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爐煙雲起,


    昨夜夢裏鶯囀啼。


    輕裘緩帶,


    吟一曲清逸。


    遠山碧如洗,


    湖畔孤賞自獨倚。


    仰首暢飲,酒香迷離。


    夢中,男子白衣一身,墨發披散,懶抬鳳眼獨倚湖畔,騰觚爵而斟酌。


    傾盞而飲,佳釀順唇角而流,那透明的酒水沿著她那如同白玉一般的下巴流淌而下,一部分浸濕了墨發,一部分沒入衣襟,不見了蹤跡。


    墨發緋唇,公子頹美。


    一笑,模糊了眾生三千。


    鬱照影被驚醒了。


    他好像睡了很久,很久,久得讓他的思緒有些悠遠。


    別人說神宮天父運籌帷幄,智深如海,且行蹤成迷,神龍見首不見尾。其實,他大部分的時間不過是在其中一處行宮裏枕天光而睡罷了。


    作為神宮最高的統治者,以狠辣手段震懾部下的天父,他要做的,隻是把自己的命令頒布下去罷了,那些人是不敢違抗命令的,就算再難,也會想盡一切辦法去做,所以他基本上不用操心。


    影之大陸這盤棋其實他下得很隨意,畢竟這最高的位置,他已經坐過了,那種生殺予奪的大權,他體會過了,那種睥睨蒼生的居高臨下之感,他也體會過了,現在不過是無聊之餘的消遣。


    所以大部分的時間,他都在夢周公——這個從他一誕生就一直存在的人。


    揉了揉有些不清醒的腦袋,鬱照影努力地回想,在這次會周公之前,他在做什麽呢?


    在做什麽呢?


    神宮大殿之上,幽篁流火衝天而起!


    想像平時睡醒一樣磨蹭一會兒,回憶回憶過去,再懶懶散散地窩一會兒的前天父大人瞬間清醒!


    他已經死了!


    是的,已經死了,在輝煌了上萬年的神宮大殿之上,在上古一族包圍神宮,在神宮護衛節節敗退,在那個人麵前,將自己推到奈何橋邊!


    是啊,那個人,那抹穿著一身驚豔絕倫紅衣的身影,那個他方才夢到的存在。


    那他現在是……轉世了?還是成了孤魂野鬼在奈何橋邊等?


    智多如妖的前天父大人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然後很認真地認為,應該是後者,因為轉世之後應該是沒有以前的回憶的。


    ……


    然後,正當他準備起身,好好看一看奈何橋邊的風景的時候,一道懶散而自帶幾分空靈的嗓音在耳邊飄揚而起。


    “喂,你怎麽在本尊床上。”


