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下講台以後, 葉千盈沒有回到自己原來的座位。


    本來大廳的後門就是開著的, 學術會議是個自由來去的地方, 大家都安安靜靜的,遇到自己感興趣的東西聽一聽,發現有東西自己不懂, 或者有事要做,那就悄悄出門去。


    畢竟,他們是來交流最新成果的,不是被關在屋子裏考試的。


    因為剛剛葉千盈在台上的動靜, 當她離開的時候,有些人下意識地把目光看向葉千盈, 想知道她身上發生了什麽。


    艾琳娜看著葉千盈的背影,幾乎想要追出去。隻是還不等她站起來, 身邊就坐下了一個紐約大學的同學。


    艾琳娜認出來, 這這個男生,她以前在party裏見過幾麵。他似乎一直都想和她說話, 有一次還和她一起到了健身房,但艾琳娜甚至想不起他的名字, 他似乎是叫……


    班森?他叫班森吧。


    “這就是那個華國女孩?”班森好奇地向著葉千盈的方向多瞄了幾眼:“看起來,她以前從來沒有出席過這種場合,因為她似乎不太能夠承受壓力。”


    艾琳娜聳了聳肩,淡淡地說道:“我認為,她可能是有了新的想法。”


    “是嗎,那就當成你說的對好了。”班森對葉千盈不感興趣, 正相反,他還想知道,為什麽艾琳娜會對葉千盈這麽感興趣,“你要過去看她嗎,剛剛出了那麽大的醜,現在她應該正一個人偷偷地悶在房間裏哭吧。”


    “……如果是我,我就不會哭。”


    “是啊,你不會哭,所以你才是艾琳娜。”班森嬉皮笑臉地對艾琳娜說:“不過這女孩兒看起來太小了,雖然你們都說她已經十八歲,但我卻覺得她長得像是沒有成年。也許她的心智和她的模樣一樣的不成熟,對吧?”


    “走開,你真討厭,去做你自己該做的事。”艾琳娜皺起鼻子,直接把班森趕走,“如果她決定用酒潑你,隻要我看到,不管到底是什麽時候——我都隻會認為你活該。”


    “好吧,我活該,我現在就離開,回去寫我的周氏猜想論文,你覺得這麽辦好嗎。”


    班森哼哼兩聲,勉強從艾琳娜的旁邊挪走自己的屁股,帶著點酸溜溜的不甘心說道:“看著吧,比爾猜想女孩兒不會永遠這麽幸運的。”


    ——————————


    比爾猜想女孩兒現在在哪兒呢?


    葉千盈回了自己的房間裏,運筆如飛,左邊袖子已經被擼了上去。她正對著自己的胳膊,認認真真地抄寫下自己寶貴的思路。


    在看著那個簡單而重要過程的同時,那一刻的所有靈光,似乎也全都化作數據,回到了葉千盈的腦袋。


    像是時間的指針被撥動一般,才讓葉千盈的思路順著自己那一刻的感覺,盡數變成了現在的恍然。


    桌上的紙筆亂糟糟地推開,葉千盈帶來的幾本筆記,也都張牙舞爪地晾著書頁,一本疊著一本地放在桌子上。


    酒店提供的小圓桌不算特別寬大,姿勢還有點別扭,其實隻夠讓兩個人在一起喝個下午茶。但是對於此時的葉千盈來說,此地就是她飛揚靈感的天堂。


    關於周氏猜想到底要怎麽證明……葉千盈終於想明白了。


    數學就是這樣的存在。沒有任何一個猜想是憑空破解,也沒有任何一條定理是信手拈來。隻有積年累月地沉浸於此,才能在積累到了某個關鍵節點的時候,由量變引發質變,最終一舉突破那個至關重要的門檻。


    假如葉千盈之前沒有在周氏猜想上花費那麽多的功夫,即使現在把她寫在手臂上的公式展示給她自己看,葉千盈大概也隻有一頭霧水的份兒。


    她或許還能憑借自己的天賦,在一段時間裏推理出周氏猜想的入門之徑,但絕不會有現在這麽順暢。奔湧的思想之潮,就像是天邊落下的瀑布一樣,洶湧而激烈地在葉千盈的腦袋裏,天水一樣落下。


    隻是短短的三頁紙工夫,葉千盈竟然寫得滿麵紅光。


    直到把最後一個符號落下,葉千盈鬆開筆,才意識到自己的呼吸聲有點發粗,就像是剛剛在健身房進行了一場激烈的運動。


    破解出一個難題猜想帶來的成就感,所鼓動的腎上腺素值,也一點不比長跑和健身要差。


    葉千盈拍了拍自己發熱的臉蛋,摸到桌子上已經被推到邊緣的茶杯喝了一口,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有人在按她房間的門鈴。


    “……誰啊?”


