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信然在葉千盈這裏找到了長期穩定的新收入。


    事實證明, 在一個竇信然有備而來的時候, 世上還沒有什麽人能夠抵擋他的攻勢。


    起碼葉千盈不能。


    以理服人、以情感人, 還會拿事實來證明自己的論據。葉千盈隻想問他,這套連消帶打的手法,他究竟是在誰身上實驗出來的?


    直到被竇信然的話術說動, 當場掏出手機給他轉賬預支了一個月的“工資”後,葉千盈依舊神情恍惚,覺得似乎有哪裏不太對。


    她是想幫竇信然的,也是打算給竇信然介紹兼職的。她的同桌願意收她的錢是好事, 但是……怎麽就覺得有種說不出來的怪異之處呢?


    “事情的發展好像超乎了我的想象。”葉千盈喃喃自語道。


    “你明天上學的時候,可以讓連登他們喊你一聲。”竇信然見她神色莫名, 當場就給她提出了一個非常可行的建議。


    葉千盈頓時心生不妙之意:“……喊一聲什麽?”


    “喊一聲媽。”


    葉千盈:“……”


    她總算知道哪裏不對了,為什麽這場麵看起來那麽像是一個兢兢業業的老母親, 正給自己家裏三個不爭氣的熊孩子交補課費?


    葉千盈隻覺自己的腦袋周圍環繞著許多的小問號。


    竇信然眼中有笑意一閃而過, 看來他也不是全無幽默感。


    至於沈瀚音,一定是因為還和葉千盈不熟悉的緣故, 他坐得端端正正,落筆如飛地編著語文作文, 隻有肩頭輕微地抖動,很努力才忍住沒有笑出聲來。


    當葉千盈把那杯奶昔……或者說是受賄而來的關鍵證物喝到一半的時候,沈瀚音終於把手裏的周記結尾寫完。


    他數了數桌上還有多少本待做的作業,認為剩下的那部分竇信然已經可以自己搞定,所以就不再和竇信然搶活幹。


    哢噠一聲,是沈瀚音合上了黑色中性筆的筆帽。


    他的目光清澈得像是陽光下的愛爾伊海, 一縷柔軟的頭發落在他的額心,中和了他眉眼裏那股聰明人獨有的特殊氣質。或許是天賦秉異,沈瀚音的神情總是顯得很真摯,當他揚起一個微笑的時候,世上幾乎沒人能對他心懷惡意。


    沈瀚音友善地看著葉千盈:“本以為我們要在複賽才能見麵,現在看來,還真是托了竇兄的福。”


    至於他口中的“竇兄”,此時已經趕作業趕得一腦門包了,隻差沒有雙手開弓,完全沒有心思理會他在說什麽。


    葉千盈看著沈瀚音的眼睛,她把上輩子見過的第一麵和眼下的沈瀚音回憶對照,發現沈瀚音骨子裏那種自若的氣質似乎與生俱來,但是倘若仔細辨別,卻會發現,有更多的細節不能和多年後的那個沈瀚音印照。


    兩個沈瀚音的不同之處,可能是要時光的打磨才能出現改變,再或者,是她在自己的記憶裏美化了這個人太多吧。


    想到這裏,葉千盈竟然生出一種恍若隔世的啼笑皆非之感:“我本來也以為……我要等更久才能看到你。”


    在她剛剛重生,看到沈瀚音的采訪視頻時,哪裏能想到,上輩子學文的自己居然都開始參與數學競賽,而且還在初賽考出了一個滿分,和沈瀚音一起作為全市第一肩並肩上天?


    她那時想著的,無非是有機會就要提醒沈瀚音一下,讓他換所學校出國留學,或者至少換個導師,千萬不要再栽進同一個坑裏。


    然而現在呢?


