絳都智府。


    公元前493年秋天的這個晚上,智躒、趙鞅這兩打了半輩子交到的對手,又一次坐在了一起,隻是這一次卻成了二人最後的談話。


    智躒望著滿身塵土,帶著刀傷的趙鞅出現在自己麵前時,終於露出了一絲絲微笑,“趙大人,可把你等回來了,你不回來我死不瞑目啊!”


    “智大人千萬別這麽說講,晉國還要你執政。”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這是世事的規律,我不是聖人總要過這一關的。不過在臨死前能夠給趙大人把該講的話講完,我就死而無憾了。”


    “智大人盡管講,趙鞅在聽。”


    麵對曾經精神矍鑠的智躒,虛弱的躺在這裏,趙鞅除了感歎人生之快,世事無常之外,更多還是惋惜。


    “趙大人一句話,你怨恨老夫不?你盡管講實話。”智躒突然問了趙鞅這樣一句話。


    “以前怨過,但是今天不怨了,我想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智氏,非你我之間的過節。”


    聽到趙鞅能夠這樣講,智躒有些傷感,“趙大人能夠這樣想,很出我的預料。想我智躒在晉國執政八年(前501年--前493年)前四年為範吉射、中行寅二卿所掣肘;後四年又為你趙大人所分庭,沒有真正掌握過晉國的大政啊。”


    “智大人快別這麽講,晉國也隻有在您的執掌下才真正出現了少有安定祥和,趙鞅乃是一介武夫,以前多有得罪,還望執政大人莫要見怪。”


    “其實老夫知道自己才學平庸,德不配位,能夠與趙大人共同執政晉國已是幸事,豈敢獨掌大權。老夫之後,趙大人就會有更大的空間施展抱負,老夫在這裏先祝趙大人帶領晉國走上更加輝煌的道路,不過這一天我是看不到了。今天老夫之所以一直堅持到趙大人回來,是有幾件事情不明,還請趙大人誓言相告。”


    “執政大人盡管問,趙鞅知無不言。”


    “一是老夫想問趙大人,老夫死後趙大人將如何管理國家?還用不用六卿製度?”智躒終於進入到了實質階段,對於當年趙鞅堅持不用六卿製度,智躒一直耿耿於懷,本想在以後朝歌機會與趙鞅在就此事進行溝通,無奈事情一件接著一件,始終沒有成行。現在若不再問,恐怕此事隻有帶到棺材裏了。


    對於趙鞅來講,此事乃是關係到晉國今後政治體製的事情,沒有必要隱瞞,於是趙鞅如實答道:“不用,就用現在的四卿執政。”


    智躒仰頭望了一眼屋頂,“看來趙大人是鐵了心要毀掉晉國幾百年的六卿製度了。”聲音裏透漏出一絲淒涼。


    “六卿分權導致晉國疲憊不堪,我對此已痛心疾首,早就想廢除了。借著這次範吉射、中行寅的叛亂正好廢掉六卿,從現在的情況來看四卿執政不是很好嗎?”


    智躒猛烈的咳嗽了幾聲,“好是好,執行了幾百年的六卿製度在我手裏終結了,我就怕到了天國,在列位晉國國君麵前抬不起頭,愧對他們啊!”隨後智躒又問道:“老夫再問大人一句,我走之後你將如何處理四卿的關係?會不會像範吉射、中行寅一樣清除其他三卿?而後你們趙氏一家獨大,最後使晉國成為趙氏的晉國。”


    人常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但是麵對自己身後事,智躒不得不把智瑤問清楚,否則他豈能走的安寧。


    如此尖銳的問題,趙鞅當然也是第一次遇到,必定半輩子的馬上生活,他還真沒有想到有朝一天誰吃掉誰的問題,也沒有想到有朝一天趙氏獨霸晉國。於是他如實答道,“這個我沒有想過。”


    雖然趙鞅沒有想過,但是不代表其他人沒有想過,其中作為執政打智躒就一直在擔心著這事,他還是繼續直言問道,“請恕老夫直言,趙大人是沒有想過還是想了不說?”


