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質究竟是什麽呢?


    要讓葉千盈來說, 氣質無非就是一個人傳給他人的感覺。


    而感覺是可以被欺騙的。通過化妝、包裝、衣著、配飾、站姿、語氣乃至於眼神……


    事後, 葉千盈總結了“所謂伊人, 在水一方”的作用,發現它簡直像是一種大型的催眠魔術。


    隻是魔術還需要道具、需要魔術師精妙的手法,或者助手的配合。然而“伊人”卻什麽也不需要, 它隻需要葉千盈靜靜地坐在那裏就好。


    當葉千盈麵紗掀起,技能被動觸發的這一刻,在場之人無一瞧見了葉千盈的真容。然而“美麗”這個念頭卻如同過電一般,沿著脊柱一直攀升到他們的大腦神經。


    明明是豔陽高照的上午, 可在麵紗飛揚的刹那間,人間仿佛因少女的美麗而起了一場大霧。


    ——蒹葭蒼蒼, 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不必看清伊人的麵容, 蘆葦和秋霜早將她的倩影遮掩的影影綽綽;也無需懷疑佳人的美麗, 畢竟她總是如霧如露一樣,出現在每個輾轉反側的夢裏。


    最令人難忘的是失落, 是無處追尋,是一縷香氣曾纏繞在指上又飄開。


    無需妙目、瓊鼻、朱唇和皓齒, 唯有擦肩而過又回頭時看到的半麵剪影,依稀是記憶裏最美的樣子。


    輪椅上的葉千盈逆光靜坐,輕薄的麵紗揚起又落下,於是她的真容也隻顯現了一瞬。


    就在那短短的一刹那裏,葉千盈的麵目和眼波都好似在陽光下模糊了,在人們的記憶中如露水般被蒸幹了。可那霜雪般縹緲悠遠的氣質直入人心, 足以美化每一寸回想。


    一時之間,滿場萬籟俱寂。


    所有的人聲在這一刻都歸於靜寂,隻有清越的碰撞滴溜溜地響起。那是從葉千盈腦後崩斷的麵紗扣跌在地上,一路在大理石地板上彈跳,又像硬幣一樣旋轉帶來的餘響。


    齊轅汶的胳膊依舊保持著那個撥開人群的姿勢。他完全意識不到自己此刻動作定格的可笑和古怪,隻是驚詫地望向葉千盈的方向,目光裏泛起深刻的震撼。


    怎麽會那樣的美?他明明之前見過的,葉千盈的臉已經完全毀容……


    可短暫的驚鴻一瞥,卻仍以一種無可置疑的姿態,把齊轅汶印象裏對美人的定義全部抹去,然後強硬地烙印替換上了葉千盈的影子。


    麵紗落下,葉千盈重新整理好紗巾的係帶。


    看著她被重新遮掩住的麵容,齊轅汶隻覺得黯然魂銷,感覺自己好像永遠地失去了些什麽。


    與他抱有同感的人想必不在少數,因為在這一瞬間,幾乎每個人都下意識地發出了一聲歎息。


    最後,還是走廊另一端傳來的一聲大叫,驚醒了大家的神誌。


    “你們誰欺負我盈姐?!”


    連登等一小撮人氣喘籲籲地朝著這裏跑來,腳步聲雜亂得簡直像遷徙的野馬群。


    牧磐人高腿長,第一個站到葉千盈身邊,沒有好聲氣地拽了一把,把高闌兒仍然搭在輪椅背上的手拍掉。


    “欺負葉千盈現在腿不好,你可真有臉啊。”他憤憤不平地冷笑道:“要不是看你是個女生,我今天能打得你媽都不認。”


    高闌兒身體瑟縮,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牧磐重重地喘了一聲,像是生生吞下了一口拗不過的惡氣,連低頭和葉千盈說話時,語調都帶著沒能壓製住的僵硬:“……走,我推你回去。”