    除了提醒沈瀚音最好換一個導師之外,就連葉千盈自己,過幾年都要考慮她應該跟著哪個導師比較好了。


    而她的目標也從最開始的“好好學習,攢攢進度條,隻要恢複了雙腿和容貌就好”,變為了“數學怎麽這麽有意思!我還要繼續往下學!”。


    這麽一看,還真是世事無常。


    那個被導師侵占了研究成果,承受萬夫所指的咒罵,處於人生低穀的沈瀚音,這輩子她不會讓其再出現了。


    而現在的沈瀚音,還隻是一個溫暖、友善……並且思路特別出人意料的沙雕男生而已。


    想通了這一點後,葉千盈注視著沈瀚音的目光就越發清明。


    沈瀚音對著葉千盈笑了笑,一隻手已經探進了自己的書包裏。他從包裏摸出來一張卷子對著葉千盈晃了晃,明明動作十足炫耀,然而神色裏卻並無得意,最多染了一分孩子氣。


    “一中新鮮出爐的私房卷,要不要看?”


    葉千盈也笑了。


    大國重器係統對她開放的學習空間正是一個巨大的圖書館。


    經過葉千盈的實驗,在這個圖書館裏,除了還未曾發布的考試卷外,她幾乎能找到世上所有的卷子,當然也就包括了各大中學的“私房卷”。


    有這個近水樓台之便,一中的卷子葉千盈平時也會做一做。不過,新一期的一中卷,她確實是還沒來得及看。


    “有題能做當然……”


    話才說到一半,葉千盈的下半截聲音就被她吞回了嗓子眼裏。


    沈瀚音熟練地摸出手機來播放音樂,在他把無線耳機插.進插孔之前,一小段歌聲自手機的播放器裏如壺口瀑布一般地噴湧了出來。


    “我平時習慣做題的時候聽聽歌。”沈瀚音麵不改色地對著葉千盈解釋。


    這當然無可厚非,聽音樂是很多人做事時的習慣,沈瀚音甚至把無線耳機都遞給了葉千盈一隻。


    然而,看著已經近在手邊的耳機,葉千盈久久不能把它接過。


    聽音樂是沒有毛病的。


    ——但在和數學競賽題死磕的時候,你一臉沉醉地傾聽著“我真的還想再活五百年”的詠歎,難道是能從中得到什麽奇怪的快.感嗎?


    就算你能把出題人都活活熬死了,該做不出來的題還是照樣做不出來啊!


    ……


    葉千盈和沈瀚音一起做了一張一中的私房卷。


    沈瀚音對葉千盈的接受速度有點驚訝:“我們易老師出普通數學題都有點偏,出競賽題思路就更怪了,沒想到你這麽適應。”


    葉千盈但笑不語,心想我和你們易老師還算熟吧,也就是在仲老師的指點下,做過他卷子七八.九十套的關係。


    當然,在嘴上,她還是和沈瀚音繼續商業互吹。


    “天天都做這種難度的題,難怪你們一中成績好。”


    沈瀚音頭發卷卷,眼睛也笑得彎彎:“還好吧。要是你的話,我就放心和你說了——其實我一直覺得易老師的題不算難,看一看就會。”


    葉·剛剛擺正心態·曾經讓仲老師花了兩節課來輔導易老師習題·千盈,沉默著,覺得自己不該說話。


    畢竟,她開了外掛。


    反觀沈瀚音,終於遇到一個能第一次就把易老師的題順暢做出來的同齡人這件事,顯然讓他和葉千盈拉近了不少距離。


    最後葉千盈離開的時候,還被沈瀚音附送了三套其他的卷子。


    已經隱身多時的係統又出來冒了一個泡。


    “啊,寶貴啊,多麽寶貴的友誼。盡管隻是第一次見麵,卻已經願意陪你寫兩個小時卷子,外帶送了四套數學題。果然不愧是沈瀚音,最難得的沈瀚音。”


    葉千盈:“……”


    她把係統摁回自己的腦海,認為它最好還是別說話了。


    ……


    目送著葉千盈被人扶上黑色轎車,沈瀚音從桌上又抽.出一本練習冊替竇信然寫了。


    “奶茶店快打烊了,寫完這本就收拾東西吧。竇兄,你今天還去醫院看你奶奶嗎?”


