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術會議在半個月以後。


    所以, 葉千盈還不用那麽早去找院長要假條, 她可以先留在學校聽幾節課。


    同時, 這個來自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學術會議,無疑也是一種無聲的催促。它在提醒葉千盈,是時候了, 她應該為早些考慮,自己的學術道路做出選擇。


    她到底是在國內讀研,還是去國外讀研,亦或是……直接去讀國外的直博。


    葉千盈的上輩子, 她的大半人生都是在國外渡過的。所以沒有什麽適應不適應的問題。就算有一些小問題,隻要肯撒幣, 一切都不是障礙。


    至於一般留學生擔心的住宿、手續、交換生計劃……這些全都不是事。


    別說葉千盈這種家財萬貫,而且自己還能完成學業的學生了, 就是三哥葉河漢那種聽不懂初中數學的學渣, 家裏不照樣也把他給送出去了。


    所以,讓葉千盈感到憂心的, 不是學業、不是生活、更加不是金錢。


    ——是可能發生的國家關係變化。


    她有上輩子的經曆,自然不會不知道a國對於本國的製裁。在這個經濟全球化的時代裏, 一個國家倘若與另一個交惡,施展的手段除了金融外貿,就是拿留學生開刀。


    鑒於自己還身負一個大國重器係統……葉千盈還挺擔心a國扣著自己不讓回的。


    這種事上輩子也發生過,不止是扣著已經學成的科學家不讓走,而且有些重點企業的重要任務,都會被國外扣押作為隱形的人質。


    很多時候, 錢能解決世上的大多數事情。但總有一些事情,是連錢都無法擺平的。


    上輩子,葉千盈沒有選擇理科。


    她學習的專業主要是人類學和社會學,和重工業幾乎扯不上什麽關係,既不是重點觀察名單上的科目,也沒有被限製為不允許入境對象。


    但是這輩子……


    葉千盈自己心裏清楚,她涉及到的東西有些敏感了。


    科學是沒有國界的,但是科學家有國界。


    不說未來,就是現在,出國的留學生被綠卡、實驗室的招攬,以及高薪留在國外,也是個非常常見的現象。


    而讓人惱火的還不僅如此。


    ——隻要學過曆史和政治,哪怕隻有一冊書,大家便會知道,政客從不和你講學術和道德。


    又一次,葉千盈經過關教授辦公室的時候,聽見他有點無奈地和另一個教授討論這個話題。


    “怎麽,這個學生也不回來了嗎?”


    “唉,我不是不習慣,我就是……我就是有點傷心吧。這個孩子我當年教過,很好的一個學生,他去留學前我還祝福過他。


    實話和你說吧,老董,聊天記錄現在還存在我手機裏,他當時說自己肯定要回來,我當時也真的相信了。”


    在課堂上的關教授一向詼諧幽默,愛開玩笑。他臉上總是帶著那種年輕的、讓人看了就洋溢著喜悅的笑容,葉千盈幾乎沒聽過這位教授用這種語氣說話。


    不自覺地,聽著關教授有些沉鬱的語氣,她下意識地放慢了腳步。


    關教授的聲音停頓了一會兒才響起,似乎是中間低頭喝了一口水。


    “不是,不是,也沒有怨人家的意思,畢竟都是個人選擇。我就是惆悵啊,老董。你看,咱們那幾屆上下的師兄弟,有多少人選擇回來了?”


    即使是自嘲,這話也夠鋒利的了。葉千盈很快就聽到辦公室裏的另一個教授也跟著苦笑。


    “老一輩的先做出這種樣子,那就別怪小一輩也跟著學。人總是奔著錢走的,你說我也不能給他們發錢,我能怨他們什麽?就是有些時候……唉,有些時候吧,我難免就會想,除了錢之外,大家就不能再考慮點別的嗎?”


    交談的結尾,是董教授連連安慰關教授。


    “現在是一個允許個人選擇,也允許個人為他們的選擇負責的時代,咱們做教授的,哪能管得了這麽多呢。


    國外的學術差距和國內有多大,你也不是不知道,所以總不能攔著不讓人出去,不出去哪裏來的活水呢?等出去了,咱們一個早先的大學教授,就更不能按著脖子逼著人家回來,對吧?”