    話音未落,鬱照影眼前便是一亮,垂落在周圍的床簾被氣流托起,詭異地在空中扭了扭,然後自覺得掛在掛鉤上。


    下一秒,一雙異色的眼瞳便闖入了他的視線中。


    右眸熔金,似黑夜與白晝交替之時升起的東方之星,令整個穹蒼的星辰都為之失色。左眸碎銀,如盛夏舞動的新月一般,幽邃而清豔。


    “無……無傾?”鬱照影下意識地便呼出聲,但換來的卻是對方像以前一樣的含笑的抬眸。


    “啥?”那張逆著窗邊天光的小臉皺了皺,因為長久沒有開口的原因,鬱照影出口的聲音嘶啞不堪,根本辨認不出半個字。


    趁著這一空檔,聲音主人那張容顏完完全全地倒映到鬱照影那雙似清風雨露般的眼瞳之中。


    木簪束發,墨發半綰,鬆鬆垮垮的發髻根本束縛不住額前的發絲,幾縷長長的墨色垂落在額前,肆意地飄蕩。


    長如蝶翼般的睫毛之下,金瞳如炬,銀瞳如霧。那並非是威儀天成的丹鳳眼,而是魅中透著妖邪的桃花眸。


    然而,有著這麽一雙眼瞳的主人,卻清麗無雙,白皙的容顏洗盡鉛華,寫盡清雪紛揚之美。


    這樣的眉眼,這樣的容顏,兩者相襯,竟有種筆墨難描的清豔。


    鬱照影眸光一黯,不是那個人,不是……無傾。


    “喂,你倒是說話啊。”看著這個在她出去一趟就莫名地出現在自己床上的家夥神色扭啊扭扭了半天還不說話,墨醉影撇撇嘴,她眼尾一抬,手往房門的方向一指。


    “算了,你不說也沒關係,門在那,好走不送。”


    管這個人是誰,把她的床還給她就夠了。


    床。


    她的床。


    她舅舅媚言歌搜羅天地萬寶給她打造的軟榻。


    想起那柔軟的觸感,一大早就被自家毛毛躁躁的老哥拉出去的墨醉影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美人掩唇,腰肢盡展,睡眼惺忪。


    看著床邊清媚佳人有些空蒙的狹長眼尾,看著舒展腰身上沁出的恣意放達,看著她透著七分慵懶三分不耐的姿態,鬱照影突然有種詭異的錯覺。


    “你叫什麽名字?”鬱照影聽到自己不受控製的聲音從唇中溢出。


    伸完懶腰已經醞釀好睡意的墨醉影睜著一雙桃花眼靜靜地看著床上不知從哪冒出來的男子一眼,蹙眉:“你怎麽還在本尊床上?”


    言下之意——都磨蹭了這麽久了怎麽還不懂得把床還給她然後滾出去?


    鬱照影:“……”


    墨醉影翻了翻白眼,得了,這回不僅不起來,來話都懶得說了。


    “你到底起不起來?”不說話沒關心,她隻關心這個,她要睡覺。


    “你叫什麽名字?”鬱照影關心的也隻是這個。


    “你起來!”


    “告訴我你的名字。”


    “你真的不起來?”


    “你姓墨麽?”


    “不起來就算了。”


    然後,前天父大人眼前一黑,肚皮一疼,剛剛還站在床邊的二八少女整個人已經砸到他身上。啊,不對,是躺到他身上。


    不起來沒關係,給她當床墊就可以了,反正照樣能睡。


    挪挪身子找個適合的位置,墨醉影愜意地眯了眯眼,活人肉墊還蠻舒服的嘛,就是這人瘦了點……


    鬱照影:“……”


    已經不需要去詢問,前天父大人有九成的把握肯定,眼前這個思維有點異於常人的女子是媚無傾的女兒……


    見到自己床上趟著個陌生人,不問他是誰,不在意他從哪來,是來做什麽的,隻想把他從床上扔出去,最後非但沒扔還直接拿來當床墊,也隻有腦電波奇異的那個人才會有這樣的女兒。


    鬱照影猜地沒錯,這個躺在他身上呼呼大睡的妹子,正是創世二神的第三子。


    創世神殿一共有三位神子,長女墨雲嵐為晝神在上古一族與神宮對抗時期所領養,並非親生,主殺戮。


    別看她呆,從夜神大人身邊出來的就沒一個是不好戰的。尤其是她的大女兒墨雲嵐,據說她已經拉著自己的小師傅踏遍了人神二界所有的角鬥場。


    長子墨灩樓是他們第一個血脈,影之大陸命定的晨昏主神。這位小爺一歲前在大舅小舅外祖母,外曾祖父等等一係列的家人身邊蹦踏長大。而一歲之後,被他爹墨凰隱丟給了聖子大人鬱孤硯——神子大人抓周禮上的戰利品。


