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公安局門口,白露心下忐忑,這種地方總是給人一種無聲的威嚴,仿佛連空氣都帶著幾分警覺,更別提進進出出的男女警官們描儀一般的注目了。


    就在那兩扇門不知第幾次被推開時,三個穿警服的男人說笑著走出來,各個英姿勃發,中間那個最為醒目,白露試探的叫了聲,“蘇警官?”


    那人看過來,見是她,先是一怔,隨即皺眉。


    旁邊那位低聲打趣了句什麽,他抬手捶人一拳,再看向她時依然冷若冰霜,走過來問:“怎麽著,後悔了?”


    白露一愣,明白過來,“不是。”


    “那你來幹什麽?”


    他這不友好的語氣讓白露有些慌,鼓足勇氣問:“您不記得我了?”


    蘇警官看著她不置可否,她心裏漸漸失望,他終於開口,“兩年前,濱海酒店ktv。”


    白露立即欣慰,“您記起來了?”


    “那天晚上就想起來了。不過,”他遲疑了一下,“你跟當年可不太一樣了。”


    白露走了下神,回歸正題一臉誠懇道:“那時多虧了您幫忙,不然……當時太亂了,都沒來得及跟您道聲謝。”


    蘇警官表情這才有所鬆動,“沒什麽,這是我們該做的。”


    話雖如此,白露也深知,不是所有警察都是人民公仆。這個蘇警官比她高一個頭,帶著警帽更顯威嚴,有種高高在上的距離感。可她還是小心翼翼的問出:“我能請您吃個飯嗎?”


    這兩年她想象過很多次如何謝人家,她不了解這方麵規矩,隻知道老家那邊還人情無非送東西或請客,她不知道他需要什麽,知道也送不起,於是脫口說出請吃飯。


    蘇警官一挑眉,“現在?”


    “不,不,”白露連連擺手,“您什麽時候有時間都可以。”


    蘇警官像是思索了一下,“那好吧,把手機號給我。等我哪天餓了找你。”


    白露沒想到他這麽容易就答應,有點受寵若驚,忙清晰的報出一串數字。


    他存進手機,自言自語道,“白露,這名字不錯,秋天生日?”


    “嗯。”


    “知道我的名字麽?”


    白露搖頭。


    “我叫蘇轍。”他說完看了她一眼,“沒覺得這個名字很耳熟?”


    白露又搖頭。


    “蘇軾知道吧?”


    “蘇東坡?”


    “嗯,他還有個兄弟叫蘇轍,南轅北轍的轍。”


    白露恍然大悟,“我想起來了,北宋三蘇,上學時背過的。”隨即不假思索地問:“那你有兄弟嗎?是不是叫蘇軾?”


    蘇轍有些無語,聳聳肩,“沒有,我是獨生子,我爸也不叫蘇洵。”


    不遠處傳來一聲咳嗽,是等著他的那兩個同事,投過來的眼神裏八卦意味兒甚濃,蘇轍走前又問了句:“那個,後背好些了麽?”


    白露一愣,忙答:“好多了。”


    “傷筋動骨一百天,注意保養。”蘇轍隨口叮囑。


    白露笑了,由衷地說:“謝謝你。”


    看到她在陽光下的笑顏,蘇轍怔了一下,隨即擺擺手抬腿朝同伴走去,幾個人人高腿長很快走遠,白露站在原地,依稀聽到男人間肆無忌憚的笑聲。


    然而,自那日後,吃飯的事兒始終未見下文。白露以為蘇轍忘了,還一度神經質地懷疑手機壞了,就在她認為對方真的把這事兒忘掉了猶豫著要不要主動打過去的時候,蘇轍的電話在某個中午打來了。


    問她在哪,白露報出超市地址,十分鍾後,他就打電話讓她下去。


    白露一出超市門,就看到一輛三菱吉普停在門口,車窗落下,蘇轍在裏麵衝她揮手,然後給她開了副駕車門。


    他今天穿的便衣,墨綠色的軍裝款風衣,裏麵黑色高領毛衫,雖然看起來粗獷不羈,但比他穿製服時顯得和氣些,頭發短短地立著,有點毛躁,很精神。白露想到一個詞,朝氣蓬勃。


    蘇轍側頭毫不客氣地問:“想請我去哪吃啊?”


    白露老實答:“這裏我不熟,您選吧。”


    “那帶你去個好地方,係上安全帶。”等她這邊剛弄好,他一腳油門車子噌地一下就上了馬路,嚇了白露一跳,心說這是警察開車麽,怎麽比大熊那個飛車黨還不靠譜。


    蘇轍反應過來,笑著道歉,“不好意思,我開快車慣了,不快點兒不行,壞人跑得快啊。”


    看到他臉上輕鬆自在的笑,白露有些恍惚,他笑起來是那種一側嘴角上揚,顯著嘴巴有點歪的笑,有點痞氣,跟他平時的嚴肅模樣反差很大,可誰知道呢,也許這才是他平時的樣子。


    見白露似乎有些拘謹,蘇轍好笑地問:“你是不是怕我啊?”


    白露忙搖頭。


    蘇轍自顧自地說,“當初有人說我長得太帥不適合當警察,所以為了讓自己威嚴點兒我就整天板著臉,板著板著就習慣了。其實隻要一脫了那身皮,我還是挺平易近人的。”


    白露被他說笑了,隨口問:“您今天沒上班嗎?”