    “不用了。”葉千盈平靜地說。


    和從前相比,她的音色其實沒有太多變化,隻是由於心境的改變,葉千盈的語氣聽起來更冷靜,更鎮定。


    可落在才被深深驚豔過,至今仍覺魂不守舍的眾人耳中,這簡單的三個字便如銀瓶乍破、冰玉相擊,清洌洌地震得人一個激靈。


    在眾人的注視下,葉千盈輕輕撥開牧磐放在輪椅背上的手,對著臉色發白的高闌兒輕輕一點頭,“你留下——還有你,幸語薇。”


    高闌兒張張嘴剛想說什麽,牧磐立刻朝她橫來一眼,詹露露猛地上前一步頂上高闌兒,讓她再分不出心思來幫幸語薇的腔。


    幸語薇雪白的貝齒抵著下唇,等了好半天也沒人為她說話,隻好求助示弱地看向齊轅汶,卻發現對方此時怔怔地看著葉千盈發呆。


    眼波一顫,幸語薇拒絕了朋友的攙扶,向前邁出兩步,倔強地說:“你為什麽一定要我留下,你懷疑我?”


    葉千盈一看她的模樣就笑了:“看看,你想到哪兒去了。你在咱們學校收到了刀片,說明你是受害人啊。這事情可不能就這麽過去,我立刻就讓教導主任過來處理一下——主任處理不好找校長,要是校長再處理不好,那就報警,你覺得怎麽樣?”


    幸語薇一聽到報警,臉上便浮現了幾分不自然。過了片刻,她才勉強說道:“別因為我的這點小事影響同學們……還是不用了。”


    “不用?”


    聽到這個答案,葉千盈霎時語氣一厲。她翻臉如同翻書,剛剛還隱約帶笑的聲音,此刻已經沉如風雨將至。


    “這麽嚴重的事,是你能說不用就不用的嗎?幸語薇,今天是你幸運,這個人往你衣櫃裏塞刀片,你發現了。那明天他朝你鞋裏撒一把圖釘碎玻璃,你一眼沒看到,踩到了怎麽辦呢?你是好心不假,但學校就得為同學的安全負責到底,刀片這事學校要是不查明白,我第一個不同意。”


    幸語薇被這一番話高高捧起,臉上的神色十分複雜:“我想他應該不會再……”


    葉千盈立刻截斷了她的話:“不,不是你想不想,而是你沒有權利替他背這個書。畢竟,誰都沒法斷言這是隻局限於你和他之間的個人恩怨。既然這個人今天能在你衣櫃裏塞刀片,那明天他能不能朝別人的櫃門上吐口水?後天能不能偷偷揣個火機來學校,一把火把教室給點了?你不計較的姿態確實善良大度,但你不是在原諒他,你是在縱容他。”


    說完,葉千盈朝旁邊微微一偏,隔著麵紗遞出去一個眼神。


    不用她再多說,連登和牧磐幾個跑得快的,早就飛奔去辦公室請教導主任了。


    葉千盈這一番話邏輯清晰,聲音又清越有力,字字如珠玉落盤,深刻程度層層推進。


    等幸語薇緩過神來,剛想辯解些什麽的時候,便發現事態已經在葉千盈的三言兩語中定性。幾頂大帽子劈頭蓋臉地壓下來,讓她現在說些什麽都顯得不合適,最好的處理方法就是等著學校領導過來。


    可是她不能當眾把事情鬧這麽大,因為今天這件事,她大概知道來曆……


    幸語薇臉色蒼白,有苦難言。


    她剛剛往前踏出一步,身姿弱柳隨風,步履搖搖欲墜。


    隻是,還不等她做點什麽,就聽到詹露露看熱鬧不嫌事大般驚叫了出來。


    “哎呀,快點喂她塊巧克力,我看她站都站不穩,準是低血糖犯了。那什麽,齊轅汶你像個男人樣,好好照顧照顧你女朋友啊。”