    而創世神殿第三位神子,夜神媚無傾次年誕下的女兒墨醉影,正是現在在前天父大人身上呼呼大睡的小祖宗。


    其實墨醉影應該姓媚,她爹想讓她跟她娘親姓,但是她娘親想她叫醉影,醉影驚鴻的醉影,拚起來就是媚醉影,她娘親抗議說不好聽,所以還是姓了墨。


    醉影小姑娘是家裏最小的一個,比他大舅和小舅的孩子都小,嗯,小了幾個月,而且還是個妹子,被媚家和淩家還有她爹她娘親給寵上天是肯定的事情。


    但醉影小姑娘一點也不驕縱,一點也不像她哥墨灩樓一樣鬧翻天,因為她懶——懶到出生的時候都不肯哭。


    ——創世神殿第三位神子,墨醉影,司懶惰,封懶神。


    因為她懶,所以醉影小姑娘基本上是睡著長大的,一睡就是幾年。反正主神的修為是自己漲的,她就算不用修煉修為也噌噌噌地自己動,隻不過像禦音之術這種得自己學罷了。


    但是沒有必要,一個愛好睡覺的主神是不需要這些技能的,反正遇險的時候她能打得過人家打不過跑就是了。


    身上壓著個少說也有百來斤的妹子,鬱照影的呼吸有點不順暢。


    鬱照影沒死,十六年前在神宮大殿那穿破天霄的幽藍焰火中,他沒有死。過於強悍的力量在一定的區域內扭曲出了時空紊流,打開了時空隧道,將已經昏迷的鬱照影吞噬。


    一般人掉進時空隧道中,運氣不好的直接死在裏麵,而幸運地,被傳送到某個時空未眠之中,或許是現代,或許是未來,或許是末世,當然,被扔到了恐龍時代也是有的。


    而前天父大人比較幸運,或許說比較倒黴,沒法帶著一身彪悍的修為到異世去體驗一把新生活,還是被傳送回了影之大陸,而且還是十六年後的影之大陸,地點準確到了懶神尊下的……寶貝軟床上。


    身上躺著一具柔軟的軀體,除了自己的母親就沒有和誰親近過的鬱照影有些不自在,根本無暇去糾結為什麽自己沒死,而且還一睜眼就似乎過了好多年。


    他目光遊移,試圖避開身上之人,奈何人就躺在他身上,他的眼神再怎麽動,還是沒能從那如琢如磨的臉蛋上移開。


    從來不近女色的前天父大人不自然地動了動,試圖把身上的人推開。


    “別動!”基本上入睡的墨醉影察覺到身下的肉墊子似乎要跑,她迷迷糊糊一巴掌大爺地拍到那隻要將她挪開的手上。


    睡得好好地,挪個毛線!


    鬱照影:“……”


    前天父大人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他無力地望著窗外流瀉下來的天光,默默無語。


    那個人究竟生出了個什麽玩意兒來?怎麽比她還奇特?


    看著從窗外泄露下來的日光,挪不動的鬱照影靜靜地躺著,很快又有了倦意。


    雖然影之大陸的時間已經過了十六年,但對於從時空隧道中掉出來的他不過是過了一瞬,驅動異火焚燒神宮,他力量尚未恢複,再加上經曆時空紊流而帶來的疲憊,他的呼吸很快就綿長起來。


    睡夢中的前天父大人夢見了廚房,廚房裏有一隻漂亮母雞,羽毛柔亮有光澤的母雞,一隻看起來很肥美的母雞。


    它站在灶台上,驕傲地像它異性的同族一樣理了理自己的羽毛,跳上房梁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一臉驕傲。


    雖然覺得這隻母雞的舉動很奇怪,鬱照影還是走進廚房,找好砧板和刀,準備把它宰了拔毛。


    就算他沒做過飯,但也知道在廚房裏的母雞不是養來觀賞的,盡管它的羽毛再好看。更何況,這麽胖這麽肥美的母雞一定是用來吃的。


    之後的夢境光怪陸離,奇奇怪怪的情景如模糊的錄像一般一晃而過,根本不記得自己怎麽生起火怎麽燒了水的鬱照影隻記得自己突然就站在了那隻母雞麵前,正要把它抓下來開宰的時候,那隻母雞突然跟殺豬似的叫了起來,咯咯咯地一翅膀拍了過來,扇了他一臉羽毛。