    關教授生生被這話給聽樂了,話趕話到了嘴邊,他沒好氣地笑道:


    “可不是嘛,國家都不幹涉個人的自由,咱們算是哪根蔥啊。”


    董教授歎了口氣,幾乎和自己的老同事掏心窩子說話了。


    “老關,我知道你心裏不舒服,實話說吧,我心裏也不舒服。但沒辦法,咱們當教授的,職責也就這麽多。咱們隻能在大學裏多教他們一點東西,多做好自己的學術,再拿自己的操行給學生們打個樣子看看。等以後他們當真在兩個選擇之間猶豫時,能有一秒鍾想起你我,那就是咱們的貢獻了。”


    “……”


    大概是這番話打動了關教授,葉千盈沒聽見他再說什麽。


    過了半晌,他才長長地籲出一口氣來,仿佛自言自語,又更像是自我安慰:“是了,能讓他們做出選擇的時候,想起咱們一秒,就算是這書沒有白教啊。”


    葉千盈腳步輕輕地離開了走廊,表現得像是從來沒有聽過那番話。


    但是在心裏,葉千盈還是對此很受觸動的。


    可以說,多方麵的考慮因素,讓葉千盈不得不糾結於自己的選擇。


    ……


    一般來說,在有關於自己前程的選擇上,一個人要是拿不定主意的時候,通常會找家人和朋友商量。


    正好今天就是葉千盈和家人例行通話的日期。


    葉千盈決定,在今天晚上的時候,把這個問題拿出來,和父母與哥哥們商量商量。


    而在今晚之前嘛……


    她還有那麽多的朋友呀。


    ————————————


    咖啡館裏,葉千盈有一勺沒一勺地挖著自己杯子裏的冰激淩,她麵前坐著竇信然和沈瀚音,對著這兩個男生,葉千盈大概敘述了一下自己目前的問題。


    竇信然聽完了這一切後,表情十分微妙。


    葉千盈端詳著他奇怪的表情,玩笑道:“怎麽了,你是不是覺得我沒有被截留的價值啊?”


    “我覺得你特招人喜歡,誰見了你都想截留一下。”竇信然很嚴肅地衝葉千盈點了點頭:“真的。”


    鑒於竇信然很少在這種話題上配合打趣,葉千盈當即很給麵子地笑得前仰後合。


    竇信然:“……”


    沈瀚音非常理解地拍了拍竇信然的肩膀:“兄弟,你要想開一點。”


    竇信然:“……”


    挫敗地把麵孔埋在掌心裏,竇信然揉了揉自己的臉,坦誠道:“好吧,我剛剛是有點震驚——你要是出國留學的話,這個操作是不是有點……”


    考慮一下他們之間相差的時間線吧!


    如果葉千盈出去留學,那豈不就是他在上高中的時候,葉千盈來了大學。他剛剛來了大學,葉千盈就畢業了。不但畢業,她還出國了!


    要知道,竇信然正在計劃著未來的三年裏,在國內找到一個可以立足的產業,等他結束了g國那片的房地產售賣後,就把自己的生意重心移回國內來呢。


    要是剛剛把生意移回國內,葉千盈就出去留學了,那他能怎麽辦?再把國內的生意跟著遷移一部分去美國嗎?


    竇信然覺得,葉千盈不該拿這個問題來問自己。


    他對此私心太重,實在不便於插口這個話題。


    隻是,他竇信然畢竟還不是葉千盈的什麽人,沒有理由為了自己的一個念頭,對葉千盈的前程進行幹涉。


    就像葉千盈所說的那樣,國外的學術,確實比國內高了很大一截啊。葉千盈雖然聰明,可是她也會需要更好的學術環境吧?


    倒是沈瀚音,他對此比較內行,聽完葉千盈的看法,當即一板一眼地陪著葉千盈分析了起來。


    “我覺得你的擔心有道理,哪怕你不兼學物理,隻是研究純數的,以你的成就和天分,想回來也不是那麽容易。”


    部分理科和工科,幾乎能夠直接兌換成國家的硬實力,故而關於這些知識和人才,一向都是被嚴防死守的對象。


    當初,錢學淼先生意欲回國報效祖國的時候,a國就有將軍放出話來,說“一個錢學淼,能頂五個師。就是把他斃了,也不能放他回華國。”


    為了回國,錢學淼先生周旋了整整五年,最後還是兩國外交官反複談判,以11個飛行員為交換條件,才成功讓a國鬆口放回了錢先生。


    要知道,在當時那個年代,飛行員是一種投降就絕不會被殺得寶貴資源。想要培養出來一個飛行員,至少要花和他們價格等重的金子才行。


    而a國咬緊錢學淼先生不放的舉動,甚至早在七十年前。


    太陽底下無新事。


    很多看起來覺得無恥無尤的事件,倘若放到史書上輕輕一抖,便會發現一樁樁相似的事例,其實從未有過改變。


    簡單地分析了一下自己的擔心,沈瀚音抬頭看了看葉千盈,給了她一個格外意味深長的眼神。


    “特別是……你還比較特殊,這個你是知道的。”


    葉千盈心裏應該有數,畢竟當初是他們兩個一起研究的再生性液體發射.藥火.炮。


    端起冰激淩咖啡喝了一口,沈瀚音衝著葉千盈無奈地搖搖頭:“其實最近,我也一直在考慮這個事。”