    竇信然搖搖頭:“我自己回家。今天早晨的時候,我已經去過醫院了。”


    他手上的那篇英語作文也臨近完成,點上了最後一個標點之後,竇信然在心裏算了算這次請沈瀚音代寫的數目,直接點開手機,給沈瀚音轉了一筆賬。


    轉賬提示響起那一刻,沈瀚音頭也沒抬,隻是若有若無地笑了一下。他筆下仍和一道物理題奮戰不休,左手卻在桌上摸索幾下,從草稿紙裏撕了一張條子。


    手裏的練習冊啪地一合,沈瀚音提起筆來,龍飛鳳舞地簽了一張收據推給竇信然。書包瀟灑地掄起一圈飛上他的肩頭,沈瀚音一仰頭,把香草拿鐵的最後一點杯底一飲而盡。


    “好啦,寫完!”


    他們收拾好東西,一起踏向一刻鍾前,曾經鍍滿葉千盈身影的夕陽的餘輝。


    沈瀚音走出兩步,就發現自己書包底部的縫線有點撐開了,多半是之前替竇信然背了一大摞練習冊弄的。他垂眼掃過,不動聲色地把書包換成了離竇信然更遠的那一隻肩。


    那筆轉賬隻在沈瀚音的餘額裏停留了不到十秒,就被湊了個整,發給了一個前綴是“貴之省女童助學……”的賬戶。


    備注上明晃晃地寫著:竇信然。


    ————————————


    仲老師昨天結束補課的時候,沒有給葉千盈留新的作業。


    他讓葉千盈自己找找,有什麽想學的可以第二天講,或者看看有沒有她覺得有意思的東西。


    正好沈瀚音送來了三套卷子,葉千盈幹脆把它複製到學習空間裏,作為這堂課上她和仲老師的交流內容。


    仲老師按照每天約好的時間前來之際,葉千盈的卷子已經完成了一套半。


    她繼續寫著剩下半套,仲老師則拿著那張她已經寫完的卷子,還有另一張空白的卷子看。


    “哦,又是這個人出的題。”仲老師若有所思地說。


    如果說,馬老師的出題風格是唐門一派,那易老師的出題模式就應該被歸類為金庸筆下的明教,還是專門的厚土旗。


    以前看金庸小說的時候,武林大會上明教盡顯風騷,埋伏多時的厚土旗破地而出,舉起鏟鍬在地道陷阱上虛擊三下以示威懾,那場景葉千盈一直念念不忘。


    而放到易老師身上,“厚土旗”的最佳體現就是……


    他實在是太能挖坑了。


    上一次聯考的時候,許多自以為數學滿分的大佬就是這麽栽了跟頭。


    易老師在題目裏層層挖坑,一個連環套對著另一個連環套。一般來說,跳出一個陷阱的時候,本該是一個學生最得意,最鬆懈的時候。


    可是,得意的小機靈鬼當中要是有一個體察到半絲不祥的預感,在跳出套索以後再仰頭向上看,他就會發現,自己此時正處在一個深坑之中。


    坑,大坑,史前巨坑。


    而此坑的始作俑者,一般這時候都會拄著鐵鍬,笑眯眯地站在陷阱上麵的土地上笑,大頭還擋去了陷阱裏一半的天空。


    葉千盈對這個套路有非常多的話想說。


    她當時才剛剛出道,不識人心險惡,清純無辜又很善良,哪裏知道這些笑眯眯的老師們會有這麽多的套路。


    傻白甜如她,做了一套易老師的題,自以為掌握了卷子上的所有定理。然而一對答案,葉千盈差點迷茫到心律不齊。


    仲老師還哈哈地笑了她幾句,告訴葉千盈,她此前跳的那幾個坑,都是題目中最精華的所在。


    葉千盈:“……”


    從那張卷子開始,葉千盈就單方麵認識了易老師這個老陰.比。


    易老師的出題模式是很難複製的,盡管隻做了十來套他的題,但葉千盈已經對他熟悉到看看題幹就能認出的地步。


    畢竟,隻要有點良心的老師,都幹不出挑著學生們開心時刻痛下殺手的慘案。


    但易老師就是能做的出。


    從他每套題都熱衷挖坑的做派來看,易老師不但良心不痛,而且每當想起此時,心裏還會感覺美滋滋的。


    對於易老師的這種出題思路,仲老師評價曰:“很有想法嘛!”


