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單單覺得,以她做人這麽多年的經驗來看,有些人的人情是不能欠的,要不然得天天惦記著。比如她自己,從小不愛吃虧,誰欠了她的,她就惦記著,琢磨著討回來。然後,表麵上她還是一個乖巧懂事,惹人喜愛的好孩子。所以現在對沈一鳴,她就抱著不能虧欠的心態。


    這家夥比她還會裝,還能算計,她覺得這樣精打細算的人,你要是欠了他的,他一天到晚能惦記你。


    左單單可不想被人惦記,趕緊兒就把這次帶她回屯裏的人情給抹掉了。


    沈一鳴道,“下午學校上課,你就離開了吧。縣城高中離最近的供銷社半個鍾頭,一條大道就能到,最遠的供銷社最多一個半小時能到,也是一條大道,不用拐彎就能到。你一點半離開學校,走兩個供銷社,花了四個小時?”


    然後歎氣,“四個小時,差不多能把整個縣城逛遍了。”


    左單單聽了,在他背後鼓眼睛,“你去過縣城?”竟然知道的這麽清楚。左單單腦袋裏回憶了一下路程,還真是差不離了。


    “從省城過來之前,中途我們在那邊休息了一天。我已經把那邊給逛完了。要來這邊生活,以後能進城的機會也就是縣城。當然要把這邊的情況摸清楚。供銷社、醫院、學校、黑市,還有各大單位,這些都要了解。”


    “……”左單單咳了咳,“沈一鳴同誌,你才十九歲吧。”


    沈一鳴:“嗯。”


    左單單歎氣,“沈一鳴同誌,你知不知道,腦子用多了容易早衰。咱該糊塗的時候,得糊塗點兒。”


    沈一鳴聞言笑了笑,“你不覺得和聰明的人打交道好嗎,省心。”


    左單單心道,她也喜歡和聰明人打交道,可這聰明人不能比她還聰明,要不然她得費心。


    “沈一鳴同誌,你最近在公社,有沒有碰到公社書記。”


    “碰到了。”


    “他是不是有個漂亮的閨女。然後對你特有好感!”電視裏都這麽演的,心機知青與公社書記的閨女不得不說的二三事。知道沈一鳴去公社幫忙,她就替公社書記他閨女捏了把汗。


    沈一鳴:“……書記閨女的兒子已經和你差不多大了。”


    “……”


    兩人一路說說話,時不時的嗆兩聲,不知不覺的竟然走了很遠了,快看到左家屯的時候,左單單就在路上看到一個人影,冷不丁嚇了一跳。


    好在是和沈一鳴一塊兒,能壯壯膽子。


    那人影似乎也看到了他們了,快熟的跑了過來,“是一鳴同誌嗎?我們家單單有沒有回來啊。”原來左大成不放心,準備在路上接左單單的。


    沈一鳴道,“大成叔,是左單單同誌一起回來了。”


    左單單也沒想到左大成竟然大半夜的跑出來接她了。以前她上中學那會子,奶奶身體不好,沒法接她。同學們都是爸爸媽媽接回家的,就她是自己背著書包走夜路。所以她壓根就沒想過晚上會有人來接她。這會兒看到左大成了,心裏還有些感動的。


    沈一鳴停住自行車,她就從後座下來了。“爸,你大半夜的出來幹啥啊?”