    再然後,隻吃過雞肉從來不知道母雞這麽凶殘的前天父大人就被嚇醒了。


    一睜開眼,一雙凝聚了盛世璀璨的金銀雙色瞳猛然闖入自己的眼簾,恍惚了片刻,鬱照影才想起自己現在的處境。


    “你餓了麽?”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從鬱照影身上滾下來的墨醉影睡在他身側,側著身子睜著一雙清亮的眼睛看著自己身邊的異性,既沒趕他走,更沒驚慌地大喊大叫,她沒頭沒尾地似乎很好心地丟出一句。


    鬱照影本來想搖頭,但鬼使神差地,夢中那隻胖母雞的身影陡然浮現在腦海,他不由自主地點點頭。


    然後,就等著他這個回答的墨醉影笑了,瀲灩的桃花眼彎成好看的月牙狀,似花瓣般嬌嫩的櫻唇愉快地上勾。“那你去做飯吧!”


    鬱照影:“……”


    懶神尊下不僅懶,她還很喜歡吃。但是懶人是不喜歡做飯的,她隔三差五地就跑去她姐姐墨雲嵐那蹭飯,抱著她姐姐的小蠻腰跟她姐夫少師藝搶人。


    不過最近墨雲嵐很忙,忙著調解她哥哥墨灩樓的感情問題,忙得沒時間給她做飯,墨醉影今天早上出去也正是因為她哥哥墨灩樓的那點破事。


    ——灩樓小爺跟他們的娘親出街,引萬千美人折腰,招來了一堆爛桃花,他抓周禮的戰利品,他的保姆,她的兄夫生氣了。


    反正就是夫夫之間的小打小鬧,床頭打架床位和,就是連累了她沒飯吃。


    而今天……簡直是天上掉下個做飯器啊!


    娘親說了文雅的男子都有會做飯的氣質,例如她爹。


    雖然她爹的手藝不如她娘。


    看著躺在床上墨發鋪滿了整張床鋪衣襟睡得有些淩亂的墨醉影,已經起身的鬱照影有些尷尬地撇過頭,喉嚨中想要拒絕的話語卡在裏麵,怎麽也吐不出來。


    歎了口氣,又微微看了看已經開始神遊九霄的墨醉影,他搖頭問道:“禦膳……廚房有食材嗎?”


    食材?


    被叫回了神的墨醉影愣了一下,點頭:“有啊!”


    鬱照影稍稍猶豫了一會兒,斟酌了半天覺得腦電波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墨醉影姑娘跟她娘一樣不是會去市場的家夥,他問得更加具體:“有什麽?”


    “雞肉,魚肉。”這次墨醉影回答得利索。


    鬱照影放心了。


    順便再問上廚房的方位,鬱照影便優雅地掀了掀衣擺,舉步走出房門。


    懶神尊下住的地方其實是她娘親媚無傾的行宮,關於她的行蹤,用居無定所來形容一點也不誇張——墨醉影每一次落腳的地方看得都是與她辦事地點的距離,哪座行宮比較近就去哪。


    反正她爹她娘親她哥她姐四個人再加上她,幾個人的行宮不少,還有墨焰閣布遍各地的據點,她總能找到能夠在半日裏抵達的住處,然後再從自己的儲物空間裏拿出她的寶貝軟床。


    這次創世二神歸位之後,除了三位神子的府邸,隸屬於創世神殿的行宮和宅邸數量就再也沒有增加過,所以這座行宮的曆史能夠追溯到上古時期。


    為了了解自己的對手,了解上古一族,鬱照影涉獵很廣,迂回蜿蜒仿佛看不到盡頭的長廊在他腳下就如普通的道路一般,他並不需要刻意去認路,更沒有被繞進去。


    沒有心思觀賞古廊兩旁的奇花異草,前天父大人一邊邁著輕綿飄渺的步伐,一邊細細地沉思。


    廚房,他見過,食材,他見過,端出廚房的成品,他不僅見過還吃過,可是這其中的加工過程麽……


    鬱照影頭疼地揉了揉眉心,他小時候怎麽就不跟著神宮其他的皇子一起好奇地跑去廚房玩呢?