    葉千盈:“……”


    葉千盈:那些年我走過的最長的路,就是各位出題老師們的套路。


    ……


    仲老師拿著那張葉千盈已經做完的卷子,還沒等他把所有解答過程看完,他的臉上就已經洋溢起了燦爛的笑容。


    “你最近對代數很有研究啊。”


    葉千盈毫不意外點了點頭:“什麽都瞞不過您。”


    沒錯,因為係統此前給她發布的那個“超前任務”的緣故,葉千盈最近一直都在研究代數。


    那個長長書單上的書目,葉千盈已經看了三分之一。


    要說對於書裏的內容,葉千盈全部都能吃透理解,那肯定是她臉大。但毫無疑問,對這些知識的學習,已經讓葉千盈在代數上的能力登上了一個更高的台階。


    第一次做易老師卷子的時候,葉千盈在上麵頻頻摔跟頭,幾乎每個坑都會跳進去一遍。等摔得暈頭轉向了,甚至還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掉進去的。


    然而現在的葉千盈,不但能輕鬆地挑出易老師藏在草叢裏的陷阱,而且利用自己掌握的代數知識,她還能拋開此前每次隻躲一個坑的常規做法。


    比如現在仲老師手上的這張卷子,利用一個冷門的知識點,葉千盈隻用一個步驟,就用撐杆跳颯爽地一氣越過三個大坑。


    那道題的解答思路如此漂亮,怎麽能讓仲老師不為葉千盈叫好。


    在係統的內部評定裏,葉千盈對於代數的掌握已經上了一級。


    葉千盈前幾天整理東西,翻出了自己上個月的卷子本。她看了看自己一個月前處理代數時的思路,第一反應就是自己還很稚嫩。


    同樣的事,把時間線再往前推一點也能成立。


    要是讓一個月前的葉千盈看看兩個月前自己的解題方式,她無疑會覺得自己太過幼稚。


    短短的兩個月裏,葉千盈發生的何止是脫胎換骨的變化。


    而這正是馬老師、仲老師,甚至係統都特別喜歡葉千盈的一點。


    她或許不像是沈瀚音那麽天才,第一次做題就能簡單地跳過易老師試卷裏的所有陷阱。


    但是毫無疑問,葉千盈的可塑性極強,她的接受能力更是仲老師平生僅見。


    如果要仲老師為自己的這個女學生給出一個評價,那他會說:在葉千盈身上,有無限可能。


    葉千盈還在埋頭認真做題,從仲老師的這個角度,隻能看到她的發旋。


    他樂樂嗬嗬地看著自己這個繼承衣缽的小弟子,時不時地呷一口保溫杯裏泡著的杭菊。仲老師一直耐心地等到葉千盈做完題抬起頭,這才抓起了一旁的黑色中性筆。


    “你現在這個代數就學得很好,以前那些題對於你來說都簡單了。來,看這裏,從你現在這個思路延伸出去,我再教你一種壓箱底的做法……”


    說這話時,仲老師的心裏閃過一串自豪而喜悅的念頭——


    葉千盈就像是一塊海綿,如饑似渴地吸納著他教授給她的所有知識。


    按照這個速度下去,用不了大半年,他這個老頭子就沒有什麽能再教這個弟子的啦!


    ————————


    第二天的時候,連登、詹露露以及牧磐得知了一個……不知道應該算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的訊息。


    他們被葉千盈打包送人了。


    他們被葉千盈托付給竇信然了。


    他們被自己深愛的媽媽給賣給……等等,為什麽是媽媽?


    連登和詹露露麵麵相覷,在眼中來回交換著震驚的信息。


    ——以前不是“盈姐”的嗎,怎麽突然就“媽”了?


    ——她看著咱們學習的頻率還不夠媽嗎,一般隻有我媽才管我學習,我親爹一年最多問我兩次,有一次還是在年夜飯親戚圍桌兒的時候。


    ——我媽也不管我學習啊,她天天出去打牌逛美容院。


    ——哎呀媽呀,從這個角度來看,盈姐簡直比咱們親媽還媽吧!