    左大成看到左單單了,一顆心這才放下啦。笑著和沈一鳴道謝,“一鳴啊,真是太感謝了。”又和左單單道,“一鳴同誌說今天能順道接你回來,我就在家裏等著,一直沒看到,我就出來看看。咱可得好好感謝一鳴同誌。”


    沈一鳴道,“大成叔,順道的事兒,你可別客氣。”


    左單單這才知道,原來沈一鳴碰上她不是碰巧的,而是特意去接她的。之前還裝作是順道的樣子,口是心非。


    左大成來了,自行車自然是不能再騎車了。沈一鳴推著車走,左大成就在邊上和他聊天,問他在公社幹活的事兒。


    這時候天已經徹底黑了。屯裏都沒什麽光線了。好在沈一鳴這邊有個手電筒,要不然這路可不好走。


    沈一鳴一直把他們送到門口,這才騎著車子走了。左大成看著人家走遠的方向,還感慨,“這個小夥子真不錯。”


    左單單覺推門進了遠門,“爸,別看了,進屋吧。”


    左大成這才進了院子裏。這時候老左家的人都睡了,黑漆漆的,隻有左大成的屋裏有微弱的燈光。李惠聽著動靜就開門出來了,看到爺倆回來了,這顆星也算是放下了。


    “快進去坐會兒,我去給你做點吃的。”說著要去廚房。


    左單單趕緊拉著她進屋,小聲道,“別忙活了,我吃了回來的,不餓呢。這麽晚了,別鬧的大家都起來了。到時候大伯娘又要鬧。”


    聽左單單說吃了,李惠就跟著一起回了房間裏麵。


    關上房門,左大成就問她去縣城的情況。


    “都好著呢,小聰念書也認真,同學關係也好。你們就放一百個心吧。”然後又把牛皮紙包著的豬肉給李惠,“媽,小聰呢存了點兒錢全交給我了,讓我買了豬肉回來了。”


    李惠驚訝道,“他哪裏存的錢?”


    “他給人抄書,勤工儉學。”沒好說左聰給人抄作業的事兒,免得李惠這種老古板會想不通。


    聽到兒子這麽努力,李惠心裏還是很感慨的。好歹給老左家生的這個孩子這麽出息,對得起老左家了。


    左大成卻道,“這有啥的,單單都掙工分了,他幹點活也沒啥大不了的。比單單差遠了。”


    左單單就發現了,李惠更偏愛兒子,左大成更偏愛閨女。當然,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肉的歸宿問題。


    左單單見火候到了,便接著道,“爸媽,這豬肉呢是小聰的血汗錢買的,他給人抄了多少書買的啊,所以這豬肉,我建議就別給其他人吃了。別辜負了小聰的一片心意。反正前天隊裏都分了豬肉了,大家都吃上肉了,也不差這一口。”至於以後小聰回來會不會露餡兒,她可不擔心。姐就把你的小金庫買豬肉吃了,還給你在爸媽麵前掙了名聲。你還有啥話好說的。


    李惠點點頭,覺得左單單說的有道理。之前分肉,大夥都是吃過了的。反而閨女單單一口沒吃,全給了小雪吃了。這次就不用再分給小雪了。至於大房那邊,她之前也聽閨女的建議,分了一些肉過去了,算下來,自家倒是真沒吃上多少。現在這又是兒子的心意,自然是不用再分給被人了。當然 ,老太太那邊還是要孝敬幾塊的。“行,咱都留著自己吃。”


    左單單眼睛亮,“媽,紅燒吃,要紅燒的。”


    見左單單這麽饞,想到她之前還為了給小雪吃肉,自己一口沒吃,更覺得對不起這個閨女了。李惠覺得還要好好的補償她,“行,明天就紅燒了吃。”


    第二天一早,左成才頂著熊貓眼出房門,看到左單單在水井邊上洗臉,興匆匆的跑過來,“單單,你可回來了。”


    左單單邊擦臉,邊道,“昨晚回來的。”


    “回來就好,我和你說,這兩天……”左成才意識到這裏不是說話的地兒,收住了嘴。


    過了一會兒,兩人出現在小樹林邊上。


    左單單這次十分嚴謹的在旁邊看了好幾遍,確認沒人,這才道,“三叔,糧食行情我已經打聽好了,下家也安排好了,如果不出意外,最遲下午下工之後,我就給你錢,你去收糧食。記住,隻收細糧。粗糧就別收了,省的到時候人家餓肚子。最好在別的生產隊去收。”


