏的人,原都是住在山下的古城裏頭的。隻是被城裏的一個土霸王逼的狠了,才上的山來的,無奈山上地貧,沒什麽收成,養不成寨子裏的人了,阿桐算計著叫俺給他幫幫忙。


    俺聽了倒喜,正愁無處安身呢,這下子正好奪了那城為根本,方好計議去尋大哥二哥他們。俺可不像呂布,俺這“美人計”可是吃的心甘情願,兩廂歡喜的。


    養了幾日,拾掇拾掇就說要動身。冷不防呼啦啦圍上一圈人來,竟是些老弱病殘的,一口一個“將軍大恩,沒齒難忘”的叫。俺坐在馬上,轉身去找阿桐,果見她在人堆裏望著,笑吟吟的。這丫頭,怎知道俺老張其實是最心軟的呢?


    那古城還真沒什麽打頭。俺到了城門,隻喊借糧。那土霸王自然不肯,又仗著兵多,徑自出城來戰。早被俺一槍撅下馬去。當下嚇走縣官,輕輕鬆鬆便奪了城。夜裏就去接寨子裏的老小入城安頓,分給田地。少不得又被一陣歡聲熏的暈乎乎的。可俺不知怎的,心裏便隻想著阿桐那丫頭,甚至開始悄悄尋思:俺老張也三十好幾的人了,是不是該娶個婆娘了?瞅著眾人沒在意,拽過一個老漢就問:


    “你們阿桐姑娘呢?”


    那老漢也忒多禮的,先說了好些七轉八折的話,才答道:


    “阿桐怕是尋女婿去了吧。”


    俺一聽就急了,忙問:“女婿?誰的女婿?”那老漢一笑,答道:“還有誰的?自然是阿桐的唄!挺俊的後生呢。他兩個打小一起長大的,早就定了親,要不是出了這檔子事,阿桐和他爹上山,親事怕是去年就該辦了的。”


    俺當時聽了倒也沒什麽。就是回去喝了十大碗老酒,痛醉了一場。


    沉醉中倒夢見阿桐來了,還是那件水紅的衫子,隻是係了條素色花裙;頭發散了下來,眉目也像是細細畫過,煞是好看。走了過來就是一陣香風,梔子香。那精靈活潑的丫頭沒了,倒換了個滿臉紅撲撲兩眼水汪汪的俊俏樣子,俺這睜不開的醉眼看了,心裏也是一疼的。那不知是魘,還是妖精狐怪化的,開口說了話,聲音也清靈靈的好似阿桐:


    “……舉寨受將軍大恩,無以為報,妾身……妾身蒲柳陋質……願服侍將軍灑掃起居”


    越說聲音越低,漸漸聽不到了。俺持起她的一隻手,煞冷的,又抖得厲害。才入了春,她也穿的忒是單薄了。俺歎了口氣,隨手扯過一件布袍給她披上。將她那雙小手握住,好一陣子才暖的有了些熱氣。俺又歎了口氣,鬆開她的手,用這輩子從沒用過的聲調說:


    “丫頭,天太寒了……披上衣裳,回去吧……”


    阿桐抬起臉來,閃亮的大眼裏都是淚水。咽聲道:


    “將軍……我……我真的是心甘情願的……”


    俺咧嘴一笑,擺擺手道:“丫頭,去吧,去吧。”


    躺在椅子裏閉上了眼睛。實在是醉得厲害,迷糊間似乎聽見了阿桐的哭聲、說話聲、衣裙的係索聲,可是當俺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什麽都沒了――衣服放在幾上,滿帳的梔子香……俺一直覺得那是場夢……


    後來,就再沒有見過阿桐,她該是嫁了人,生了子了吧。有時俺也有點後悔,總想起那個英氣伶俐的丫頭。可是一上了戰場,見了血,就什麽都忘了……再後來當陽長阪的一場好殺,由嫂死在亂軍之中了。那一天俺又一次想起了阿桐,俺覺得自己做的沒錯。隻是在背轉身子的時候,用破袍角抹了抹眼睛……


    轉載於榕樹下,很優美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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