    幸好葉千盈不知道自己的小夥伴們都在想什麽,所以還能暫時維持住善解人意的溫柔微笑。


    連登他們的想法但凡泄露出那麽一絲,下一秒校門口花壇裏的大蔥就是他們的榜樣。


    別說學校花壇不會種大蔥,倒栽蔥也算蔥。


    至於牧磐,自從他得知葉千盈把他們三個推給竇信然後,臉色就一直很不好看。如果不是看在葉千盈是竇信然同桌,如今還在一旁壓場的緣故,他可能一轉頭就要走了。


    不過,在一周之後,這三個小夥伴都被竇信然給成功地捋順了毛。


    葉千盈剛剛把這三個人托付給竇信然的時候,連登的態度是,隻要竇信然願意在小考前提前給他畫題就行;詹露露比較實用主義,她知道無論葉千盈還是竇信然,教她一個都綽綽有餘,所以竇信然說什麽她就聽什麽。


    隻有牧磐,不知道出於什麽原因,他對竇信然似乎有點微妙的不服氣,又看在葉千盈的麵子上不好表現出來,於是在心裏擰著一股勁兒。


    竇信然對此絲毫不怵,他分門別類,因材施教。


    用他的話來說,這是針對每個客戶量身定做不同的應對方案。


    對著連登,他第一天什麽都沒有教,隻是唰唰地給連登圈出了十多道不同科目的題目。


    等當天各科的小考考完,連登立刻心悅誠服地過來竇信然麵前拜見大佬。


    詹露露就更好說了,她是三個人裏找葉千盈問題最勤的小夥伴。所以從前葉千盈忙不過來的時候,就常常讓竇信然幫忙帶帶她。


    所以現在換成竇信然給她講題,也不過是從左手遞到了右手,對詹露露來說,都沒差別。


    牧磐就比較刺頭了,從竇信然在他麵前抖開第一張草稿紙的時候,他就滿臉都寫著不服氣。


    竇信然抬眼掃他一下,把牧磐的所有神色變化盡數收於眼底,麵上依舊很平靜,就像是看不見牧磐的挑釁似的。


    “這道題,先做一遍。”


    牧磐冷笑道:“我要是會,還用你給我講?”


    “你先做。”竇信然不動如山,反轉過筆梢來敲了卷子兩下,“在哪步卡住了,我給你往下講。”


    牧磐向下做題,很快就被一個難點堵死,思路如同被村民私下截斷的水源,憋得幾欲轉道而回都沒有方向。


    竇信然也不笑他,他扯來一張草稿紙,邏輯清晰地給牧磐講了一遍。


    牧磐搖搖頭:“沒懂。”


    竇信然既不驚訝也不懷疑,他連眼都沒眨一下,繼續給牧磐又講了一遍。


    牧磐提高了嗓門:“沒懂!”


    竇信然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他穩定得就像是一個機器人一樣,繼續對著牧磐輸出了第三遍。要是有人在旁邊給他錄音,準能發現講題的這三遍幾乎沒有出入,別說側重點了,竇信然連語氣都沒有變化一下。


    “……”牧磐沉默了一會兒,最後還是咬著牙低聲說:“沒懂。”


    其實怎麽可能能沒懂。


    也不知道竇信然究竟是從哪裏學來的,他講題的風格竟然和葉千盈一模一樣,牧磐早就適應了,所以一被點撥就明白過來。


    可是他要說自己懂了,那豈不就顯得他很好教的樣子!


    他,牧磐,大刺頭,哪能這麽好搞?


    結果令他沒想到的是,竇信然一連把這個知識點給他講了三遍,臉色還是那麽平淡的樣子。他看起來一點也不煩躁,更不因為牧磐“聽不懂”而忐忑或者自我懷疑。


    在牧磐的瞪視下,竇信然擰開水瓶喝了一口,非常氣定神閑地給他開始講第四遍。


    牧磐心裏冷笑:要和我比耐性?那好啊。


    三分鍾後,葉千盈操縱著自己的輪椅出了班級。牧磐回頭目送著她的輪椅軲轆剛出了班門口,一扭頭過來就和竇信然翻了臉。


    “你這都教的什麽,我完全聽不懂的。”


    竇信然淡定地回答:“聽不懂我繼續給你講啊。”


    牧磐哪還能讓他繼續講啊,一口氣聽了五遍同樣的講解,而且還得懂裝不懂,他現在連耳朵都要磨出繭子了。


    “葉千盈讓你給我們講題,你還真當真了?”