    ……


    恭喜妹子們,你們猜對了,優雅的前天父大人不會做飯,看起來很溫柔很居家很像巨蟹男的前天父大人一點也不會做飯。


    就算是最落魄的時候,神宮的禦膳房也會給他們母子端來一點饅頭稀粥,鬱照影從未進過廚房。


    而且他不像夜神大人媚無傾,雖然貴為一閣之主,一朝王爺,一位麵之神,但為了吃,這貨把自己的手藝給練得出神入化,鬱照影沒有什麽特別喜歡吃的,也沒什麽特別不喜歡的,從禦膳房裏端來的東西,他就沒有挑剔過。


    不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食材和成品總是差不了多少,稍稍加工就可以了。


    想到這裏,前天父大人安心了,他步子一抬,邁進了廚房。


    然後,他就對上了一雙圓溜溜的眼。


    灶台上,一隻同樣被來者給嚇到的肥肥胖胖的母雞抖了抖身上漂亮的羽毛,瞪著鬱照影看。


    ……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咯咯!咯!”


    廚房前麵的庭院裏,一隻胖得很好吃的母雞扇著翅膀一路狂奔,它身後,前天父大人一路跟上。


    他撩起礙事的錦袍衣擺,彎著腰,在靠近前麵胖成球的母雞一瞬,伸手一抓。


    “咯咯咯咯咯!”被抓掉了一手羽毛的母雞尖叫。


    ……懶神大人是從來不僅僅隻說雞和魚兩個單字的,因為她的重點在雞和魚後麵的兩個字——肉。


    所以她口中雞肉是活雞,她口中的魚嘛……


    放棄了抓母雞的鬱照影帶著一身的雞毛,站在了灶台上一個木盆前。盆中冷水清澈,影影綽綽地倒映著廚房上方的房梁,裏麵一條鬱照影叫不出名字的魚在裏麵悠悠小憩。


    這魚嘛,當然是活魚。


    煉器師和冰係術師們還沒聯合研究出冰箱這種東西,宰了的魚就不好保存了。


    鬱照影鬆了口氣,放在木盆裏的魚,總比在外麵狂奔的母雞好抓。


    前天父大人撩起衣袖,蒼白得看起來有些病態的手伸進木盆的水中,五指成爪朝著魚背一抓。


    魚跑了。


    ——不好意思,手滑了。


    前天父大人突然間跟抽風似的想起某句挑釁的經典名句。


    額上滑下幾條黑線,鬱照影抬起幹淨的左手,今天第三次揉了揉太陽穴,他一定是以前跟那個人對手戲玩多了,今天又被她的女兒給刺激了,才會這麽不正常。


    深深地吸了口氣,鬱照影再接再厲。


    抓魚背。


    滑。


    抓魚頭。


    滑。


    抓魚尾。


    沒抓住。


    抓魚鰭。


    “嘶!”鬱照影反射性地抽回來手,指尖那幹淨圓潤的手指頭上,一個圓圓的紅點逐漸滲透變大。


    抓魚都抓到了魚鰭上,前天父大人您也是天才。


    “咯咯?”在庭院裏繞著圈圈跑了半天發現追自己的人不見了,胖母雞又悄悄地回到廚房門邊,探出個腦袋悄悄地伸進來看。


    鬱照影頭頂沾著的一根雞毛掉了下來。


    ……


    深深地吸了口氣,壓下多年來平靜的暴躁,鬱照影右手作鉗子狀,一鼓作氣,伸進水盆裏緊緊地掐著魚背將它強行拉出水麵。