    直到這時,齊轅汶才回過神來般,在眾目睽睽之下扶住了幸語薇。


    幸語薇把他一係列的反應都看在眼裏,此時又是憋屈又是氣苦。他居然是聽了詹露露指揮才過來的,那這種照料還不如不要。


    然而這些話偏偏不能說出口,就像是葉千盈當眾扣住她,又叫來學校領導一樣,兩件事都是幸語薇不得不吃的啞巴虧。


    又過了幾分鍾,幾個校領導腳步匆忙地趕過來,身後還跟著剛剛去報信的牧磐和連登。


    他們一來到走廊,第一件事就是管理這些紮堆的學生。


    “老師們還在開會,你們都各自回各自班裏去——各班班長呢?帶著你們班學生自習,都管好各自班級成員,不要滿地亂跑。”


    把學生們都趕羊回圈一樣地攆回教室,領導們才轉過頭來看著幾位當事人。看到八風不動地穩坐在輪椅上的葉千盈時,幾位領導都不動聲色地交流了一下眼神。


    校董的寶貝女兒,這也太熟了,最近尤其格外的熟啊。


    有一句話是沒有錯的,那就是,學校裏雖然沒有葉千盈的影子,但是處處都有著她的傳說。


    別看葉千盈雖然不在學校,但早在上學期開始,葉家人就為她做足了準備。


    比如把校園的每一個角落都緊急擴建了無障礙措施、改建了學校女廁所的樣式,以及校史館明明做成中式閣樓的模樣,看上去古色古香韻味十足,但經由校董拍板,生生在裏麵安了一部電梯……


    總結一下就是,別管葉千盈究竟會不會用上那些東西,至少她想用的時候,絕不能被難為住。


    整個寒假,校園裏可謂大興土木,施工隊的進度催得相當急。


    老師之間對葉千盈的事情也有議論,看到葉千盈現在的模樣,人人心裏都有所猜測。但既然捧著人家給的飯碗,那就是猜到什麽了,也不能說啊,心照不宣就行了。


    關鍵在於,校董這麽寶貝的小姑娘,開學第一天,居然就被人給堵了,這個……


    雖然隻是學生們之間的糾紛打鬧,但聽學生報上來事情和葉千盈有關那一刻,領導們真是一個頭兩個大。


    幾個領導交換了眼神,最後近乎默認一般,把性格最為耿直、最為剛正不阿的葛校長給推了出來。


    葛校長也不推拒。他一開口,首先就點了齊轅汶的名字。


    ——齊轅汶就自己是個校園風雲人物,家裏人也是校董會的成員。最關鍵的是,他是個大小夥子,性格應該比較皮實。


    葛校長還真有點擔心,葉千盈最近經曆太多,落差太大,他要是上來就點葉千盈的名,萬一把這小姑娘給弄哭了呢?


    一見敘事權落到了齊轅汶頭上,高闌兒當即就把希望的目光投向了他。


    在她看來,葉千盈是外班一直倒追齊少,齊少卻始終沒給過好臉的女生;而她雖然和齊轅汶不熟,但也和他是同班同學,而且借著幸語薇好友的身份,和齊轅汶說過好幾回話。


    要是齊少先說,那至少也能偏向她一點……


    不到三秒鍾,她的幻想就被齊轅汶親自打破。齊轅汶隻猶豫了一下,就冷淡幹脆地回答道:“我不知道,我來的時候,高闌兒正在掀葉千盈的麵紗。”


    葛校長眉頭皺得更深了些,他轉向高闌兒,嚴肅地問她:“你就是高闌兒?是他說的那樣嗎?”


    高闌兒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沒想到會被齊轅汶釜底抽薪。猝不及防之下,她愣了一下,才慢半拍地回應道:“對,是我。可是我動手是因為葉千盈先在語薇衣櫃裏塞刀片,我看不過,所以……”


    領導們麵麵相覷,都感覺自己一個頭兩個大。


    原本就以為是學生之間產生了普通的糾紛,隻是涉及到校董的女兒,以及殘疾學生被校園霸淩兩個敏感點,所以才覺得紮手。結果現在居然還牽扯到塞刀片?