    “行行行,你有成算就好了。這兩天我睡覺都不踏實,就惦記著這事兒呢。”


    左成才一臉苦色道。要是左單單沒說這事兒,他也不會不會想到這茬。可他大侄女說了之後,他就把發財的希望放這上麵來了。他的要求也不多,手裏能捏個十來塊錢也算不錯了。


    這麽大的人了,兜裏沒錢,想處個對象都得找自己老娘拿錢去看戲,想想就覺得憋得慌。


    對於左成才這麽上心又積極的表現,左單單還是很滿意的。一個公司能不能發展,員工積極性是很重要的。


    秋收之後工作也沒之前那麽忙碌了,不過依然每天都得上工,播種除草插秧種地,總能有幹不完的活等著大夥兒幹。


    好在沒搶收的時候那麽趕,都慢吞吞的幹著,隻要早上,上午和下午都來了,十分的工分就能到手了。


    左單單也心不在焉的幹著活。他們是在一塊地裏麵平土地,男人們用鐵鍬在前麵把土給鏟起來,女人則用鋤頭把這些土塊敲碎了,後麵才好重新施肥,播種。


    李晨亮邊鏟土,邊往左單單那邊瞧,左單單看到他了,對著他使了個眼色,往上次撿柴火的小山丘看了一眼,意思是還是老地方見麵。李晨亮這才放心了。


    “李晨亮,你看什麽呢。”李紅兵跟在他身後敲土,看到他和左單單眉來眼去的,眉頭都皺起來了,“李晨亮,你可別犯錯啊,你爸是武裝部的幹部,你們是幹部家庭,處對象也得根正苗紅。對那些家庭成分有問題的壞分子,必須得保持距離。”


    李晨亮正高興著馬上要吃上大米白麵呢,聽到李紅兵這話,覺得牙都酸了,吊兒郎當道,“根正毛紅?要不就你吧。”


    “李晨亮,你說什麽呢,”李紅兵被他這話說的麵紅耳赤。


    “你不是讓我找根正苗紅嗎,你苗子就挺正的。你爸還是革委會的呢,政治背景多正直啊。正好你爸和我爸認識,回頭說一說,沒準他們就同意了。”李晨亮興致勃勃道。


    李紅兵眼睛瞪圓了,瞪了李晨亮一眼,扛著鋤頭就走了,“想得美!”


    等李紅兵走了,高偉湊了過來,“我說,你剛剛不會說真的吧……”想到李紅兵那樣子,他就打了個哆嗦。這樣的姑娘娶回家了,就和娶個媽回家一樣,還是個老媽子。


    李晨亮嘿嘿的笑,“怎麽會呢,我故意的。那丫頭看上沈一鳴了,才不會和我好呢。我就嚇唬她。”


    “她看上沈一鳴了?”


    “那當然,”李晨亮嘿嘿的笑,“要不然你以為這丫頭幹嘛來做知青,她爸革委會的,最差也能去兵團了,怎麽會來這地方幹農活,還不是夫唱婦隨。”


    “……沈一鳴太可憐了。”高偉唏噓道。


    李晨亮斜了他一眼,“可憐什麽啊,沒準人家美著呢。要是真和李紅兵成了,人家嶽父一句話的事兒,立馬就回省城了。”至於為什麽現在還沒成,他覺得這是沈一鳴在端著,等著李紅兵主動出擊,在兩人的關係中掌握主動權。


    中午下工,左單單先去了小山丘,李成亮和高偉過了一會兒也跑去了。三人一邊撿著柴火,一邊商量大事兒。


    “沈一鳴已經和老隊長提出,隊裏組織大夥把精細糧拿著去公社換粗糧了。現在收細糧比之前更難了。”左單單第一句話就把這消息說了出來。


    “真的假的?”李晨亮聽到這消息,鬱悶的眉頭都挑起來了,“那小子存心壞事啊。”


