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大雨早已停了許久,明媚的陽光透過窗紗將寒冰凝從睡夢中驚醒,她睜開眼卻發現身邊空空蕩蕩,立即坐了起來驚呼道,“修郎!”


    爽朗熟悉的笑聲從屋外傳來,伊修走了過來,笑著說道,“我猜錯了,原本以為你會睡到日上三竿也醒不過來,沒想到才兩竿九就起來了,真是令人意外。【】”他說著,端來了一盆熱水,“懶豬,快點穿上衣服洗漱吧,你不是說要帶我去後院栽花嗎?”


    寒冰凝蒼白的臉頰漸漸恢複了血色,她坐在床上,輕輕抱住了伊修的腰,“我醒來發現你不在身邊,以為和上次一樣不告而別,離開了。”


    伊修聞著她秀發散發出來的淡香,心頭憐惜更重,柔聲說道,“不會的,這次若是我要離開,會告訴你的。”


    寒冰凝展顏一笑,穿上衣衫。這次,她沒有再讓伊修回避,起身下榻一番梳洗,坐到梳妝枱前細心的打理。女為悅己者容,況且麵對的是自己刻骨銘心的愛人?她的眉宇間洋溢著動人的春意柔情,一邊描眉一邊問道:“咦,怎麽沒見到小白,它去了哪裏?”


    寒冰凝口中的小白,自然天魅狐,這家夥,近來在傭兵團的日子過得極為愜意舒暢,吃得越來越胖,而且還時常跑到房間內撒野,弄得伊修無可奈何。


    他苦笑一聲,“這個家夥早把我們丟下不管了。它現在到處遊蕩,樂不思蜀,天天吃飽喝足,那會想起我們,所以不必理它,我們走吧。”


    “恩。”寒冰凝也是順口一提,打扮完畢,就隨著伊修向後院走去。


    寒沙傭兵團背靠一座小山,小山鬱鬱蔥蔥有著小片森林,因此行出一段,來到了後院,便聽到水聲叮咚,一股清泉從山石的縫隙中淙淙冒出,匯成一條清澈見底的溪流往東蜿蜒而去,隱入蔥鬱樹木中。


    在小溪的兩岸,有著一簇簇蘭花,雖然未到盛開季節,又不是成片花海,但隱隱幽香飄出,沁人心脾。


    寒冰凝走到一株紫心蘭前,說道:“這是我六歲時候時栽下的那株蘭花,名為‘紫凝花’,沒想到隻一轉眼,長這麽高了。”


    伊修放下工具,笑著說道,“既然這樣,那就開工了!”他說著,揮動鋤鎬,三下五除二在那‘紫凝花“旁挖出一個大土坑,比了比問道:“凝兒,這樣可以了吧?”


    寒冰凝正輕撫著那紫凝花,回首瞧了眼不禁莞爾笑道,“你這呆子,這都可以把你整個人種下去了,你說可不可以?”


    伊修訕訕一笑,唱戲修煉決鬥什麽他都會,唯獨這種花不行,說道,“我想挖得深些,將來也好長得高些快些。他原本隻是無意一句話,寒冰凝聽了神色卻多了幾分黯然,幽幽歎道,“挖得再深,若是沒有人照料,也長不高的。”


    伊修一愣,旋即眼中閃過一抹疼惜,當下棄了鋤鎬,也不顧手髒,走近過來抱住了她。


    “呆子,我剛洗漱好,你一身汗的,臭死了。”寒冰凝嘴裏雖然抱怨著,雙手卻緊緊抱住了伊修……


    兩天的時光一晃而過,伊修白日裏隨著寒冰凝到各處遊蕩玩耍,到了晚上,便依偎窗前,數著漫天閃爍的夜星伴著她漸漸進入夢鄉。兩人都隻字不提分離的話題,更不願去計數剩下的相聚光陰還有多少,隻想將每一刻的現在都深深烙印入記憶裏。


    第三天的傍晚,空氣裏洋溢著一抹淡淡的憂鬱,連夕陽都變得消沉,戀戀不舍地駐足在天的盡頭。伊修寒冰凝一人搬了一把竹椅,坐在院落,旁邊是睡在搖籃中的諾兒,兩人默默凝望日頭一點一點向著山頭落去,把天空染成了紅色。


    再一個天黑,就是離別的時候了。


    寒冰凝的目光依舊執著地停留在縹緲的天際,低語道:“修郎,日頭落得真快,為什麽我以前從沒有這樣清楚地感覺到過?”


    伊修努力擠出笑容,說道:“它雖然走了,可月亮不是又來了麽?”


