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低嘯, 直灌入洞口。


    卷得一地枯黃落葉翻飛躍動, 天色黯淡下來, 周圍隻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


    荒嶺深處無人的山洞裏, 殷雪灼靠著石壁, 懷裏緊緊摟著一個小姑娘。


    血已經將他們染得渾身是紅,即便是深入魂魄的疼痛在叫囂著,身體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竭, 他的掌心也至始至終地貼在季煙的後背上。


    她眉頭緊蹙, 小臉已全然失去血色, 隻是死死地抓緊他的左手,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好疼。


    疼得眼淚打濕了他的衣裳,和黏膩的血混在一起, 隻要稍稍一動, 腹部的血便汩汩而出, 疼得她一陣痙攣。


    殷雪灼垂著睫毛,緊緊盯著季煙慘白的臉, 拚命地給她傳輸靈力。


    快好起來。


    好起來。


    她不能死,這樣死太過輕巧, 她也絕不可死在那些人手裏。


    體內氣息翻湧, 殷雪灼驀地吐出一口血, 黑潤的眸子頂著手腕片刻,又用尖牙割破了手腕,將汩汩鮮血對準她的嘴,想要喂給她。


    他有些暴躁焦急, 喂得沒有耐心,反而弄了她滿臉的血,一時無措,呆呆地望著她。


    季煙半闔雙目,許久,才輕輕道:“我好像……不小心害了你……”


    係統說了,如果隻是他受傷的話,他們都可以不死的。


    可她不忍眼睜睜地看著他受傷。


    到底還是選擇幫了他,想不到會讓韶白轉而攻擊她,想不到自己會性命難保,還要拖累和她性命關聯的他。


    “別說了。”殷雪灼垂眸望著她,半晌,唇角掠了掠,像是在嘲諷著什麽,“是我沒保護好你。”


    說完,又緊緊地抱著懷裏的人,唇瓣抿得死緊。


    懷裏的人像是一團輕飄飄的煙霧,好像不想辦法抓住,就要隨時飄走了。


    她傷得太重了,深入魂魄,她沒有來世,隻能魂飛魄散……


    他不知道該怎麽辦。


    他頭一回如此無措。


    他與挽秋劍乃是一脈,他根本治不好挽秋劍的傷。


    殷雪灼眼尾的諷意逐漸消失,又驟然閉上雙眼。


    若她注定要死,他也活不了,那憑什麽死在那些小人手裏?憑什麽便宜那些人?


    倒不如趁早了斷。


    就算是死,她也得永遠跟著他。


    他盯著季煙,瞳孔的顏色逐漸變得血紅,忽然將她平放下來,俯身在她的臉頰邊蹭了蹭,手指慢慢撫上她纖細的脖子,眼神沉浮不定。


    隻要一用力,什麽都沒了。


    可手指像是僵住了,又忍不住想,會不會有一點可能,她可以借九幽之火撐住呢?或者,在臨死之前,她能與他多說說話也好。


    殷雪灼孤獨了數百年,頭一次這麽想多和人說話。


    他身後的翅膀忘了收回,就這樣耷拉在她的身邊,像一片半透明的被子,蓋住了她的雙腿。


    她一伸手就能摸到。


    季煙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唇邊揚起一個開心的笑容,隻是再說話已沒了力氣,隻是抓著他的手,安靜地望著這隻大蝴蝶。


    “季煙。”殷雪灼啞聲叫她,手指緊緊扣著地麵的泥,指甲還在不受控製地變長。


    手背的黑色脈絡爬上手臂,直至爬滿慘白的容顏,尖尖的耳朵從黑發裏冒了出來,眼睛裏滿是猙獰的血色,他虛弱到甚至控製不住化形,將魔魘最恐怖的樣子露了出來。


    這個樣子的他,她沒見過。


    但是殷雪灼長得再可怕,在她的眼裏都是好看的。


    這樣好看的他,性情最炙熱的他,待她最好的他。


    季煙忍不住抬手,冰冷的指尖在他頰邊蹭了蹭,又忍不住依偎得近了些,用盡最後的力氣,手臂艱難地搭在他的腰間,是一個半擁抱的姿勢。


    她閉上眼睛,昏昏沉沉地想:就這樣好了。


    抱著他,她就自私地默認,他是她的了。


    她來到這個世界,認識他,也算不虛此行。


    隻是好可惜。


    沒能改變結局,讓他平平安安。


    --


    外麵的風聲呼嘯著,愈演愈烈,狂風夾雜著些微的雨沫,卷入石洞之中,像刀子一樣切割著臉頰。


    殷雪灼長發披散,安安靜靜地坐著,雙眸赤紅,像是要淌出血來。


    季煙已經昏迷了。


    他還想再等等。


    可等啊等啊,總是等不到她睜開眼,殷雪灼力竭地倒在她身邊,終於感受到了生命的迅速流逝,手指在她的頸邊猶豫片刻,想迅速了結這一切,終於還是沒有下手。


    他的睫毛抖了抖,凝視著她的側顏。


    還是算了。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臉,忽然用力拔下翅膀上的一片玄冰鱗,那是她在臨霜城為他奪回的那一片,這一回,他心甘情願地放在了她的掌心,施了一個簡單的咒法,讓誰也奪不走。


    他相信了,她是唯一一個不是為了玄冰鱗接近他的人。


    他什麽都願意給她了。


    --


    韶辛心亂如麻。


    他本想提醒季煙,不要隨殷雪灼一起涉險,韶白下手無情,絕不會留她性命。


    可他若告知她,又或許會讓那魔頭逃過一劫,也許為了天下人,他也不該因她一人而心慈手軟,韶辛終究還是做不到季煙這樣的決絕。


    他不知說服自己多久,終於不再設法求見季煙。


    很快,韶白就一路殺了過來,將他解救出來。


    韶辛看見他身上的血,心跳忽然加快,直接便問:“魔主和季煙呢?”