    左單單道,“甭管人家是不是存心壞事,反正這事情已經壞了。不過你放心,我答應你的事兒肯定是能辦到的。就是難度比之前高。畢竟他們是公社去換,不用承擔任何風險。如果咱們價錢一樣,可就收不到糧食了。”


    李晨亮鬱悶不已,覺得自己和沈一鳴上輩子就是有仇的。他不就是想吃點精細糧,順便幫著親戚朋友收點糧食,證明一下自己的能耐,讓他們知道即便自己在鄉下種地,也能搞大明堂出來嗎。結果這事兒還沒辦呢,沈一鳴就很橫插一杠了。


    他看著左單單發亮的眼睛,有些不相信道,“你不會騙我的吧。為了加價?”


    高偉插嘴道,“就是,哪有這麽巧的事兒。”他一直都覺得這個左單單不簡單。


    左單單氣的深呼吸,“你們不信,自己去找老隊長打聽去。這麽容易被人拆穿的謊言,我會拿出來說嗎?合作講究的就是誠心,你們要是信不過我,就去找沈一鳴換糧食吧。”


    說完氣呼呼的轉過身。


    “唉,別急啊,我就問問而已。”李晨亮趕緊喊住她。要是左單單說的消息是真的,那他這事兒還真是隻能指望左單單了。


    “你說,這價格得多少?”


    左單單從兜裏掏出一張紙來,“這是我昨天在城裏打聽行情,然後根據咱們現在的情況,做的一個價目。這是最合理的了,我覺得不用改了。”


    李晨亮還有些猶豫,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兒。又說不上來哪裏不對勁了。


    左單單見他沒反應,就道,“你們之前說,收多少要多少,不差錢。現在不會是反悔了吧……之前都是說大話的?”


    “誰說的,我一口唾沫一個釘,一言九鼎!”李晨亮鏗鏘有力道,拿過左單單手裏的紙。幾乎每斤糧食都比原定的漲了三分錢。


    “要是你覺得沒問題,就先付些錢,先收一批細糧上來。對了,運輸的事兒另外算,你也知道,這麽遠,我們還得找車,這又要花一筆錢。找車加上運輸,怎麽著也得給個四五塊錢吧。你也別覺得貴,這些糧食可都不要票的。不要票的細糧,哪兒去找啊?”


    李晨亮暗自算了這筆賬,覺得還算合理。如果在城裏黑市裏麵買,價錢也差不多。也買不到這麽多。


    最重要的是,現在沈一鳴那邊在壞事,這事兒也得趕緊了。過了這村沒這店。


    想明白之後,李晨亮就掏出五十塊塊錢,作為第一批糧食的費用和運輸費用。


    左單單知道李晨亮是個土豪,沒想到竟然這麽豪,竟然帶著這麽多錢。有錢人啊有錢人。


    扛著柴火回屯裏,還沒到家,三叔就在半路上接她了。


    左單單直接掏出四十塊錢,“叔,兩百斤細糧,送到縣城郵局。多的就是咱們賺的,能省則省。”


    左成才驚的差點兒把柴火都給落地上去了。連忙把左單單給的錢接了過來,然後腦袋裏算賬。


    兩百斤細糧,不給票,最多花三十塊。他再和之前認識的貨車司機聯係上,順道帶縣城去,頂多花個一塊錢的煙錢。


    滿打滿算的,還能落將近四塊錢。他在家裏下地幹活,一天兩毛錢,這都得幹二十來天才有的收入,一天就給掙到了。不錯不錯,這事兒還是值得做的。等再幹幾次,手裏也能有小幾十塊了。


    左單單又拍了拍兜裏,“叔,事兒趕緊辦,辦完了回來分錢,我這裏還能給你分四塊錢呢。”


    左大成激動的眼睛睜大了,“我下午就去和水生叔請假。”


    耽誤一天的功夫,就能有八塊錢的進賬,不幹才是傻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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