    寒冰凝仰望月色,輕輕地說道,“是啊,來了又去,我們又能怎麽樣了?修郎,我忽然很想曬著月光,我們到屋頂去吧。”


    伊修一拍扶手,起身道:“好,我們現在就上去,然後坐在磚瓦上,我陪你一起等明天的日出。”


    “恩,我先將諾兒送到屋裏,你在外麵等著。”寒冰凝說著,也不等伊修回答,就抱著諾兒走進屋裏,還順便掩上了門。伊修心有疑惑,隻能在外麵等著。


    不知過了多久,木門終於咿呀一聲被推開了,伊修一抬頭,驀地,眼睛一眨一眨呆呆望著。


    寒冰凝身著白色長裙,凸顯出姣好的曲線,三千長發披散在肩頭上。黑夜仿佛亮了起來,星月將皎潔的光輝聚集在她冷豔的俏臉上,把所有的美濃縮成永恒的刹那。


    這一身裝扮,這有些熟悉場景,讓伊修想起了昔日在橫斷沙漠中,為之失神時刻。而他卻不知,也是那時,自己瞳孔的蔚藍色的憂傷,令得寒冰凝動了情。


    一瞬間,恍若昨日,煥若當初將彼此的麵容烙在心頭那一刻。


    伊修心神俱醉,巨大的幸福感湧滿全身,忘記了說話,呆呆地站立。


    寒冰凝的笑顏盛綻如漫山的幽蘭,輕輕道:“呆子,一年了,你依舊是這副模樣,還沒有看夠麽?”


    伊修長歎道:“一年了,你也是如那天一般讓人驚豔。”


    寒冰凝伸出玉指,在伊修鼻尖上一刮,故意不屑道:“口是心非,誰信你了?”


    伊修鼻中聞到一縷淡淡如蘭似麝的芬芳,直沁入心底,突然把寒冰凝一把橫抱到了胸前。


    寒冰凝失聲驚呼,“呆子,你要做什麽?”


    伊修高聲說道:“你不是要去屋頂看月亮嗎,我現在帶你去。”他靈氣一運,禦風升起,抱著寒冰凝落在了屋頂,兩人就這樣彼此依偎著,手牽著手,默默得看著天空繁星與明月,就這樣,一直。


    雲倦了,風歇了,天地間隻剩下她與他,把時光吝嗇地流逝。


    今夜無眠,每一秒鍾,每一次眼神的交投,都顯得如此的彌足珍貴,不敢虛度,不敢荒廢。


    月上中天,伊修環抱住寒冰凝,在屋頂上默默無語眺望天幕。向著西方,就是天亮時他要離去的路途。更盼望著,能夠有一天他依舊會沿著離去時的舊徑,帶著歸來的快樂,出現在那片天際。但願,這一天不會太遠,一定會來。


    “凝兒,在我懷裏睡吧。”望著西去的明月,伊修輕聲道:“或者我抱你回屋裏。”


    寒冰凝努力睜大惺忪的睡眼,固執地搖頭說:“不,你答應我的,要陪我一起看日出。”


    日出!伊修的心突地扭痛起來。當霞光漫天,旭日東升的一刻到來,黃沙城將成為想念,懷中的伊人將遠隔重山。


    他恨不能將天上的明月向著東方拉回來些,再拉回來些;把流逝的光陰抓得緊點,再抓得緊點——黎明,可不可以不要來?紅日,可不可以慢慢升?永恒,為什麽總在瞬間?


    但彎月還是向西去了,盡管已走得很慢很慢,隻是依舊無法挽留。


    有些事,總要麵對,相愛著,卻不得不分離,想要獲得更多幸福,就必須忍受更多的痛苦與分離。


    “睡吧,”伊修在她額頭輕輕一吻道:“我們不會錯過每一天日出的,相信我。”


    寒冰凝握緊他的手,夢囈般低吟道:“日落,還有月色,還有我們的小屋,我們的諾兒——”聲音漸漸輕微下去,疲倦的她無限依戀地感受著伊修胸口傳來的溫暖,進入夢鄉。


    伊修靜靜坐在灑滿銀色月光的屋頂上,一遍遍把目光拂過懷中愛人的俏臉。可以嗎,深深、深深,直至永遠地印在心底,無論多久,無論多遠。


    ……


    天亮了,第一縷晨曦喚醒了沉睡中的寒冰凝。第一眼,殘留的睡意立刻不翼而飛,她發現自己已經躺在屋裏柔軟的床榻上。


    她猛然坐起驚恐地喚道:“修郎!”


    隻是這次,再沒有人回答。屋裏空空蕩蕩,暖意的陽光播撒在床前,靜謐無聲。


    寒冰凝赤著雙足跳下榻來衝向屋外,更大聲地喊道:“修郎,你在哪兒?”


    屋外,寒沙顯然已經等候了多時,急忙走近過去,為她披上了暖和的外衣,目光中流露出疼惜,“凝兒,他走了,這是他托我轉交給您的書信。”


    寒冰凝接過信箋,手上是輕飄飄的感覺。她倒退著靠在了桌邊,桌子上放著一杯水,冰涼的水,寒冰凝突然覺得自己透不過氣來,她機械地抓起水杯一口氣灌了下去,那股涼意令她略微清醒過來,令她可以有勇氣,緩緩將信箋打開。


    信箋上,隻有短短一句話。


    “凝兒,照顧好諾兒,照顧好自己,等我回來。”


    “等我回來。”


    四個字,寒冰凝卻怔怔看了許久,一瞬間,淚如雨下。


    “修郎!”


    忽然,她瘋了般衝出了院落,此刻晨風有些微涼,她隻披著一件外衣卻不感寒冷,也不知哪裏來的力量,支撐她一口氣爬上了傭兵團內最高的閣樓,深情向遠方眺望過去。


    風寂寥,伊修的身影早已消失無蹤。她緊緊握著信箋,用盡所有力量向蒼茫浩瀚的天地大聲呼喚道:“修郎——”


    回音渺茫,天地悠悠,珠淚潸然而落。


    等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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