    現在孩子怎麽這麽難管,這都是什麽事啊!


    葉千盈聞言一點頭,自然而然地接過了話題:“我剛剛讓同學請領導們來,就是因為幸語薇衣櫃裏被塞了刀片。我的事小,同學之間打鬧一下,話說開了就好。但往同學衣櫃裏塞刀片,這可是惡性事件,拖久了不知道會升級到什麽程度,所以我想還是先盡早處理一下。”


    聽她自陳不在乎被當眾掀了麵紗,有一半人都在心裏鬆了一小口氣。


    之所以是一小口氣……那當然是因為另外的一大口氣還因為刀片事件在那裏懸著。


    畢竟,在學校這種特殊的環境裏,發生的任何事都可能是大事。


    葉千盈說完話後倚進輪椅背,無意間發現齊轅汶正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盯著她看,仿佛這是第一天認識她。


    目光發直,半天都不轉開,他是突然得了眼球內陷嗎?


    葉千盈心裏揶揄一句,自己先撇開了腦袋。


    葛校長性格直介,雖然聽到葉千盈說自己不在乎,但依舊訓斥了高闌兒之間的矛盾。


    “因為一個懷疑,你就能隨便掀人家的紗巾了?你想沒想過,要是同學是得了什麽病,不能見風,或者是花粉過敏,再或者是有什麽隱私,你手快一揭,會造成什麽樣的後果嗎?


    你們都是受過教育的孩子,從上小學開始,學到的第一課就不是語文數學,是尊重!尊重老師,尊重同學,不能欺淩別人。你看看,你都這麽大了,一年級小朋友都懂的事,你要告訴我你不知道?”


    在葛校長嚴厲批評高闌兒的時候,其他領導也都紛紛跟著幫腔。


    高闌兒嘴唇緊抿,一看就是相當不服氣的模樣。她沒想到,自己隻是手欠一回,如今怎麽會麵對這麽嚴肅的指控。


    她就是看論壇上都提到葉千盈毀容了,所以一時好奇想看看葉千盈的樣子。但是麵紗掀開,雖然沒具體看清葉千盈的臉,可是她不還是那麽漂亮嗎?這也沒造成什麽後果啊,幹什麽要她挨這種批評?


    更何況之前從衣櫃裏翻出刀片的時候,語薇第一個反應就是葉千盈的名字……


    想到這裏,高闌兒梗著脖子,昂起頭來倔強地說:“好,我是不該掀她紗巾。可葉千盈也不該那麽下三濫,往別人櫃子裏塞刀子!”


    在場的人都能作證,葉千盈原本是不想和高闌兒計較的。


    但高闌兒有台階不肯下,還自己衝上來送人頭,那葉千盈也不介意順便收割一下。


    “不好意思,打斷一下。麵紗那件事是衝突意外,我可以不放在心上。不過硬要把這口黑鍋強栽給我,這純粹就是不懷好意了吧?”


    葉千盈抬起一隻手來:“這個指控,恕我不能接受。”


    葛校長眉間已經皺起深深的川字紋:“高同學,你知不知道,打鬧和誣陷不一樣,誣陷是一個人的品德問題?人是應該對自己口裏說出的每一句話負責的!”