    “真沒有想過。”


    智躒似乎並不相信趙鞅的話,直直的望著趙鞅道:“請趙大人聽老夫一言:合則兩利,爭則兩敗。我兒智申平庸,他根本不具有趙大人的雄才大略,他年如果真到了水火不容的份上,還請趙大人放過智氏,給智氏留條生路。”


    趙鞅沒有想到智躒會如此執著的認為自己將有吞並其他三卿的意思,趕緊說道:“快請智大人別說這樣的話,趙鞅萬萬沒有吞並其他三卿的野心。”


    “你沒有不代表你手下的人沒有,我們這些當宗主的好多主意還不都是手下人出的,在他們的慫恿下,我們的注意也會改變的。就像當年我聽信梁嬰父的讒言迫使你逼死董安於一樣,今天我想起來也後悔呀!像董安於這樣忠於主公精明能幹的的家臣我也是非常的欣賞,因此更能理解趙大人對失去董安於的心情,在此我向趙大人賠罪了。”


    一提到當年誅殺董安於的事情,趙鞅的氣就不打一處來,話既然說到了這份上,趙鞅賭氣的說道:“梁嬰父這樣的小人的話,執政大人豈能聽信?”


    “梁嬰父他是個十足的小人而已,若不是他出身世卿,我怎會用他,更不會提議用他作為六卿的人選了。”


    趙鞅怎麽也不會想到智躒竟然會親自將殺死董安於的事情說出來,他曾經想過多少種質問智躒的辦法,竟然在這一刻就這麽輕輕地解開了。但他為什麽要說出這事的原因,難道是讓自己殺死梁嬰父為董安於報仇,還是有其他想法?


    “不瞞大人,我已經將梁嬰父驅逐出智氏,算是向趙大人賠禮了,希望趙大人今後不要記恨智氏,更不要報複智氏。”


    “我不記恨智氏,更不會記恨智大人你,我已經說過智大人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智氏,我能理解。今天我就明確的告訴智大人今後的晉國四卿中一定有智氏的位置。趙鞅也定會與其他三卿和平共處。”


    智躒終於聽到了他想要聽得話,說白了他之所以堅持到趙鞅前來,就是為了問一下趙鞅對晉國六卿製度的看法,更主要的還是想問一問趙鞅如何安排他之後的智氏,既然趙鞅給智氏在四卿留有位置,智躒就放心了,“那就好,那就好,我也就放心了。”


    說完智躒輕輕地舒了口氣,咳嗽起來。智氏族人趕緊圍了上來,幫其敲後背,端痰盂。


    直到這時趙鞅終於明白智躒為什麽一直等著自己回來,原來還是為了智氏的將來考慮,怕自己將來報複智氏。哎,一個人特別是一個國家的執政一生窮其所有就是為了家族的興盛繁榮,既可悲又可憐。但自己又何嚐不是這樣。


    趙鞅靜靜的走出智府,身後傳來了一陣陣哭聲,智躒去世了。


    智躒,諡號曰“文”,史稱智文子。智氏中興的傑出代表,他的一生充滿了坎坷。智躒的父親荀盈三十多歲去世,當時的國君晉平公由於厭惡六卿分權的局麵,為加強公族力量,欲廢黜智氏卿爵,幸智躒的堂叔中行吳(中行寅的父親,智氏與中行氏同為荀姓。)念及同宗之情,多加嗬護,使尚未成年的荀躒擔任下軍佐。


    公元前519年,伯父中行吳辭世,智躒深恐被趕出六卿行列,積極侍奉晉頃公、晉定公,在晉國六卿當中始終保持低調,不敢與其餘強族進行明刀明槍的爭鬥。在整整四十年的政治生涯中,始終沒有真正展露政治鋒芒,低調、避世、不與政治對手公開對抗是他處事的一貫作風,也正是由於他的這種低調的做派才使得智氏得以在晉國慢慢複興,為他的孫子智瑤執政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智躒死了,在晉國一片哀樂聲中,趙鞅也隨即迎來他一生當中最為輝煌、最為燦爛的時刻。


    為了這一天,他已經等的太久太久,等了整整3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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