    被抓疼了並且離開了水麵,被激發了天性的魚開始搖著尾部亂拍起來,晶瑩的水花從漂亮的尾鰭那飛濺而出,折射著天光非常熱情地給前天父大人洗了把臉。


    扭頭躲開的鬱照影手不小心一鬆,啪地一聲,水花四濺,他手中的魚又砸回了盆裏。


    ……


    等懶神大人又一覺睡醒的時候已經天黑,卷著被子在床上賴了半天的她好不容易從床上爬起來,迎著窗外的落日伸了伸腰,青絲四處垂下。


    懶腰才伸了一半,她的鼻翼忽然動了動。


    好香。


    這味道好香。


    是肉的味道!


    那雙碎金熔銀的異色瞳瞬間燦若金星,連衣領都懶得整理,墨醉影歡快地循著香味奔去。


    那迂回曲折的長廊對於輕車熟路的墨醉影來說不過是幾步路的事情,她三兩下就繞到了廚房邊,還沒進廚房,她就看到了廚房牆麵庭院裏的火圈。


    “什麽鬼?篝火晚會?吃頓飯還那麽複雜?”隨口吐槽了一句,墨醉影便衝進廚房裏,“那個誰,手藝不……”


    “錯”字還在雙唇間沒吐出來,墨醉影看著架在爐子上的木盆,瞪眼。


    十來平方米的廚房裏,雞毛四飄,灶台上水跡斑駁,而地上沾著雞毛的水已經幹涸。爐灶上,被幽篁流火點燃的木柴被燒得劈啪作響,幽幽的煙火在空中旋轉而上,從上方的煙囪融入到廣闊的蒼穹之中。


    對於掌握了異火的修煉者來說,生火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而爐火上,原本的鍋被聰明的前天父大人給搬到一邊,一個碩大的木盆就這麽大大咧咧地架在上麵。


    肥美的鱸魚從木盆裏躍起,掉下,再從木盆裏躍起,掉下,最後被越來越燙的盆中水給燙得差不多了,奄奄一息地躺在水麵上翻著肚皮。


    右手握拳抵在唇邊,鬱照影輕咳了幾聲,把頭撇開,沒好意思對上墨醉影瞪直了的雙眼:“今天……咳,喝魚湯。”


    ……


    前天父大人,您家煮魚湯是直接用盆的麽?


    抽了抽嘴角,墨醉影嗅著不知從哪傳來的香味,抱著一絲希望問道:“雞呢?”


    鬱照影默默地指了指廚房前麵的庭院,指了指庭院裏那圈跟篝火晚會似的藍色焰火。


    墨醉影順著那骨節分明的手指指的方向望去,隻見那圈藍得令人心馳神往的火焰的中央,依稀有一物在裏麵蹦踏。


    “咯咯咯咯咯!”被圍在中間烤的胖母雞拍著燒焦了羽毛,不對,雞翅尖都被燒熟了的翅膀不斷地在裏麵蹦踏慘叫。


    墨醉影舉起素手一巴掌蓋上自己的臉。


    半個時辰之後。


    前天父大人坐在餐桌旁邊,尷尬地看著清媚佳人為自己擺上的碗筷,蒼白而總是有些病態的容顏微醺。


    布完菜坐下來的墨醉影有些鬱悶地看著桌上的清蒸魚和紅燒雞,然後鄙視地看了坐在她對麵溫軟的美男子一眼,一點也不客氣地把雞翅給先占了。


    如此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當然不是鬱照影瞎貓撞倒死老鼠給弄出來的,用木盆煮魚湯就算了,這魚沒刮魚鱗沒去肚腸和膽,能吃麽?這雞沒拔毛沒放血,能吃麽?