    “行啊,我負責還不行嗎!”高闌兒連顫也不打一下地頂了回去。


    “……好……好,”葛校長為人嚴肅,學生怕他怕得像是耗子見貓一樣,還是第一回見到這麽頭鐵的學生,“那我們現在就去查監控。”


    “偷偷塞刀片,本來就是一個非常惡劣的惡性問題。這件事,一定要查到底。”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來到監控室,先把高一這層女更衣室門口的監控調了出來。


    由於今天才剛開學,所以監控也不用特意往前翻,隻要撥撥進度條,隻調查今天一天的監控就好。


    女更衣室裏人來人往,想要找出目標很難。


    但現在首先要做的,是證明葉千盈的清白。她坐著輪椅,目標十分顯眼,所以監控直接被調成了十六倍速,以一種滑稽喜劇般的效果在屏幕上播放——隻是在場的人裏,沒有一個能笑出來。


    三分鍾過去,高闌兒的腳開始不自覺地在地上來回磨蹭。


    五分鍾的時候,她有些站不穩,不斷地把重心在左右腳上來回顛倒,同時改變自己抱著胳膊的姿勢。


    等進度條播放到八分鍾,眼看隻剩一小節就播完的時候,高闌兒不自覺地伸長了脖子,看樣子簡直恨不得把眼睛紮進屏幕裏去。她額頭上已經沁出了細密的汗珠,那副心虛的表現人人都看得出來。


    十分鍾過去,監控進度條也滑到了尾聲。葉千盈別說在監控裏出現了,她連這條走廊的邊兒都沒沾過一下。


    高闌兒的臉早在監控播放的過程中漲得通紅。監控一停,所有人都看向她,數道目光加在她的身上,讓高闌兒顯得格外窘迫。


    她強撐著不肯認錯,嘴硬道:“那誰知道是不是葉千盈示意別人做的呢,不能因為她沒去過更衣室,就覺得這事和她沒關係……”


    “你說是千盈做的,你有什麽證據?”詹露露聽到這裏實在忍不住了,“這麽喜歡有罪推論,非要受害者拿出證據,我還想讓你拿出證據來,論證一下你是你爸媽親生的呢!”


    “詹露露,你……”


    詹露露冷笑道:“你什麽你?我看你家世世代代都是練體操的吧,不然怎麽在你這代就集大成所至,生出來你這麽個極品杠精?”


    盡管場合比較嚴肅,但葉千盈聽到這話以後,還是差點笑出聲來。


    校領導聽到話題方向越來越不像話,隻好咳嗽了幾聲:“高同學,學校不能縱容你隨意用猜測中傷別人。如果你覺得和葉同學有關係,你要拿出證據;如果你沒有,那你就要和葉同學道歉,接受學校的處分。”


    高闌兒臉上火辣辣地燒著,仍然堅持著自己最開始的觀點:“不是葉千盈還有誰?語薇都說……”


    “我沒有說過。”幸語薇突然開口,打斷了高闌兒的話。


    在高闌兒不敢置信、猛地張大了眼睛的視線中,幸語薇鎮定而自若地重複了一遍那句話。


    “我沒有說過刀片和葉千盈有關係。闌兒,我能理解你現在肯定覺得自己下不來台,但承認錯誤本身就是一種勇敢,錯了就是錯了。”


    說到這裏,幸語薇對著幾位校領導鞠躬行了一禮:“不好意思,因為我的私事耽誤大家時間了。這件事我不著急得到調查結果,也相信學校一定會妥善處理的。我們作為學生就不幹涉學校的調查過程,這就回去上課了。”


    “啊……對,對,那你先回去上課,等我們調查出結果再通知你。”一個領導終於找到台階,忙不迭地想要把這些學生全都送回班級。


    葛校長轉頭看向高闌兒,盯著她語氣嚴肅地說:“你和我來辦公室。關於你的處分問題,我們還要再商量。”


    “……”高闌兒剛剛還通紅的臉色已經變為慘白,聽到校長點名到自己頭上,她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最後一次絕望又充滿期冀地看向幸語薇。


