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厲行洲的反問,淩鹿這才回過些神來:


    “啊啊啊……我剛剛走神了……!”


    “那個,信息,是這樣——我擔心先生會很忙很忙……仔細想想我這邊也沒有什麽重要的事,我就沒發信息了。”


    厲行洲又沉默了。


    淩鹿想了半天,小聲道:“另外……我其實也不太確定,什麽是‘重要的事’。”


    厲行洲道:“你有想告訴我的事,就都可以告訴我。”


    聽到這句話,淩鹿一下就來了精神,身後的尾巴開始不住地搖啊搖:“真的?真的嗎?那我有好多事想告訴先生啊!真的好多好多,多得我都不知道從哪裏開始說比較好了!”


    厲行洲:“比如,你昨天修了鍾?”


    “咦咦咦?”淩鹿兩眼冒著光,驚喜道:“先生怎麽知道的?”


    厲行洲:“我看到新聞了。”


    在大地之城,那座曆史悠久的“廣場鍾”的停擺和維修,都是件值得被報道的事。


    淩鹿笑得眉眼彎彎:“這樣哦。修鍾還挺有意思的……”


    他就這麽絮絮叨叨沒頭沒尾地說著,厲行洲就這麽安靜地聽著。


    直到半個小時後,厲行洲才出聲道:“淩鹿,我得掛電話了。”


    淩鹿道:“哦哦,好的,先生再見……”


    厲行洲道:“沒說完的,可以繼續發信息給我。我不一定會回,但一定會看。”


    這話似乎沒什麽特別之處,但淩鹿就是莫名的開心。


    雖然知道對方看不見自己的動作,他還是使勁點著頭道:“好的,我會給先生發很多很多信息的!”


    *


    時間一天天過去。


    雖然政丨府一直沒有明確通知“畸變期”的到來,人們已經越來越高頻地提到這個詞。


    “畸變期”,那些被黑霧侵蝕的怪物們,那些通常不會主動離開汙染區的怪物們,會變得比往常更加狂躁,更具攻擊性。


    它們會成群結隊地撲向人類所在地——越是人類聚居的地方,越能吸引它們,越能讓它們瘋狂地開展獵殺。


    終結畸變期的方式有兩種:


    第一種,是怪物們的狩獵範圍內再沒有活著的人類。大災變當中,無數的人類都市就是如此淪為了白骨累累的鬼城。


    第二種,擊退它們。這是厲行洲一貫采用的方式。


    理論上,任何一個區域的任何一個城市,都有可能遭遇“畸變期”。


    可或許是因為第三區的人口最多最能吸引汙染物的注意,又或許是因為第三區的生物資源較為豐富,所以這片區域遭遇畸變期的次數是最多的——50年來足足有18次。


    在厲行洲的指揮下,近十年來的畸變期,第三區從無敗績。


    在最頻繁的畸變期侵擾之下,第三區的居民依然維持了人類生存區中最安全的生活。


    也正因為如此,第三區的居民在提到這個詞的時候,並沒有太多的恐懼和不安。


    淩鹿有時候去市場幫著管家阿姨買根蔥,便會聽見市場的大叔大嬸們在談論“畸變期”。


    在這些叔叔阿姨的嘴裏,“畸變期”這個詞通常是和家長裏短柴米油鹽一起出現的。


    比如,“衛星城肯定得關閉,豬肉又要限量供應了,我得先囤點。”


    或者,“那個盒裝牛奶的保質期夠不夠長啊?要不我多買點兒吧。”


    眾人平靜而自然地討論著這件事,同時不斷猜測著,畸變期究竟會從什麽時候開始。


    *


    又是一個公休日。


    淩鹿沒有什麽別的安排,便跟著謝老爺子還有老馬他們一起去醫院看望菲莉亞。


    不同於自己那身高體壯頭發稀疏聲如洪鍾的外公,菲莉亞是個文文靜靜有些瘦弱的小姑娘,一頭厚厚的黑發,總是梳成兩個光潔的辮子,柔順地搭在肩上。


    淩鹿不知道小姑娘到底得的是什麽病,謝爾蓋也從來不說。


    這天到了醫院,謝爾蓋掏出兩個紅澄澄的蘋果,又找出一個小小的、手腳都能動的洋娃娃,哄得小姑娘樂了半天,才猶猶豫豫地同小姑娘商量起一件事來。


    淩鹿聽著謝爾蓋的話,不禁有些吃驚,同時也明白了前幾天為什麽謝爾蓋會如此反常——


    原來,為了順利扛過畸變期,前哨站定然是需要大規模布防、大規模調用各類機械設備的。


    平時還好,到了這種特殊時期,軍隊裏的機械師就會捉襟見肘了。


    謝爾蓋這些日子就一直在計劃著,要主動以技術專家的身份去支援前線。


    而且聽上去,之前的幾次畸變期裏謝爾蓋都是這麽做的。


    這素日嗓門巨大、一說話就像是在吵架的老人,聲音低低的,忐忑不安地同小姑娘商量著:“我想好了,如果菲莉亞想讓外公留下來陪你,外公這次就不去了。”


    小姑娘抬起略顯蒼白的臉龐,棕色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可是外公想去吧?外公不是說過,你的願望就是早點把那些怪物都打跑嗎?”