    ——能不考慮嗎?明年二月份的時候,他就要和葉千盈一起去人民.大會堂領獎了。這麽大個事,留學的時候不被記錄在案才怪。


    前幾年的時候,a國已經把好幾十所大學的某些專業記入了留學的黑名單,但凡有學生想要遞交留學申請,審核材料的時候一律是不通過。


    葉千盈點了點頭,她也想到了這個關節,很是歉疚地說道:“抱歉……這樣的話,你就也是了。”


    或許那份論文的第二作者,她真不應該署上沈瀚音的名字。


    聽到葉千盈的道歉,沈瀚音隻是很輕鬆地搖了搖頭。


    “我之前想過這些問題,其實和你關係不太大。不去a國的話,還有e國、s國可以去。劍橋或者牛津也都挺好的。”


    雖然沈瀚音之前的打算是去a國留學,不過,近幾年來的消息已經證明,a國的禁製,不止是針對留學生。


    有些時候,即使國內的教授想要參加國外的某個學術會議,海關都不肯放行。


    結合前人之事,沈瀚音深刻地懷疑,自己在留學的時候,由於有那份發明論文的原因,可能根本就出不去。


    不過,他也並未因這件事埋怨過葉千盈。


    原因非常簡單——沈瀚音覺得,倘若是自己出去了,如果不是遇到什麽巨大的變故,那他很有可能就回不來了= =


    畢竟,他的天賦和葉千盈相比,也沒有相差多少啊。


    假如他把這個觀點分享給葉千盈聽,葉千盈想必會讚許沈瀚音一聲,誇他判斷的真對。


    上輩子,如果不是有那個“導師汙蔑沈瀚音偷竊實驗室研究成果”的惡□□件,葉千盈可能根本不會認識沈瀚音,沈瀚音也很有可能無法回國。


    數學方麵做得好的還是a國,但政策上最為緊縮的也是它。e國算是次一等的選擇,沈瀚音想去,應該沒有什麽問題。


    “如果你想要留學的話,那就也往e國或者s國的方向考慮吧。”沈瀚音真心建議:“j國的多倫多大學也行,不過我不太喜歡j國的環境。”


    葉千盈在心裏思忖著這些事情,慢慢地點了點頭。


    “嗯。”


    而在另一旁,竇信然十分機靈地豎起了耳朵。


    什麽叫“你知道的”?


    什麽叫“你就也是”?


    ——朋友們有小秘密了!


    ——隻有他不知道,隻有他!


    過了一會兒,葉千盈把杯子裏的冰激淩吃光,自己先一步拿起了椅子上的書包。


    “不行了,我得走了。現在這個時間,我必須要……”


    “去實驗室。”兩個男生異口同聲地說道,他們對葉千盈的日程表都很熟悉。


    竇信然是因為找葉千盈要過日程表後,就先背了下來,背得比自己的課程表都熟。隻是沈瀚音,他隻是在上個學期裏已經習慣了葉千盈的行動而已。


    聽到這倆人一起接自己的茬,葉千盈有點無奈地看了看自己的兩個朋友,對著他們一人比了一個biubiu的手勢。


    沈瀚音當場變出雙槍回應,至於竇信然……不好意思,他攤在椅子裏,被葉千盈的丘比特之彈射中,當場被可愛到差點自鯊。


    葉千盈動作很是輕盈瀟灑地拎起書包背帶,甩在自己的背上。目送著她的背影走出咖啡廳,竇信然終於有精神一下子坐直。


    “你和葉千盈剛剛在說什麽?”


    沈瀚音想了想,覺得還是保密協議比較重要:“你明年一月份就知道了。”


    “明年一月……”竇信然掐指一算這個微妙的時間差,一種可能躍入他的腦海,頓時讓竇信然大驚失色。


    他瞪著眼睛看向沈瀚音的肚子:“莫非你已經懷了葉千盈的孩子?!”


    沈瀚音:“……”


    沈瀚音:“…………”


    沈瀚音:“竇兄,你是不是又把我們兩個的角色搞反了。”


    “咳,可能是因為你太需要保護了吧。”竇信然鄭重地拍了拍沈瀚音的肩膀:“男孩子要注意保護自己,半夜不要一個人回宿舍。”


    “……夠了啊,這個梗你究竟要玩到什麽時候啊!”


    兩個男生彼此嘻嘻哈哈地互損了幾句,沈瀚音用胳膊肘撞了撞竇信然的胳膊。


    “不過,你剛剛怎麽不說話?”