    幸語薇早已經轉過頭去,走開的姿態依舊是那麽嫻靜美麗。她與高闌兒擦肩而過,卻沒有回頭多看高闌兒一眼。


    借著,高闌兒被請到校長室細談,據說隨後還叫來了她的家長。


    最後對於這件事的處理結果是,高闌兒要和葉千盈當麵道歉,並且要接受停課一周的處分,同時手寫三千字檢查。


    高闌兒來找葉千盈道歉的時候,眼眶紅腫,雙眼幾乎眯成兩條縫,一點也看不出之前的囂張氣焰了。


    葛校長果然不是蓋的,這些教育工作者們,大多都有一身能說進學生心坎裏,把學生說哭的本事。


    至少高闌兒想到剛剛那場談話,心裏依舊酸澀地好像被狠狠擰過。


    ——“你把人家當朋友,那人家是怎麽對你的呢?別人一挑撥你就出頭,你自己說,你傻不傻?為了這種朋友‘義氣’去傷害別人,你覺得應不應該?”


    “對不起,葉千盈。”高闌兒垂著頭,聲若蚊蠅地說:“我不應該故意掀你的麵巾。”


    麵對高闌兒的道歉,葉千盈並沒有輕易地說出那句“沒關係”。


    “道歉是你的責任,但原諒不是我的義務。”葉千盈遺憾地搖了搖頭,“我很反感你的行為。”


    看著高闌兒猛地抬起頭,一臉不敢相信的樣子,葉千盈向後倚進了輪椅。“怎麽,讓你感覺意外嗎?那不妨代入一下,如果幸語薇現在和你道歉,你就一定原諒她是嗎?”


    “……不是。”高闌兒緊抿著嘴唇,幾乎是從唇縫裏吐出這兩個字。


    “所以我也不接受,你可以離開,直接告訴他們你道過歉了。”葉千盈簡單地點了點頭:“就這樣吧。”


    “……”


    高闌兒轉身離開。


    她揣在褲兜裏的手機屏幕又亮了一下,是幸語薇新發過來的又一條消息。


    ——“闌兒,理理我,別生我的氣好嗎?我剛剛不是故意那麽說的,隻是既然不能一下把是葉千盈做了這件事給錘死,我就沒法在那種情境下附和你呀?你能理解嗎闌兒?”


    高闌兒倔強地想著:都已經和葉千盈說過不原諒了,我這回總得有點出息。


    她拿出手機,點開幸語薇的主頁,義無反顧地把那朵潔白高貴的雪絨花頭像拖入了黑名單。


    不久之後,高闌兒回到學校參加分文理考試。考試結果剛一公布,她就勾選了文科的誌願表。和曾經反提及過自己要選理科的幸語薇,完全斷絕了在同一個班級的可能。


    即使走廊裏再碰麵,她也不和幸語薇打一聲招呼。


    ————————


    幸語薇被塞刀片這件事,學校最終還是調查出了結果。


    “女團粉絲?”


    “對。”詹露露津津樂道地八卦著:“幸語薇這個假期不是一直都在炒她自己的身價嗎?之前她的炒作通稿一個勁兒貶低你抬高她,後來她不知道怎麽著,就盯上那個女團台柱了。各種文章拉著那個台柱給她墊腳,可著一個人往死裏薅,那個姐姐的粉都可煩她了。”


    “所以,這次塞刀片的那個學生,也就是女團偶像的粉絲嗎?”葉千盈若有所思地合上了眼前的書本,“你是怎麽知道的?”


    一聽這個問題,詹露露噗嗤一聲就笑出來了。


    “這就是最絕的地方了,千盈我跟你說,幸語薇竟然把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全都大張旗鼓地放到網上了!


    現在所有網民都知道了,咱們學校有個高二女生是女團粉絲,在幸語薇衣櫃裏塞了刀片,之前還給她發了二十多封威脅郵件,現在已經被勸退了。我跟你說,現在網上到處都是些‘雪絨花女孩遭遇人肉暴力,粉絲是否應該自我約束’之類的稿子。”


    說到這裏,詹露露不免不以為然地撇了一下嘴。


    葉千盈打開一本新的習題冊,又拿起了筆:“我之前看她好像不願意把這事鬧大,還以為是她自導自演。”沒想到對方竟然反手就把來龍去脈放到網上炒,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詹露露頓時笑得前仰後合,伸手去奪葉千盈的筆。


    “千盈你別著急學習啊,我還沒給你講完呢。”


    “幸語薇就總這麽炒,網上大家還能看不出來?都是千年的狐狸,誰也別玩聊齋。有網友往深裏扒,結果你猜扒出來什麽?”