    老人臉上的表情很複雜,低聲說著:“是,我是說過,可是……”


    可是那個時候,你還沒有住院。


    那個時候,你爸爸媽媽還活著。


    現在,我是你唯一的親人了。


    菲莉亞拿著謝爾蓋送給她的洋娃娃,小臉上漾起了笑:“我在醫院挺好的呀,護士阿姨對我很好,這裏吃得也不錯。還有,馬爺爺,小丁姐姐,小鹿哥哥他們,是不是都會來看我?”


    一旁的三人立刻不住點頭,說當然會來看你,都會來看你。


    菲莉亞的笑容更明朗了:“所以,外公你放心去打怪物吧,我在這裏很好的。”


    謝爾蓋的神色似喜似悲,手在褲子口袋裏掏了又掏,再也掏不出什麽新鮮的哄孩子的小玩意兒了,隻能轉身把小丁幫忙切好的蘋果遞給菲莉亞:“來,吃蘋果,好甜的。”


    “菲莉亞還有什麽想要的東西嗎?糖?娃娃??”


    小姑娘認真地想了一會兒,眼睛裏閃出點兒向往的光:“外公,你上次帶給我的繪本,叫《小錫兵》的那個,隻有上冊,沒有下冊——外公可以把下冊帶給我嗎?我好想知道小錫兵被大魚吞了之後,又遇到了什麽啊。”


    謝爾蓋立即不住點頭:“可以的可以的,外公去找這本書,外公一定給你找到這本書!”


    幾人又陪菲莉亞聊了會兒天,馬主任拍了拍謝爾蓋的胳膊,示意他出去陪自己抽會兒煙鬥解悶。


    兩人出去後,淩鹿不做多想,收了桌上的果核準備去茶水間扔掉。


    結果,剛拐進茶水間,就聽見旁邊的一個死角傳來了謝爾蓋沙啞的聲音:


    “老馬,我要是這把回不來了,菲莉亞……”


    馬主任不耐煩道:“你說什麽屁話。我看你是欠我的煙絲太多了不想還了。”


    謝爾蓋長歎一聲,道:“剛才看到菲莉亞的眼睛,我都在想,要不我不去了吧,就交給年輕娃娃們吧。”


    “可晚上我一閉上眼睛,我就會想起,那翻滾的黑霧,那幫怪物滴著血的眼睛……”


    “二十年了,我還能記得,工程班的其他兄弟們,就在我這個班長麵前,被怪物撕成了碎肉,連屍體都拚不全……”


    “我應該……我應該保護他們的……”


    馬主任沉默許久,緩緩道:“多想無益。”


    “老謝,兄弟們保住了他們的尊嚴。現在,我們要做的,是守住菲莉亞,守住城市,守住希望。”


    謝爾蓋啞著嗓子道:“對,守住希望。”


    淩鹿的胸口輕輕震了震。


    他悄悄地去了另一端的茶水間。


    從醫院出來後,他試著問了問謝爾蓋,要什麽樣的人才能主動申請去前線。


    結果謝爾蓋“嘖嘖”兩聲,說你個毛頭想幹什麽?你這小身板,去了是想給人添亂嗎?


    淩鹿:……


    馬主任在一旁轉著輪椅解釋道,能去前線的平民,必須是在某些特定領域頗有造詣的專業人士。如果淩鹿想去,那至少得被認證為“高級機械師”才行。


    至於要怎麽認證,馬主任鏡片後的眼睛閃出了幽幽的光:“你幫著老謝修夠5000件東西,差不多就夠了。”


    一旁的小丁噗嗤一下笑出聲:“謔,等到那時候,我們早就已經打贏了,哪裏還用得著上戰場呀。”


    幾人都笑了起來。


    隻是,謝爾蓋和馬主任的笑臉裏,藏著幾分年輕人所不易察覺的悲涼。


    這天晚上,淩鹿照常給厲行洲發了信息。


    這些日子以來,淩鹿每天都會給厲行洲發至少三次信息,或長或短。畢竟生活裏有那麽多可說的事呢。


    厲行洲偶爾會回一個字“好”。更多的時候,他不會回信息。


    今天的信息裏,淩鹿告訴厲行洲,謝老師想要去前線。他還告訴厲行洲,自己聽到了謝老師和馬主任的對話。


    他沒有告訴厲行洲的是,他聽見謝爾蓋說“如果自己回不來”時,心裏有一些難過。


    發完之後,淩鹿在床上睜著眼睛趴了一會兒,眼皮越趴越沉,終於闔在了一起。


    直到次日清晨,他才看到屏幕上,厲行洲回了六個字:【別擔心,會好的。】


    淩鹿看了三遍這六個字。


    不知道為什麽,看著看著,他心裏就不覺得難過了。


    他輕聲對自己念著:嗯,會好的。


    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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