    雖然這麽問,但葉千盈其實已經有點猜到了。


    她飛快地把桌子上的筆記和紙頁收拾起來,然後再把成套的茶具從窗台上擺回桌子,最後才衝到門口,去給來客開門。


    “是我,艾琳娜,你還好嗎?”艾琳娜隔著一扇門板,聲音聽起來有點悶聲悶氣:“說真的,你表現得已經相當不錯了。想知道我第一次上台作報告遇到了什麽嗎?我的高跟鞋跟斷了,那一刻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明明是一個簡單的報告,但我竟然……”


    還沒等艾琳娜把話說完,門就被一下子打開。


    她看到葉千盈笑意盈盈地站在門口,臉上沒有一點難過或者哭泣的痕跡。


    “……”


    有那麽一個瞬間,艾琳娜的大腦和自己斷了高跟鞋跟時一樣空白,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三秒鍾以後,她才重新找回自己的舌頭:“……看起來,你過得不錯。”


    “相當不錯,你知道嗎,我在台上想到了一個絕妙的思路。”


    “……哦,哦!”


    艾琳娜一下子明白過來。


    這種事每個人都會遇到過,無論你是數學家、蛋糕師、還是作曲人。就在生活裏的某一個瞬間——雖然不知道為什麽,總是在刷牙和上廁所的時候居多——你的腦子裏突然靈光一現,閃現出一個絕妙的念頭。


    過往的經驗告訴你,如果你不把這個東西立刻用紙筆或者備忘錄記住,那三十分鍾以後,你就隻能記得“我失去了一個堪稱奇跡的想法”的悵然了。


    “太好了。”艾琳娜立刻擺出了這時候最合適的神色,“我能問問你的新研究是關於什麽的嗎,代數還是幾何?”


    也不怪她會有這個問題,實在是葉千盈的兩次論文跨領域有點嚴重,而艾琳娜又沒能在華國國境內找到葉千盈的其他論文。


    ……說起來,葉千盈現在還在讀大一吧,怪不得她還沒有定下自己的研究方向。天知道這該怎麽定啊。


    “都不是。”葉千盈喜氣洋洋地說:“和數論相關。就是梅森素數下那個周氏猜想……嗯,你為什麽擺出這個表情?”


    “……”


    艾琳娜在椅子上坐下,接過葉千盈遞過來的紅茶杯,臉上的表情變得有點微妙。


    她實在不知道,自己能怎麽告訴葉千盈。


    難道還要她和葉千盈去說——沒事的,親愛的,隻是就在剛剛,我打發走了一個洋洋得意的討厭鬼,他是研究周氏猜想的,並且在三個星期前和我炫耀,他有一個非常棒的創想,可以讓周氏猜想再進一步?親愛的你剛剛說你研究的也是周氏猜想是嗎?


    艾琳娜:“……”


    這個發言,哇,她自己聽著都覺得有點碧池。


    很謹慎地,艾琳娜說:“如果是周氏猜想的話,我覺得你剛剛的舉動完全值得。”


    葉千盈一下子就反應了過來:“剛剛有人嘲諷我了,是嗎?”


    艾琳娜往紅茶裏丟了一塊方糖,沒有說話。


    學術會議還沒有結束,列座的都是有身份有修養的人,所以大家總不會太過鮮明尖銳地聚眾對葉千盈開大。


    畢竟,葉千盈剛剛的匯報,除了那個小小的茬子以外,一直都講得不錯。而且,這個陌生的華國女孩還沒來得及因為自己的觀點樹立起什麽敵人——雖然她也沒有什麽朋友。


    隻是除了班森之外,艾琳娜還聽到了幾個熟人的竊竊私語,大概是指責葉千盈的嘩眾取寵和不莊重。


    他們大概是覺得比爾猜想女孩兒在年少成名以後,就喜歡上了這種風口浪尖的生活,即使在學術會議裏,也依然希望自己能夠成為眾人的焦點和中心,所以才特意做出了一些特異的行為,實在是令人遺憾。


    ——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艾琳娜就悄悄地湊過去,在那兩個人交接的耳朵邊小聲說道:“時的,你們兩個驚人的好奇心,也實在令人遺憾。”


    沒理會那兩個同學一瞬間變得十分尷尬的神色,艾琳娜大步走出了學術會議廳的大門。這下子,即使是她,都有點擔心葉千盈是不是難過得在哭了。


    不過,讓艾琳娜沒有想到的是,葉千盈不但沒有在哭,而且氣色好得簡直能夠載歌載舞。


    “沒關係,盡管讓他們說吧。”葉千盈的態度相當閑適寬容,“我很快就可以發表一篇新的論文了。”


    想了想葉千盈剛剛提到的說法,艾琳娜試探性地問道:“周氏猜想相關?”


    “不。”葉千盈微微一笑:“我證明了周氏猜想。”


    那一瞬間,艾琳娜的眼睛突然睜得相當大。


    即使她不是研究數論方向的,但隻要一個數學人聽說過梅森素數,那他對周氏猜想就不會陌生。


    “天啊,你……你證明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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