    詹露露靠近葉千盈,神秘兮兮地壓低了聲音:“給她寄郵件、塞刀片的那個女生有個表姐,表姐在一家明星工作室工作。這個工作室的團隊炒作手法特別眼熟,就和幸語薇現在炒的路子一模一樣!”


    說到這裏,詹露露不由冷笑了起來:“發帖不到一天,那個號就把料給刪了。誰不知道呀,這準是收到錢了,所以才肯刪消息。”


    “別看幸語薇現在還沒進軍娛樂圈,可她已經把娛樂圈的那套給學全了。現在她就差發一張律師函,所有要素就都齊活兒了!”


    葉千盈又忍不住笑了。


    幸語薇的瓜越吃越爛,她其實並無興趣。隻是詹露露的語氣和說話方式有趣,她總是容易被逗笑。


    沉默且善於點頭的聽眾,是世上最完美的聽眾。在葉千盈的配合下,詹露露顯然更興奮了。


    “還有啊,齊轅汶家裏不是咱們校校董嗎?聽說幸語薇就是用了他的關係,沒讓這事鬧大。不然的話,校領導似乎真要像你之前說的那樣,把事情光明正大的通告處理了,好安同學們的心。就是後來被齊轅汶他們家壓住了,才把那個女生低調勸退的。”


    “沒想到啊,齊轅汶把這個事在學校裏壓下去了,結果幸語薇團隊居然在網上全都爆出來了。我要是齊轅汶,我準氣死,哈哈哈哈哈哈哈!”


    葉千盈心下雪亮,對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已經明鏡一般。


    她媽媽林木棉就是國際影後,雖然咖位在那裏放著,從不用發什麽“豔壓”、“點亮紅毯”之類的通稿,但從小耳濡目染之下,葉千盈對於這種套路還是了解一些的。


    既然這件事的本質乃是自導自演,幸語薇當然會害怕它鬧大。


    幸語薇自己和那個塞刀片的女生也未必很熟,所以不敢確定對方是不是靠譜。如果隻是低調勸退,對方應該已經有這個心理預期了,這完全能用事先談好的條件換來。


    但要是這件事被提到一定高度上,光是看著校領導嚴陣以待的陣勢,那女生可能就害怕了。她或許承受不住心理壓力,把整件事都說出來也未可知。


    所以幸語薇這個“受害人”,當然是最希望此事低調處理的人。


    這樣取得的結果就像一張白紙,她在網上掌握著第一手消息,可以從她的角度隨意發散,任由她的團隊在這件事上大做文章,任意塗抹顏色。


    “即使想炒,用這樣的手段也太過頭了。”葉千盈搖了搖頭,眼中似有譏諷之意,“她現在之所以能立於不敗之地,是因為有‘素人’這個身份的天然優勢。”


    素人就是圈外人。


    群眾雖然吃瓜,但還是有最基本的道德底線的。


    比如說,一旦涉及到了人.肉搜索,那就是非常惡劣的醜聞;要是娛樂圈的風波波及素人,那這個明星便要臭名昭著。


    所以,即使對於光鮮亮麗的明星來說,素人都是沾不得的燙手山芋。一旦自己的公關處理出現問題,他們很有可能就要脫一層皮。


    可是,素人若要選擇娛樂圈這個資本的大染缸裏,從此便失去了那層天然的保護色。


    圈內的“髒活兒”實在是多著呢。


    詹露露聽到葉千盈提到這個,也升起幾分唏噓之意。她長籲短歎地在那裏感慨了半天,再一低頭,發現葉千盈的練習冊已經唰唰寫了半麵了。


    詹露露:“……千盈,幸語薇之前都那麽搞你了,你對她什麽時候翻車不感興趣啊。”


    “對她,我隻關心一件事。”葉千盈頭也不抬地把函數結果帶入不等式,下筆如飛地取出區間值:“文理考試的賭約必須是我贏。”


    賭約啊,那可是支線任務,意味著積分和恢複進度的。


    至於剩下的那些……


    她幸語薇的好壞能和葉千盈有什麽關係?


