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名閱卷官也是暗暗叫苦,明擺著,太後被四王八公逼急了,不惜爆出醜聞,不惜掀桌子,也要出這種題,不僅要考生在大事大非麵前做出選擇,也是讓他們站隊!


    按例,考生答題,閱卷官批改試卷,而太後亮出了勢不兩立的立場,考生答題時必有分化,他們也必須有傾向。


    如往常那樣,和稀泥的手段行不通了,當著一百零五位今科貢士的麵,是維護皇帝正統,還是附庸北靜王謀篡上位,必須給個結果。


    有的考生,已經麵色蒼白,手腳發顫!


    這是稍有差池,就要送命啊!


    甚至有人心裏,滿是悔意,早知如此,還不如落榜呢,三年後,也該塵埃落定,屆時再考,穩穩當當,豈不是好?


    王宵也是懵了懵,別人或許有選擇,但是他,全無選擇。


    從一開始,就被黃公公綁上了太後的戰車,偏偏自己又與北靜王一係不睦,香菱更是解不開的死結,根本沒可能轉投北靜王陣營。


    ‘罷了,罷了!’


    暗暗搖了搖頭,王宵分析起了題目。


    雖然太後表達出勢不兩立之意,又有忠順王、北靜王與南安王親自坐場,逼著考生站隊,可是殿試有個不成文的潛規則,話不可道盡,隻說一兩分,鋒芒畢露並非幸事。


    現代人看古代狀元的答卷,乍看不出彩,隻是中規中矩,極盡中庸之道,實則鋒芒內蘊,一字一句,皆可圈可點。


    有數之後,提筆書寫。


    其餘考生也陸續動筆。


    本來皇帝出席殿試,隻是象征性的禮儀,小坐即走,不可能陪著考生枯坐殿中。


    可是太後始終不走,甚至小皇帝困了,也隻是緊緊摟在懷裏,威嚴的神色中,透出一絲楚楚可憐。


    王宵心中微動,他總感覺,太後的行為有些刻意,刻意營造出一種孤兒寡母的人設。


    晉代魏,欺負的是曹家孤兒寡母,落下千古罵名。


    大齊也是如此,欺負前朝孤兒寡母,齊太祖手握兵權,以抵禦外敵為由,帶兵出征,旋即發動兵變,奪了江山。


    好在齊太祖晏武揚文,大肆提高文官地位,才沒留下太多的罵名,可暗地裏的微辭也有不少。


    而在殿中,從下往上看,高踞寶座的孤兒寡母,孤立無援,是怎樣的絕望,才使出這魚死網破的一招?


    看似是被逼到絕境裏的反擊,可誰知曉不是太後事先謀劃好的?


    王宵是現代人,對擺人設,立g太清楚了。


    太後年紀青青,又缺乏娘家的有力支撐,所以不惜暴出宮闈醜聞,擺出孤兒寡母的人設,利用輿論的力量,喚醒人們心目中對弱者的天然同情。


    大周與大明類似,邸報製度空前成熟,凡朝廷的事情,事無巨細,均可以在邸報上看到,甚至未得內閣票擬,也還未朱批的奉折,有時也會在邸報上出現。


    今日殿試,最多明日,就會瘋傳京城。


    說句題外話,明朝皇帝明明大權獨攬,將皇權發展到了除清朝外的頂峰,卻為何仍束手束腳,鬥不過文官集團?


    根源在於信息的不對稱!


    皇帝的一舉一動,可以透過種種途徑傳遞到宮外,譬如吃了什麽,喝了什麽,晚上和哪位妃子侍寢,外麵一清二楚。


    而外麵的信息,皇帝隻能依托於有限的幾人,犯了兵家不知彼的大忌,崇禎可以殺掉一個個內閣首輔,一位位兵部尚書,卻無法麵對整個文官集團的碾壓,正是他不明白掌控輿論的道理,這還怎麽鬥?


    明朝是華夏曆史上一個非常特殊的時代,自嘉靖中後期起,因工商業逐漸興盛,產生了小市民階層。


    這部分人,不再依靠種田為生,而是在城市裏,以做小生意、幫傭、打工維持生計,具備最基礎的文化知識,可以看懂朝廷的邸報,明末城市的識字率是非常高的,文官集團對輿論的控製,與廣泛的小市民階層息息相關。


    但是小市民階層的發展,又帶來了農村的赤貧化,海瑞指責嘉靖,家家戶戶皆淨也,是他隻看到了農村餓殍遍地,卻沒有看到城市的繁榮。


    張居正也看不明白這個趨勢,強推一條鞭法,從短期看,降低了朝廷收稅的成本,提高了國庫收入,但從長期看,加劇了城鄉割裂,城市與鄉村逐漸分裂為兩個世界,一個是極度赤貧,另一個是扭曲的繁華。


    乾隆曾說,明朝亡於萬曆,並為後世大多數人認可,但王宵認為,明朝之亡,始於張居正的一條鞭法!


