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洋一岸,瑩白色的寒煙飄搖湧動,海水凝固成冰,擴散延伸,締造出一塊不小的陸地。


    在海麵上漂泊了好幾天的無傾吃力地爬上了岸,麵上血色全無。胸口的斷劍已經被她拔了出來,上了點藥。但外傷還是其次,嚴重的是內傷。


    神宮術師的一掌正中心脈,這處舊傷似乎又開裂了。這幾天寒毒已經反反複複地發作了幾次,心脈一片透涼,隱約間她好像發過燒。但無傾已經沒有精力去查探了,迷迷糊糊地總處於半夢半醒之間。


    被身下的冰麵給凍了個哆嗦,無傾深深地吸了口氣,還未等她安定下來,耳畔突然傳來了冷肅凝寒的音色。“已經三天了,你去不看看?”


    白衣勝雪,銀冠束發,因為對方恰好背對著無傾,她看不請對方的麵容,但僅僅是一個背影,便可猜測那卓絕超然的風姿。


    而白衣人身旁,是那熟悉的青影,蒼蒼如幽篁,細碎朦朧。


    無傾心中一喜,張口就要叫人,卻聽那清風玉露般的嗓音飄然而出:“不去。”清潤無雙,卻又讓人冷到了骨子裏。


    出口的話語哽在了喉嚨裏,無傾皺了皺眉頭,鬼使神差的,她往旁邊的冰山挪了幾步,將身影藏在了皓白之中。


    寒毒纏身,又重傷潛藏,無傾的氣息本來就微弱到了極致,若是她有意隱藏,即便是站在兩人身邊,恐怕也發現不了她的氣息。


    “你就不怕她死在天緣宮的手下麽?”白衣男子的眉梢微微一動。


    “她不會死,也不能死。”凰隱淡淡一笑,眉宇間依舊淡如遠山,但薄唇上的弧度卻失了幾分溫度。


    他的小妖孽不會死,不是因為她的實力有多強悍,而是她不能死!他不允許她死,天道也不允許她亡!


    “八個神級術師,你覺得她應付的過來?”


    很久很久以後,無傾在想,如果當時凰隱的話語能少上幾分冷硬,少上幾分直白,後來的事情是不是不會那麽複雜?


    隻是,世界上從來沒有如果。


    “如果連這些都應付不過來,她談何摧毀神宮?”迎著海風,凰隱半束的青絲浸潤著濕氣輕輕飄轉,轉過頭,他望著身旁的白衣男子,薄唇一角漫開了冷酷的弧度,“她既然沒有性命之憂,我去做什麽?”


    冰山後,空濛的瞳孔細若針!


    她既然沒有性命之憂,我去做什麽?


    不傷及性命,所以他不會現身?


    喉嚨中有絲絲的腥甜擴散而出,無傾靠在寒冷的冰山上,異色的丹鳳眼晦暗不明。他知道她會遇上神宮的術師,也知道那些術師的修為遠遠高於他。


    但是,他沒有出現,或者說,從進入這個幻境之後,他的消失是故意的。因為她不會敗,更不會死,所以他不會出現!


    無傾突然想起了媚都落煙湖湖畔的小樹林,那一天她與一個黑暗術師鬥得筋疲力盡,隻差一點就要去見閻王。然後,凰隱來了。


    金氏家族金盈擄了她想強占,卻在發現她是也是女子的時候心生殺意。那時候她含毒發作,與金盈拚起來九死一生。那一次,也是凰隱出手相救。


    在千層殿裏契約了龍虎,遭到天女的截殺,若真的拚起來,必死無疑。逃亡的一瞬,凰隱將千層殿摧毀,助她桃之夭夭。


    生死一瞬,傾力相救,無傾對凰隱是感激的,卻因為那份信任和更多理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她忽略了其中的詭異之處。


    每一次都在她差點丟掉小命的時候出手,天底下會有那麽多次的巧合麽?


    無傾突然想笑,虧她在最後的關頭,唯一想起來的人是他。


    雙瞳中似有雲霧藹藹,朦朧而難以覷見其中的真實,一片空茫。耳邊,似乎又傳來白衣男子冷清疏離的輕笑,他如霜如雪的容顏上有嘲諷,似有感歎:“你此次下界,我還以為你染了幾分溫情,原道是錯覺。”


    是啊,一切溫情,不過錯覺!


    無傾抬起手,拭去唇角便旋漫而出的血絲。救她,不過是為了保她一命。


    為什麽要保她一命?


    誰讓她是上古一族!