    就是她想攀關係,回家翻翻族譜看看,也八竿子打不著呢。


    哦,對了,有一件事可能是有關係的。


    如果幸語薇真想進娛樂圈的話……那她或許會有機會來拜葉千盈母親的山頭吧。


    那可要足夠紅,或者背後資本給力才行啊。


    ……


    在葉千盈埋頭刷題,專心預習,徹夜泡在圖書館裏,連高一下冊都已經快學完一半的時候,幸語薇顯然也沒有閑著。


    在開學短短還不到一周的時間裏,她不但接了兩個采訪,還錄了一期節目。


    雖然節目還沒放出來,但在已經上市的采訪裏,幸語薇言辭誠懇地表示,自己的日常生活已經受到了很大影響,她現在還是個學生,最想做的事就是安靜學習。


    葉千盈:“……”


    即使已經看慣了兩麵三刀的嘴臉,葉千盈仍要對幸語薇的這番作態歎為觀止。


    她有點懷疑,幸語薇是不是把考試的賭約給忘了。


    學習係統冒了個泡:“宿主,對手的怠慢和輕敵,難道不是件好事嗎?”


    葉千盈搖了搖頭:“驕兵必敗,倒沒什麽不好。隻是看她現在的態度,感覺和她踐行賭約,簡直像是在毆打一個自廢武功、半身不遂的對手。”


    學習係統若有所思:“懂了,宿主劍下不斬無名之輩。”


    葉千盈:“……”


    她發現了,這個係統自從解鎖了部分智能後,整個統的路數都變得十分奇怪。


    不過,最終的事實證明,幸語薇並未沒忘記和葉千盈的那個賭約。


    她就是純粹的輕敵。


    因為在臨考試的前一天,幸語薇落落大方地走進了十五班的教室,在所有同學吃驚的注視下,站到了葉千盈的麵前。


    “明天就考試了,祝你好運。”幸語薇端莊地微笑著,把一張淡粉色的慰問卡片放到了葉千盈的書桌上,“我和轅汶都希望你這次能取得一個好成績。”


    不知有意還是無意,那張卡片是完全敞開的,葉千盈低頭一看,竟然當真在落款上看到了齊轅汶龍飛鳳舞的簽名。


    他的簽名和幸語薇的簽名並在一起,還被有心人在兩個簽名之間連了一顆小心心。


    葉千盈:“……”


    對姓齊的眼不見心為淨已經是她最大的寬容,但有人既然非要找上門來犯賤,那打他可就不分日子了。


    她抬手合上那張祝福卡片,在幸語薇意味深長的目光中,緩緩露出了一個笑容。


    “多謝,卡片我就收下了。”葉千盈隨手把那張卡牌朝摞起的書堆裏一插:“還要麻煩你轉告齊轅汶,隻和一個人打賭有什麽意思,要挑就挑夫妻店啊。”


    在所有人驚訝目光的注視下,葉千盈一字一頓,每句話都清晰無比地說道:“這次賭約,我把他也順便捎帶進去了,他敢接嗎?”


    ——叮,【支線任務·文理考試】已激活。


    任務描述:在接下來的文理考試中,取得超過齊轅汶的成績。請問宿主是否接受?


    葉千盈彎起雙眼,笑得眼波盈盈,眸中寶光璀璨。


    “接啊,當然接。”


    “自己送上門來的積分和恢複進度,誰不想要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不學習就要繼承億萬家產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暮寒公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暮寒公子並收藏不學習就要繼承億萬家產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