    當然,王宵並不是要批判張居正,張居正不是穿越者,沒有上帝視角,時人能後看三五年,已是高人一等。


    能後看十年,已是不世出的奇才,後看幾十年,更是幾百年一遇的棟梁之才。


    張居正能強推一條鞭,已經是有極有魄力了。


    總之,小市民階層是一個新興的階層,東林黨和複社,都是應運而生,紮根於市民階層當中。


    大周朝也走在明末的老路上,如不能順應時勢,大周就是另一個大明。


    太後對輿論的利用讓王宵成立複社的想法更加堅定,東南士子作為強大的政治力量,自己不去組織,早晚會有別人組織。


    王宵又暗暗看了眼北靜王,北靜王顯然臨時知曉了考題,才拉著南安王匆匆趕來。


    忠順王得知,生怕考生和考官見太後勢弱,做出不利於太後和皇帝的選擇,也趕來給太後站台。


    整件事情的脈絡並不複雜,太後不是什麽白蓮花,反極為擅於操弄輿論,不過王宵做的也是類似的事情。


    打造自身弱小,受張家欺壓的人設,又自強不息,從泥坑中爬出來,這正是最廣大人民群眾最喜聞樂見的橋段啊。


    當然了,不能僅憑一件孤案去判斷太後的處境,太後不可能把自己的真實處境告訴任何人,隻能繼續觀察。


    殿試有半日,王宵提前寫完,仔細檢查了番,確認沒有別字犯諱,才騰抄上正卷,舉起了手。


    黃公公看樣子已經得了太後的寵信,向上看了眼太後,再不經意的望了望王宵。


    太後有數了,鳳眨泛起些許光華,饒有興致的打量著王宵。


    其實因殿試隻有半日時間,基本上不會有人提前交卷,可王宵偏偏交了,又以敬陪末席的地位第一個交,這就是表明自己的態度。


    而會試時,王子騰是主考,差點把王宵做掉,這打的是王子騰的臉,王宵的立場不用看卷子也能猜出。


    頓時,王子騰麵色微沉,閃出些許不快。


    南安王與北靜王則是目光深邃,似乎不受影響。


    忠順王暗暗點頭。


    “哦?此子敬陪末席,卻敢第一個交卷?”


    華英擠出一絲訝色,親自下堂收取了王宵的試卷,轉呈給王子騰道:“王大人乃會試主考,自當首閱。”


    王子騰眼裏,有陰霾浮現,顯然,華英選擇了站隊太後,並且轉頭就給太後奉上大禮,用王宵的文章炮轟自己!


    可是華英的提議合情合理,作為會試主考,憑什麽不先閱卷?


    他沒有理由拒絕!


    於是略一點頭,接過試卷。


    果不其然,王宵以隋帝楊廣禁絕讖諱之說展開,洋洋灑灑,隱約點出讖諱之說對國家的危害,並順水推舟的進諫人君務實,體查民生疾苦。


    整篇都凜然大義,站在道德的製高點上!


    可以說,太後這題出的確實妙到毫巔,充分利用了自身手握統胤的優勢,施以降維打擊。


    王子騰陷入了巨大的為難當中,持筆的手都抖了,畫個圈不難,可一個圈畫下去,就決定他的生死榮辱!


    太後鳳眸一眨不眨的盯著王子騰,七名閱卷官,也神色各異,有的暗暗冷笑,有的興災樂禍,有的擰眉深思。


    忠順王爺目光平和,似乎在勸誡王子騰回頭是岸。


    唯北靜王與南安王仍巍然不動,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


    王子騰雖未抬頭,卻通過眼角餘光,把殿中諸人的神色一一打量,突然他意識到一個問題,北靜王憑什麽敢爭奪皇位?


    個中隱情雖不得而知,但是先帝的唯一子嗣,就是在座的五歲小皇帝,一旦絕了嗣,隻能從別枝選擇。


    北靜王雖年齡不占優勢,朝臣都喜歡年紀小的皇帝,卻是先帝的親弟,正宗嫡出,也有繼承宗廟的資格。


    難道是……


    王子騰心裏一個可怕的念頭升出!


    不過他已經沒有退路了,就算現在轉投太後,太後也不會信任他,隻能跟著北靜王,一條道走到黑!


    王子騰深吸了口氣,提起筆,啪啪兩下,畫了個叉!


    看著王子騰的動作,就知道劃的是叉還是圈,北靜王與南安王的眼神略有緩和,太後與忠順王則淩厲起來。


    王子騰反鬆了口氣,既然下了決定,不管將來生死榮辱,至少這一刻不糾結了,可以一心一意的為北靜王做事。


    接下來,由三位內閣大學士批閱,他們都是閣臣,對孤兒寡母執政,嚴重依賴內閣的局麵還是很滿意的,並不希望一位強勢的成年君主上位。


    更何況,支持太後與小皇帝也是政治正確,於是,紛紛畫圈。


    時樂與華英是科舉正途出身,份屬文官集團的一份子,也劃了圈。


    衛淵雖是翰林院學士,卻與四王八公關係菲淺,畫了叉。


    最後輪到國子監祭酒李守中,麵色猶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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