    當初無傾之所以會輕信凰隱,不過是因為她覺得自己一個異世之魂沒有什麽地方值得對方去利用,但誰又能想得到,她真的是這具軀體的本尊?


    凰隱也承認過,當初在神宮會救她,隨她下人界,也是因為對她的身份有了朦朧的猜測。所以她這條命很值錢,她掛了會壞很多的事情,反正就是死不得。


    死不得,所以必須救!不是想救,而是必須救!


    一盆冷水從頭頂澆下,無傾原本透涼的身體變得渾身冰冷,濕漉漉的衣服貼在身上,海水的寒氣侵入心脾,涼得蝕骨。


    “小傾兒……小傾兒?”等到無傾再次回神的時候,她的麵前已經出現了兩雙黑靴。抬眸,凰隱那孤高清倫的麵容綴滿了驚愕,連同那雙沉寂的墨瞳也泛起了許些波紋。


    不知為何,無傾想起了若寒殿裏她第一眼瞥見的那雙眸瞳,深入壑穀,不起半分波瀾,絲絲冷意深入骨髓。


    她早該知道的,凰隱溫文似月下的那份冷清,她早就應該知道的。


    “小傾兒,你……”見無傾麵無表情地望著自己,凰隱平靜的心湖猝然泛起了圈圈驚慌的漣漪。


    她聽到了!剛剛所有的對話,她聽到了!


    凰隱心緒猝然翻湧,若不是她身上傳來的血腥味引起了兩人的注意,她還要藏到多久?


    “唔,本座回來了。”仰著腦袋,無傾扯了扯嘴角,微微一笑,妖異的麵容縱然血色盡失,也難掩那一笑的靡豔,仿佛她剛才什麽都沒有聽到一般。


    但那一刻,無傾知道自己完蛋了,揪痛的心房生生的告訴自己,她好像真的喜歡上了凰隱,往日他的一番番表白於她而言總是似水無痕,但在今日受了點刺激,自己似乎覺悟了。


    這就是傳說中的欠虐麽?


    狹長冷佞的丹鳳眼裏擴散出一圈圈漣漪,無傾揚著唇角似笑非笑,幸好她明白得不算太遲,還來得及懸崖勒馬。


    凰隱的雙唇動了動,迫不及待地想要解釋些什麽,但匯聚在喉嚨中的千言萬語卻哽塞在喉嚨中,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最終,所有的言語都化為一句淡淡的歎息:“小傾兒,回來就好。”


    “神宮的人在神音門裏,我想回去救小鸞煙和狐狸美人。”神宮的術師既然在上古之墓裏,那麽天女等人必定在神音門總部,或者說周圍。一個天緣宮的話隱世家族還能應付的過來,但加上神宮……


    凰隱攏了攏眉頭:“小傾兒,上古之墓百年才開啟一次,如果錯過了,就要再等一百年。”和千層殿不一樣,上古之墓並不是一旦開啟就永遠不關閉的。它是從神界塌陷下來的一塊土地,在人界形成了一個特殊的小位麵,每隔一百年才出現一次。


    而一百年,無傾等不起!


    “本座知道了,走吧。”沒有辯駁,也沒有爭吵,更沒有倔強地掉頭徑自去救人,無傾隻是點點頭,就這麽答應下來。


    “小傾兒……”凰隱動了動唇,還想說些什麽。無傾絕對聽到了他和鬱孤絕的對話,但她卻不質問也不鬧,笑靨如初,這樣的無傾讓他有著說不出的恐懼,心中淩亂如麻。“我隻是,隻是……”


    “走吧,禍害。”將凰隱的話打斷,無傾挑著眼尾蕩開了邪氣凜然的弧度,“再不走的話,本座可要反悔了。”


    不帶血色的麵容白如錫紙,卻半分不掩那一笑中的風華。然而就是這麽一個笑容,讓凰隱心中的不安壯大擴散。


    目光落到無傾染血的衣袍上,他立馬收起雜亂的心思。“好,我們走。”與八個神級術師對戰,無傾雖然回來了,也必然身負重傷。這裏寒氣四起,不能多呆!


    “抱著,本座走不動了。”伸出雙手,無傾歪著腦袋一身狷懶。


    “好,小傾兒說什麽就是什麽。”伸手將無傾攔腰抱起,凰隱的雙臂緊緊地將她攔在懷中,感受著對方真實的存在,心中似乎安穩了不少。


    對於無傾這突如其來的要求,凰隱倒是沒怎麽在意,畢竟自從兩人相識以來摟摟抱抱早就成了習慣,無傾也從來沒有排斥他。


    從頭到尾被無視了個徹底的鬱孤硯停留在原地,目送著兩人遠去。待到那抹青白交纏之色消失不見後,他忽然冷清一笑:“凰隱,你會後悔的。”


    在分秒之內就完完全全地接受了殘酷的真相,並且絲毫沒有泄露出自己的情緒,能做到這一點的,又豈會是簡單屈服的人?