    幸虧懶神大人醒得早,把食材搶救得及時,把今晚的晚餐都回鍋重新做。


    被人家給鄙視了,鬱照影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其實,如果方才的夢他沒做了一半被嚇醒,如果在夢中能把“做飯”這件事給完成,讓夢境給他個參照,說不定剛才他不會弄得真麽糟糕。


    “還傻著幹嘛,快吃啊!”兩個腮幫子吃得鼓鼓地,墨醉影用筷子敲了敲鬱照影的碗。本來是沒有絲毫文雅可言的動作讓她做起來,非但不顯半分粗魯,反而添了幾分灑脫與恣意。那在額前的一縷墨發垂落在如瓷如玉般的容顏旁,清麗脫俗。


    懶神大人很鬱悶,床被人給占了,非但沒讓他把飯給做成,自己還得動手,動手也就算了,還要做兩個人的飯。


    尷尬來尷尬去的鬱照影點點頭,不好推卻,實際上他確實也餓了。素白的手拿起碗筷,他動了動筷子,夾了一塊魚肉放進薄唇間。


    在柔嫩的鱸魚肉入口的一瞬,他明亮如秋月般的雙眸波光一動。


    肥美而不膩,滑嫩而不糙,鮮美的味道在味蕾上徐徐綻開。


    墨醉影雖然懶,但奈何她喜歡吃,小時候跟在她家娘親身邊多,被夜神大人給教出了一手好廚藝。就算比不上神宮媚影皇宮創世神殿等等的大廚們,但味道是絕對差不了。


    但是因為她懶,隻要有人跟她一起,她就絕對不是做飯的那一個,所以除了她爹她娘和媚氏的一家子,鬱照影是第一個嚐到她手藝的外人。


    又夾了一塊雞肉放進嘴裏,細滑的嫩肉含著叫不出名字的香料,那香氣頓時侵占了整個口腔。


    不是富麗堂皇的大殿,也不是梧桐木精雕細琢而成的圓桌,被簡單裝飾的臥室並不大,一床一桌和一個小茶幾,再加上幾把椅子,兩個人圍坐在桌前,這樣的晚飯和他以前吃過的任何一頓都要簡單。


    但是,感覺卻很好。


    像家。


    前天父大人有些走神。


    其實作為夜神大人的行宮,這房間原來就算不是金堆玉砌也是奢華暗藏,但是墨醉影小姑娘太懶,一搬進來就把房間裏重重的紗簾給拆了。


    走路還得東繞西繞撩起紗簾,多麻煩啊!


    ……


    “你叫什麽名字?”看著餐桌對麵這張美得如同從水墨畫種走出來的容顏,遺傳了夜神大人顏控基因的懶神尊下實在沒好意思說鬱照影什麽。


    但好歹是占了她的床一下午的人,差點把她的晚飯給搞砸了的人,總得知道名字。


    “我姓鬱,名照影。”被叫回了神,沒有猶豫,也沒有隱瞞,鬱照影如實道出自己的名字。十六年的時間,恐怕上古一族們已經忘了那段仇,而那個人似乎從頭到尾都沒打算跟他計較。


    而且,就算有什麽事,說了也無妨,大不了再死一回罷了。


    “照影啊?跟我名字好像,”把鱸魚最肥嫩的部位挖到自己碗裏,墨醉影咬著筷子,言語含糊不清,“我姓墨,叫墨醉影。”


    照影,醉影。


    鬱照影眸光一動,果然,姓墨。


    其實墨醉影小姑娘長得跟她爹她娘很像,那雙異色瞳顯然就是夜神大人的遺傳,而她的臉蛋則是遺傳自她爹,清如空穀,卻總在不經意間流露出幾分瀲灩。


    “不過,姓鬱啊……”墨醉影歪了歪腦袋,放眼整個影之大陸,姓媚的隻有一家,姓鬱的,也隻有一家,而那一家已經從影之大陸上消失得差不多了,隻留下一男一女。


    男的是創世神殿的聖子,她的兄夫,女的是創世神殿的聖女,也是媚影皇朝的端王妃,也是她的大舅媽。


    而這一個……


    “你這名字是借鑒曆史的吧,怎麽跟以前神宮的那個誰一模一樣?”據說十六年前在神宮大殿上被異火吞噬的神宮天父就是叫這個名字。


    據說自己的名字是借鑒了曆史的自己,鬱照影哽了哽。


    誤會了鬱照影的表情,墨醉影把另一塊雞翅夾進自己的碗裏,繼續道:“不是啊?那也沒事,反正這名字挺好聽的,據說那個天父長得挺好看的,娘親還經常調戲他。”