    “季煙?就是拿魔頭身邊的女人?”韶白擦拭著劍上的血,頓了一下,輕描淡寫道:“那女人或許活不了了,倒讓那魔頭逃過一劫,不過他元氣大傷,隻是強弩之末,短期之內難以恢複。”


    韶白的語氣隨意得像是在說吃了飯,隨意掂著手中的挽秋劍,露出了一絲嘲諷的冷笑。


    那個女人,分明就是那日叫他名字之人。


    害他重傷蟄伏這麽多日,她為人而勾結魔族,死也不無辜。


    隻是眼前這個弟弟的反應卻讓他出乎意料。


    少年一聽到季煙死了,臉色就變得慘白,難以置信地抓住了韶白的袖子,“你居然殺了她?!”


    韶白不置可否。


    “你何必殺一個凡人!若非是她,我早就死了!”韶辛的身子晃了晃,眼睛變得通紅,言辭不由得激烈,“你濫殺無辜,與魔頭又有何區別!”


    韶白不悅地皺眉,“弟弟!她與魔勾結,死有餘辜!”


    韶辛卻不再理他,隻冷聲問:“她的屍體在哪?”


    韶白皺眉道:“她被我一劍貫穿,還未咽氣之時,就被殷雪灼帶走了。”


    這麽說,她還有一絲活著的可能?


    韶辛不再猶豫,抬手推開他,拚命朝外跑去。


    “韶辛!”


    身後的韶白高聲怒喝,卻被他遠遠甩在了身後。


    韶白沿著山崖的路,一直跑一直跑。


    他也不知道要跑去哪裏。


    隻是自責又懊悔,一想起季煙或許真的死了,便不知所措。


    他不想這樣的。


    怪他懦弱,怪他猶豫不決,也怪他枉顧她的信任,想著能殺魔頭,卻硬生生地牽連了她。


    “嗷嗚——”一聲厲嘯傳來,韶辛還未反應過來,就被飛奔而來的白白撲在了身下。


    白白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麽。


    它不再溫柔,凶狠地呲著牙,低頭猛地咬向他的脖子,直擊命門。


    韶辛驚慌抬手,白白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臂上,刹那間鮮血淋漓。


    “白白。”韶辛忍著劇痛,竭力讓它冷靜,“我也在找他們,季煙要死了!挽秋劍的傷並非無人可解,你先帶我找到她!如果她還活著,我一定可以救她!”


    少年拚命安撫,在銀馭麒獸瘋狂的撕咬之下,嗓音逐漸嘶啞,眼角泛紅。


    白白將他咬得渾身是血,這才鬆開嘴,呲牙對著他狠狠威脅了兩下,才低頭用牙齒咬住他的衣領,將少年甩在了後背上。


    它快像一道淩厲的閃電,身子隻化出淡淡虛影,帶著韶辛飛快地掠向峽穀深處。


    韶辛抵達洞口時,洞內隻有一個人。


    季煙一身是血地躺在地上。


    她身邊顯然也有另一個人出現過的痕跡,隻是那人已不見了,不知是殷雪灼丟下了她,還是怎樣。


    血流得滿洞都是,觸目驚心,讓韶辛一眼看去之時,就被刺痛了雙眼。


    白白跟在他的身後,一看到季煙的樣子,也難受地嗚咽了一聲,跑到她身邊,用腦袋拱了她一下,又低頭在她的鼻息邊嗅了嗅,忽然抬頭對韶辛“嗚嗚”叫了兩下,十分急切。


    她還沒死。


    韶辛鬆了一口氣,連忙走到季煙身邊,直接將她打橫抱了起來,對白白說:“帶我去人族,你可知如何去文音閣?”


    白白點點頭,韶辛不再猶豫,直接騎上白白的背,緊緊摟著懷裏昏迷不醒的季煙,趕往文音閣。


    文音閣是一個遍布醫修的宗門,傳聞可醫死人藥白骨,當年明樞真人手持挽秋劍,也曾傷人無數,皆靠文音閣的弟子們努力救治。


    文音閣山外遍布陣法,不讓魔族靠近,銀馭麒獸天生速度極快,很快便趕到了山腳下,白白不放心將季煙交給韶辛,卻又不得不如此,最後一咬牙,它拔下了自己一根鋒利的爪牙,交給了韶辛。


    “嗷嗚嗷嗚。”白白焦急地說著什麽。


    韶辛沒有聽懂,卻知道白白的焦急,安撫道:“我會竭盡全力救她,如果她能醒過來,我會設法通知你。”


    白白點了點頭,低下頭,難過地在季煙臉頰上舔了舔,才依依不舍地轉過身,身影消失在遠方。


    韶辛深吸一口氣,抱緊了懷裏的季煙。


    她不會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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