    竇信然沉默著啜飲了一口咖啡。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慢慢道:“我是希望她能留在國內的……可我不想用這種方式留下她。”


    他曾經覺得,自己喜歡的女孩,是翱翔在天空上的鳳凰。


    鳳凰非梧桐不棲,非釀泉不飲,但那都是理所當然的,隻因為她是鳳凰。


    竇信然曾經有幸,見過她長而華美的尾羽遊曳過朗日晴空,他私心裏想要獨享這份美麗,卻有知道,她總有一天要讓整個世界都看見。


    在動心的那一刻起,便不是竇信然擁有葉千盈,而是葉千盈擁有他。


    沈瀚音倒是很清楚自己朋友的這番癡心。正因如此,他對竇信然就越發同情。


    冰激淩咖啡的玻璃杯上,裝飾著幾片青檸。沈瀚音看了看,把裝飾的青檸片擺到了竇信然眼前。


    竇信然:“……”


    眼前的甜點盒子裏,還點綴著新鮮翠綠的獼猴桃片,沈瀚音想了想,也把獼猴桃片插進了竇信然的盤子裏。


    竇信然:“……”


    最後,看到點心盤裏,居然還有一塊素雅的抹茶味果凍,沈瀚音自然也把它恭恭敬敬地請到了竇信然的麵前。


    竇信然:“……”


    實不相瞞,竇信然拳頭硬了。


    “你是在暗示我……我有三個情敵?”竇信然問沈瀚音道。


    “其實不止三個,竇兄,你節哀。不過目前來說,就這三個比較大頭。你努力爭一爭,或許還能當上葉千盈的大太太。”


    竇信然:“……”


    竇信然發誓,他絕對是咬著牙根把這個問題問出口的。


    “他們三個都是誰?”


    沈瀚音當然不隱瞞他:“一個是數學,一個是物理,一個……你就當是工科吧。”


    竇信然:“……”


    經過一番內心的天人交戰以後,竇信然緩緩地抬起雙手,像是一隻水獺一樣捂住了臉。


    他的朋友沈瀚音對竇信然致以真誠的問候。


    “竇兄,你還好嗎?”


    竇信然他發自內心地幽幽感歎道:“不行啊,我爭不過啊。”


    沈瀚音:“……咳,咱們不提這個事了。這樣吧,我給你點杯綠茶,喝了不上火,你看行嗎?”


    ————————————


    而在另一邊,葉千盈晚上的時候把情況打了碼,模模糊糊地和家裏說了一下。


    現在,對於葉千盈的未來選擇問題,家裏已經不再幹涉,默認她會走學術道路。在聽了葉千盈的顧慮以後,從父親到二哥,全部十分鮮明地對她表達了自己的意見。


    “如果是這樣的話,a國留學的的事,我不讚成你去。就連e國,我也不讚成你去。”


    父親葉德強很隱晦,也很明白地對葉千盈說:“你喜歡做什麽樣的事,家裏不會幹涉你。但是作為你的父親,我希望你是健康的、不受威脅的、不必成為他人談判籌碼的。”


    如果葉千盈留在國內,無論是國家還是葉家,都會、也都方便保護她。她沒有這般才華,家裏會養著她;她若有這般才華,國家會守衛她。


    無論如何,葉千盈不會有事。


    但是,她如果前往國外,而且是長時間的滯留在國外……


    要知道,國家之間的關係,就和政客的心理一樣複雜。


    e國是一個可行的選擇,然而e國和華國之間,終究是相隔了一片大洋。


    “盈盈,你並不是隻是一個普通的留學生。”


    葉千盈是葉家的女兒。


    葉千盈是一個學術界的天才。


    對於自己被軍方查了檔案的事情,葉德強自然收到過消息。


    他當時還很訝異地打聽了一下——畢竟葉家和軍方一直沒有太深的往來。結果有人告訴他,他的檔案被查閱,和自己的女兒葉千盈有關。


    說實話,一直以來,隻有葉迢、葉皎和葉河漢三兄弟,因為葉德強的緣故,被特殊審閱過檔案。


    葉德強因為自己的孩子被調查檔案的事,這還是第一次。


    他當時有點擔心,還以為葉千盈在帝都犯了什麽事。結果一打聽,才知道是葉千盈給軍事雜誌投稿了。


    葉德強:“……”


    什麽,他的閨女繼破解了世界數學定理之後,領域居然都擴張到了這個範圍了嗎?


    學術上的事,葉德強是不太懂的。他拿著這個問題去和認識的可信朋友請教,想知道葉千盈這種情況,大概類似於什麽。


    然後,那位教授朋友告訴他:“大概就相當於你明明是房地產發家,然後把營業範圍一下子轉變成了森林公園了吧。”


    地產和森林公園能不能擦上邊?


    顯然是能的。


    但是這兩者之間的差距大不大?


    太大了。


    葉德強瞬間就懂了。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我閨女太聰明了!我閨女天下第一!


    他葉某人生了一個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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