    據說經常被夜神大人調戲的鬱照影:“……”


    “嗯,你也長得挺好看的,說不定比那天父好看多了。”


    據說自己比自己長得好看多了的鬱照影:“……”


    “不過他怎麽就把自己給弄死了呢?娘親說他是玩膩了才把自己給弄死的。”


    鬱照影沒有出聲,伸出筷子夾菜。


    “但其實我覺得他是笨死的。”


    鬱照影手一抖,筷子上的雞肉掉了回去。


    “怎麽會玩膩呢?他明明就是活膩了給笨死的。”


    據說是活膩了然後笨死了的鬱照影:“……”


    “什麽玩也玩過,權也掌過,什麽事情也做過,他還有好多好多事情沒試過呢!”


    “例如呢?”前天父大人終於憋不住了。


    “他肯定沒談過戀愛,雖然說兒子女兒都長這麽大了,但還是單身狗一個。”


    單身狗單身狗單身狗單身狗……


    單身dog單身dog單身dog單身dog……


    懶神尊下沒有吐槽錯,前天父大人就是單身狗,盡管他的女兒和兒子都長這麽大的,但那是他十幾歲的時候領養回來的。


    作為神界最尊貴的人,權利最高的人,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人,鬱照影活了一百年多那麽一點點,愣是沒找到妹子。


    所以,說到底就是單身dog……


    鬱照影仿佛看到了夢中那隻站在廚房灶台上的母雞變成了隔壁王叔叔家的小白狗。


    “不過也對,整天神出鬼沒的,哪有接觸妹子的機會。”吐槽沒停頓,但墨醉影的筷子也不慢,她筷子頭一戳,架著雞腿往自己碗裏丟。


    是嘛,前任天父大人醒著的時候忙著布局,睡著的時候,睡著的時候就不用說了,就算夢到了巫山神女還是洛水之神他也不會去寫一篇賦什麽的。


    再說了,夢中的美人又不是真的。


    最後好不容易遇上了夜神大人,其實也不算。


    靜下來的鬱照影想過,其實他對媚無傾的感情並非是愛,不過是百年裏棋逢對手的興奮,還有對在智慧上能與自己平起平坐之人的興趣。


    如果,如果神宮真的有那個本事賭贏神祗的話,到最後的最後,他或許真的會對無傾下手。


    所以,那並非愛。


    “除了這個呢?你覺得……他還沒體驗過什麽?”避免吃雞腿和吐槽兩不誤的墨醉影繼續逮著“前天父大人是單身狗”這個事實使勁戳,鬱照影將這個話題往後移。


    “還有啊,”托著下巴,墨醉影慢條斯理地將嘴裏的肉給咽下,慢悠悠地道,“他肯定沒有做過飯啊!”


    堂堂天父,怎麽可能下過廚?


    再次正中紅心的鬱照影:“……”


    【鬱照影沒有體會過的事情?完】


    ------題外話------


    前天父大人的番外就寫到這裏,後麵的我就不寫了,照影,醉影,其實兩個名字已經把後麵的內容給概括了嘛。遇上這麽一個能吐槽又懶得掉渣腦電波還神奇得要死的妹子,鬱照影要倒黴了。


    不過,前天父大人總會有辦法的。以他的智商,絕對能一步一個坑,還把每個坑之間的距離算好,讓懶神大人跳。


    但就算懶神大人發現了這些坑,估計也不會繞過去——因為她懶╮(╯_╰)╭


    喋血,到這裏就結束了,完全結束了,禦器師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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