    竇信然笑了一下,神色裏閃爍著社畜預支了工資的喜悅:“哪能作假啊,她提前給過錢了啊。”


    牧磐:“……”


    牧磐被這個直白的答案噎了個半死,仗著葉千盈不在,他氣哼哼地說:“反正我這道題聽不懂,我不學了。”


    聞言,竇信然毫無表態,隻是從善如流地給卷子翻了一個麵:“不學就不學,那我給你講這道題吧。”


    “……”牧磐瞪大眼睛看著竇信然:“她給錢雇你,你就這麽應付我?你把葉千盈的一片苦心都當成什麽啊。”


    竇信然穩坐釣魚台:“那是她不謹慎,不知道要把錢分成兩次給我,第一次隻付定金就好啊。沒辦法,誰讓她直接就給我打全款了呢。”


    說到這裏,他餘光看到班級門口的身影,當即對牧磐一扯嘴角,露出了講題以來的第一個除平靜以外的表情——那是個帶著點諷刺意味的微笑。


    “更何況,你自己連累葉千盈給你操當媽的心,我也沒義務做你後爹啊。”


    牧磐:“!!!”


    牧磐氣得火冒三丈,七竅生煙。


    偏偏這時候葉千盈駕駛著輪椅原路返回,讓牧磐心裏有火都沒有地方撒。


    他怒哼哼地問葉千盈:“我忍不了這家夥了,怎麽辦。”


    葉千盈露出了一個思考中的表情:“那……要不然等你考到年級中遊,我就不盯著你補課了?”


    牧磐頓時一拍即合:“一言為定!”


    他從竇信然手裏搶回那張卷子,露出了一個了十足欠揍的神色:“不用你給講了,我自己思考!”


    眼看著牧磐一甩頭回到自己座位上,就這麽幹勁滿滿地和卷子死磕上了,葉千盈不由得感歎道:“厲害,你和他說什麽了?”


    竇信然微微一笑:“承情,還要謝謝你製造的機會——我和他說,現在談戀愛是有點早。”


    “啊哈?”葉千盈向竇信然投去一個不明所以的眼神。


    竇信然失笑:“開玩笑的。”


    ————————————


    在學生時代,大家多半都有一個共同的體悟。


    當一個考試注定要到來的時候,你會發現它來得特別快。


    “我們不是剛剛才考過聯考嗎?”詹露露花容失色,連手裏捧著的白桃果凍都嚐不出甜了:“為什麽還有半個月就要期末考試了啊!”


    連登聽說這個消息如遭雷劈,立刻撲到後排黑板那裏去翻看班裏的掛曆:“天啊,你竟然沒有騙我,真的馬上就要期末考試了。”


    深驥的暑假放得比其他學校還要早一些,從七月二三號就開始放假。


    世上沒有兩全其美之事,所以相應的,深驥的期末考試時間,也比其他學校要提前的多。


    葉千盈看著這兩個小夥伴,歎著氣給他們算了一筆賬。


    “你們忘了嗎,我們這學期的期中本來就過得晚。其他省重點學校都是先考完期中試再聯考的,咱們直接就用聯考取代期中試了。”


    “聯考是五月四五號,到現在隻過去了一個月零一周吧,確實沒隔太久,不過是時候開始準備期末了。”


    詹露露和連登頓時抱在一起瑟瑟發抖,氣氛那叫一個愁雲慘淡萬裏凝。


    竇信然作為拿工資的半個老師,理應在老板麵前有所表現。他清了清嗓子,對詹露露兩人保證:“按照我給你們的期末計劃複習,會沒事的。”


    詹露露和連登全都一副狗狗眼的模樣:“真的嗎?”


