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在外麵到底有沒有賬,婢仆不清楚,李氏卻是心如明鏡,哪有什麽未收回的帳款,整個家裏,就剩一座宅子和一座工坊了,百來台織機,即便賣了,也不值幾千兩銀子。


    不過婢仆們聽王宵這麽說,倒是有了些信心。


    例外的是姨娘,緊緊抱著自己的女兒,身體一陣陣顫抖。


    這年頭,男人有了錢,多數會納妾,王宵的爹也不例外,姨娘是八年前納的,現今二十六七歲的年紀,姓賈,單字一個荻,鄰縣太倉小戶人家女兒,給王宵的爹做妾,換取聘禮支撐弟弟成了家,育有一女,年方六歲,取名憐兒。


    另一個是爹的義女,兩年前爹去京城,過路河北領了回家,自稱十四娘,芳齡二十,爹對十四娘的來曆諱莫如深,平時在家裏,十四娘也不大與人來往,頗為清冷。


    她們都清楚家裏的底細。


    家主不知所蹤,王宵身為嫡長子,已經成了事實上的家主,如果狠下心來,把二娘母女乃至於十四娘賣給人伢子,合情合理,天經地義。


    “宵兒你有什麽打算?”


    李氏歎了口氣,問道。


    王宵道:“我們家的情況大家也看到了,須所有人同舟共濟,我現在承諾,如果一個月後擺脫不了困局,就把契書還給大家,工錢該發照發,任由離去,不過我把醜話說在前頭,這一個月內,該怎樣還怎樣,誰都不許對外亂嚼舌頭根子,否則家法伺候,可明白?”


    “少爺放心,這時候走,不是狼心狗肺嗎?”


    管家王伯把胸脯拍的砰砰響。


    “是啊,我們都願意留下來!”


    其餘眾人也紛紛表態。


    畢竟不管怎樣,王宵給出了承諾,最差的結果也是拿了遣散銀子離開王家。


    “大家去忙罷。”


    王宵揮了揮手,又道:“請娘,二娘和姐姐隨我進來,我有話要說。”


    十四娘眼裏綻現出一抹奇光,在今日蘇醒之前,王宵雖也伶俐,卻絕無這般老成,縱觀整個處置過程,連她都挑不出毛病。


    李氏、賈氏帶著憐兒,與十四娘隨王宵進了堂屋。


    王宵看了眼賈氏,便道:“二娘不用擔心,那等畜牲事情我做不出來,如果一個月後,家裏真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哪怕摳也摳些銀子出來給二娘,二娘帶著憐兒有多遠去多遠,姐姐也同樣如此。”


    賈荻渾身一震,感動的想要落淚,忙道:“謝謝少爺仁慈,咱們娘倆就算走了也無處可去,不如留在家裏聽天由命罷。”


    “姐姐呢?”


    王宵看向十四娘。


    十四娘淡淡道:“我乃無根浮萍,兩年前遭難,幸得老爺收留,聽憑靜之安排便是。”


    宵的原意是夜,又有九宵之韻,九宵者,極高致遠也,諸葛亮有雲:非淡泊無以明誌,非寧靜無以致遠,故王宵表字取靜之。


    李氏憂心忡忡道:“宵兒,雖然債主們暫去,可是咱們家在外麵哪裏有未收的賬,一個月後又該如何?要不然把宅子和工坊賣了,能籌個幾千兩銀子,至少應個急。”


    “不可!”


    王宵忙阻止道:“如我們這等人家,一旦墜下雲端,就會萬劫不複,哪怕打腫臉,也要充胖子,賣宅子賣工坊便是明著告訴別人,我家已經窮途末路了。


    屆時各家債主會一湧而上,把家裏一切值錢的不值錢的,都哄搶幹淨,甚至娘、二娘和姐姐也會遭劫,就算去衙門打官司,可是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還不了錢,隻能拿人去抵,打官司我們必輸無疑。


    娘,此時絕不能露了底細,這世上,雪中送炭者寡,落井下石者眾,孩兒托言有外賬未收,正是讓鄉親們知曉,我家仍有翻身的本錢,緩得一時是一時,因此家裏該花銷的就得花銷,千萬不能節省,讓人看出虛實。”


    十四娘美眸中再次綻現出奇光,灼灼打量著王宵,她真切的感受到,王宵確實不一樣了,昏迷前後,判若兩人。


    好一會兒,十四娘道:“靜之所言甚是,可是世態炎涼,一個月後,債主們仍會上門,上哪裏去籌五萬兩銀子?”


    這才是要害,雖然王宵是穿越者,搞些肥皂玻璃不難,可是時間不夠啊。


    王宵沉吟道:“借錢確實很難,但是如有功名在身,至少能讓債主對我有些信心,甚至我若中了舉,把自家的桑田投佃過來都有可能,當然,我並非想賴賬,最好是能緩個年把,馬上就二月了,我想參加縣試。”


    “科舉?”


    李氏眉心微擰。


    王家是商賈,人丁不興旺,王宵自十四五歲起,就跟在家裏打理生意,雖然不乏研讀詩書,但畢竟比不上那些十年苦讀,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學子。


    江南曆來是人文薈萃之地,尤其蘇州,文風之盛,冠絕大周,怕是隻有金陵才能匹敵。


    可以毫不誇張的說,在吳江哪怕隻中個童生,都是曆經腥風血雨,從千軍萬馬中拚殺出來,吳江的童生水平,拿到別處,至少抵個秀才。


    李氏一點都不看好王宵。


    不過轉念一想,王宵都有閑情考科舉,等同於向外麵傳達了家裏事態不嚴重的信號,可以讓債主們安心。


    李氏點頭道:“行,宵兒既然想考,就去考,你父在吳江有個好友,叫盧木青,秀才功名,可為你作廩生保,娘把住址告訴你,你吃些東西就過去。”


    童生試是資格試,考中沒有功名,隻是拿了一張參加府試的入場券,過了府試,還有院試,三關皆過,才是秀才。


    參加童生試,需要四名良人與一名秀才作廩生保,保其不冒籍,不匿喪,不替身,不假名,保證身家清白,非娼優皂吏子孫,本身亦未犯案操賤業。


    因此對於王宵來說,最擔心的就是傳來父親的死訊。


    如現在這般,爹隻是失蹤,不影響參考,如果爹死了,就必須服二十五個月的喪,一點翻身的機會都沒。


    王宵道:“我還想去嶽父家拜訪,看看能否借些周轉銀子。”


    “娘和你一起去吧,張員外與你爹是至交,娘見了麵也好說話。”


    李氏略一遲疑,便道。


    王宵搖搖頭道:“張家是什麽態度還不得而知,娘若過去,萬一借錢不成受了辱,皆孩兒之過,而嶽父是長輩,縱使說話重些,我唾麵自幹亦是無妨。”


    十四娘也道:“靜之考慮的確是周全,娘,要不我和靜之一起去張家。”


    “也行,你和靈兒好久沒見了,剛好多說說話。”


    李氏點了點頭。


    “少爺,粥來了。”


    這時,一名婢女捧著落一大碗熱氣騰騰的米粥進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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