    逆天的天賦,深沉的心府,黑暗之源,或者說是數萬年前驟然消失的夜之主神,不愧為創世的霸主!


    此時的無傾正縮在凰隱的懷中,幾乎整張臉都埋進了溫暖的胸膛中。在極致的速度下,耳邊的勁風銳利地嘶吼,雖然腦袋有點沉,但她還沒有傻到探出頭去被狂風淩虐。


    無傾自然不可能真的丟下小鸞煙和狐狸美人不管,她跟這兩個家夥相處的時間不長,奈何臭味相投,一拍即合。更何況,這兩貨一個是她的弟弟,一個是她的弟媳,要對兩人下手的還是她最討厭的神音門。


    上古之墓裏的暗池能修複心脈?


    無傾輕嗤,裂開的心脈能自己修複,時間長了點又如何?而狐狸美人和小鸞煙若是出事了,那就真的回不來了!


    隻不過,作為凰隱的好“基”友,某人自然知道自己提出的要求會被駁回,而且沒有商量的餘地。如果她剛剛反抗的話,說不定他會一個手刀把她給敲暈拖走。


    明的不行,她來暗的!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傾王殿下要開溜,誰也攔不著!


    輕輕地咳嗽了幾聲,強行壓下喉嚨間湧起的腥甜,無傾苦笑。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她又怎麽會讓凰隱抱著走?以眼下這種速度,她若是自己跟著凰隱走,說不定在半路上就去找閻王喝茶了!


    “小傾兒,到了。”失神的片刻,凰隱幾個回落便踏在了實地上。人止,風停。


    哼了聲鼻音算是回答,無傾探出頭來,一大片剔透的銀白色瞬間跳入了她的眼簾。


    何為千裏冰封,萬裏雪飄?


    又何謂山舞銀蛇,原馳蠟象,欲與天公試比高?


    遠望,雪山連綿不絕,至純至白的色澤幾乎與毫無瑕疵的天幕融為一體;近觀,瑩透的湖水萬裏封凍,猶如明麗的鏡子一般將天地萬物盡數倒影。


    冰湖中心,一個小島懸浮其上,依稀可見庭院數座,錯落縱橫,亭台樓閣無所不有。


    冰湖的一岸,無數的石碑指天而立,一座座陵墓安靜地排列著,凝聚了畢生的忠誠熱血,定格了萬年的安寧。


    “小傾兒,這裏的時節和外麵有些差異。”替無傾攏了攏衣襟,凰隱歎了口氣。他們來的不是時候,冬天對於身中寒毒的無傾來說是最難熬的時節。


    沒有收到任何吐槽,國師大人隻聽耳畔一聲輕笑。


    “嘖嘖,原來本座以前這麽會享受!”無傾感歎,難怪她以前會把這裏當後花園,要是以後在外麵活膩了,或者被人滿世界追殺,來這裏住上一陣子,那小日子可是相當地不錯!


    香爐煙雲起,昨夜夢裏鶯囀啼,輕裘緩帶,吟一曲清逸。


    遠山碧如洗,湖畔孤賞自獨依,仰首暢飲,酒香迷離。


    凰隱愣了愣,最終無奈地笑出了聲,小妖孽的腦電波似乎永遠和正常人搭不上道。


    被無傾這麽一鬧,凰隱心頭的不安也衝淡了不少,他抱著無傾淩空掠去,直達湖中心的小島。


    隨便進了一個院落,凰隱找了間臥房就把無傾安置在床上,細心地替她蓋好被子,見無傾的麵容開始恢複了許些血色,他便沒有上前去檢查傷口。


    從儲物空間裏找出了幾個瓷瓶,凰隱道:“這是療傷的丹藥,小傾兒,你先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們就去暗池。”


    無傾點了點頭,卷著被子裝模作樣地打了個哈欠,窩進被窩裏閉上眼就要裝睡。


    傾王殿下要裝,誰也發現不了。被騙過去的凰隱給她掖了掖被子,轉身便要離開了房間。


    ------題外話------


    章節名說了,挺住,我知道你們想打我,之後會有甜頭,真的有甜頭啊啊啊啊,你們期待的吃掉很快就來了


    文文歡脫的基調是不會變的,依舊是那麽抽( ̄e( ̄)☆╰╮o( ̄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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