    “沒事。”竇信然點點頭,看看身邊葉千盈,又示意他們,“葉千盈比你們忙多了。”


    連登他們倆隻要考完期末試,接下來的暑假就能萬事大吉,該出國度假就出國度假,想去阿爾卑斯滑雪就去阿爾卑斯滑雪。


    但葉千盈可不行啊。


    不提九月份一開學就是數學競賽的複試,單是七月份的女子奧林匹克初選,還有八月份的女子奧林匹克(cgmo)比賽,就已經夠她忙了。


    送走了詹露露兩個,竇信然轉頭向自己同桌關心地問道:“妹賽你報名了嗎?”


    沒錯,中國女子數學奧林匹克,英文縮寫cgmo,民間通常叫起為“妹賽”,意指這是一場隻有妹子才能參與的比賽。


    葉千盈每次聽到這個稱呼,都感覺別人像是在誇獎她的美貌,不然不會發出“美噻”的感慨。


    “還沒有,往年一般都是六月末出公告的。馬老師也替我盯著呢,一旦出公告,我就立刻報名。”


    竇信然點點頭,神情裏相當理解體諒:“你要忙一陣了。”


    六月末期末考試,七月中旬省裏妹賽初賽,八月就是cgmo,等考完以後到了九月,數學競賽的複賽又要加上來。


    不過,葉千盈要是能在cgmo裏取全國前十二名的成績,那複賽考不考都沒有必要,她直接就可以被保送冬令營了。


    中國西部數學奧林匹克比賽的前十二名也有這個特殊待遇。


    畢竟,女子數學奧林匹克,以及西部數學奧林匹克,本身都是為了國家鼓勵女生和西部學生積極參與數學競賽而舉辦的。


    因為這項“福利”的緣故,不少男生都對“妹賽”頗有微詞。


    葉千盈實力足夠,她要是能憑女子奧林匹克進入冬令營,複賽就相當於大家少了個對手。要不是這樣的話,單是在深驥的數學競賽班裏,肯定有不少男生為cgmo的事在她麵前酸上一酸。


    就是現在,競賽班其實也不是沒有說無聊話的,隻不過不敢拿去給葉千盈聽見罷了。


    ——畢竟他們誰都考不過葉千盈。要是讓她聽到了,笑盈盈地說“咱們再打個賭吧,複賽看看誰能拿省一”……那這誰扛得住啊!


    都是男生,大家說話沒有特意背著竇信然,竇信然也就聽過類似的言辭好幾次。


    “當女孩就是好,連考個數學競賽都有隱形的加分。”


    “冬令營全國一共隻有三百多的名額,妹賽一個省隻出三名選手,三十四個省就是一百多人。前十二直接送進冬令營,差不多就是十裏選一的幾率,這不是比咱們考複賽容易多了嗎。”


    “我要是女孩,我也能憑妹賽考進冬令營。”


    “嘿嘿,你知道吧,前幾天丁明宿在貼吧裏現身了。有人問他對妹賽怎麽看,他說‘我是能堂堂正正憑競賽進去的人,為什麽要去混妹賽?’”


    幾個男生對視一眼,都感覺自己的心理得到了安慰。


    吃不到葡萄就該說說葡萄酸嘛。


    盡管真給他們一個去考妹賽的機會,他們可能連初賽的三人名單都進不去,但這也不妨礙他們嘴硬著說都是因為自己不屑穿女裝去考試啊。


    竇信然從旁邊路過,聽到這一番對話,不由得嗤之以鼻。


    那幾個男生聽到有別人,頓時一個激靈,一扭頭看到竇信然也沒有放下心來——竇信然和葉千盈是同班同桌,他們兩個關係好,整個競賽班都知道。


    “你笑什麽?”


    有個男生十分警惕地問。


    “別想妹賽了。”和老馬那種直接趕學生回去參加高考的風格不同,竇信然給出的的友情建議就比較委婉:“你們先爭取拿個省三。”


    “……”


    要不是竇信然一看就不好打的樣子,那幾個男生可能都氣得要揍他了。


    ——省三?


    省三就相當於一個安慰獎。


    他們現在已經獲得複賽資格了,這就意味著,隻要他們去參賽了沒有缺席,哪怕就在卷子上寫了個名,每道題裏隻填了個“解”呢,那也能拿到省三。


    連省三都要爭取,聽聽,這話得是有多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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