    “別這麽客氣,叫我名字就行了。”


    他說著在後視鏡裏瞟她一眼,“喜歡看我穿警服?”


    白露一呆,“啊,不是,就是隨便問問。”


    蘇轍漫不經心的說:“我還以為你也喜歡製服誘惑呢。”


    白露沒聽清,“什麽貨?”


    一對上她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蘇轍忽然意識到,這不是隊裏那些大咧咧地可以隨便開玩笑的女同事,看她這懵懂的表情搞得他好像是在調戲一個中學生,真是罪過,忙掩蓋道,“沒什麽。”


    車子在小巷子裏拐來拐去,最後停在一個獨門院落前,青色石牆有些陳舊,兩扇漆黑的鐵門半開著,門梁上掛著一個小木牌子,刻著幾個黑字,周媽媽私房菜,平凡得有些簡陋。白露不禁暗暗感動,這人開了這麽遠找了這麽個地兒,是在給她省錢麽。


    看到白露臉上複雜的神色,蘇轍神秘地笑笑,“別看地方挺低調,味道賊好。當然了,”他話鋒一轉,“價格也不錯。”


    白露一聽,悄悄摸上斜跨著的包。


    2000


    推門進去,從屋裏迎出來一個中等個頭體格偏瘦的老頭,頭發花白,慈眉善目,蘇轍熱情的跟他打招呼。裏麵還算寬敞,窗明幾淨,此時還有一對年輕男女在吃飯。


    蘇轍跟回了家一樣熟稔,指了個靠窗位置招呼白露坐,拿起桌上簡單的菜單,問白露有忌口的沒,白露搖頭,然後他就自作主張的點了幾個菜,水煮魚,夫妻肺片,還有兩個素菜。


    老人家去廚房幫忙,蘇轍自己去找茶葉沏茶。沒多久另外一桌客人吃完結賬離開,隻剩下他們倆,蘇轍找了遙控器打開電視,挑了半天最後停在一個電視劇頻道,白露一看屏幕上衣著時髦的俊男美女,好奇地問:“你喜歡看韓劇?”


    蘇轍眉毛一聳,“這是給你挑的,不是怕你等菜無聊嘛?我一大老爺們怎麽可能看這東西。”


    他一副被深深的冤枉了的表情讓白露失笑,說了句:“謝謝啊。”


    “得,你這一聲謝謝還真跟範偉一個味兒。”


    這時有人接道,“姑娘是東北人?”


    兩人循聲看去,原來是一個紮著圍裙的老阿姨端著一盆菜出來了,老人家胖胖的很和藹,笑嗬嗬地說:“水煮魚來了。”


    白露忙起身接過,還真是分量十足,一層密密麻麻的辣椒看著有點嚇人。


    蘇轍誇張的吸了口氣,拿勺往出撇辣椒,嘴裏感慨著,“哎呦喂,這些天做夢都想著這一口呢。”


    周媽媽笑著說:“小蘇兩個多月沒來了,最近忙什麽大案要案呢?”


    蘇轍臉色一垮,有些喪氣地說:“別提了,整天處理各種零零碎碎的糾紛,大案要案的毛都撈不著一根。”


    周媽媽一本正經道:“這話可不對,革命無小事。”


    白露笑。


    周媽媽在一旁看到她嘴邊的小酒窩,驚訝道:“還有梨渦呢,是個美人坯子,小蘇你這眼光總算進步了。”


    蘇轍立即誇張地苦臉,“周媽媽您別兜我底啊,說的我跟花心大蘿卜似的,把姑娘都嚇走了,以後打光棍您負責啊?”


    周媽媽說:“沒問題我負責,我有個孫女……”


    蘇轍咳嗽,“沒記錯的話,您那孫女還上小學呢吧?”


    “馬上就上初中了,你再等幾年不就行了?”


    白露心裏好笑,這一老一少都是愛開玩笑的主兒,一想到自己也被扯進來,臉上又有些發熱。


    很快四個菜就上齊了,很正宗的川菜。所以,也是真的辣。幸好有茶水,可以時不時喝一口解解辣。正好周媽媽廚房裏活兒忙完了,也出來坐一邊歇著,跟他們聊聊天。


    聽說白露是吉林人,周媽媽說不像,皮膚白白的薄薄的,像湖南四川的妹子。為此蘇轍又大呼不平,爭辯北方也是盛產美女的,尤其是青城這種海濱城市,滿大街盤靚條順的大妞兒,他們哥幾個平時一大愛好就是靠馬路邊數美女。氣氛就這麽活躍起來,白露也不再拘謹。


    周媽媽說:“小蘇可是個老饕,嘴巴叼著呢。”


    蘇轍得意,“生平就這點愛好,不是跟你吹,這個城市每個有香味的犄角旮旯我都拜訪過。”


    白露喝著茶水,笑嗬嗬的說:“你鼻子真好使。”


    他反應過來,“你變相罵我是狗吧?”


    看到白露的嘴唇被辣的有點腫,紅紅的,臉頰也有紅暈,眼裏泛著水霧,竟比平素多了幾分媚色。他有瞬間的愣怔,隨即又了然,怪不得當初那個混蛋見了她會色心大起。


    一頓飯工夫可以認識一個人。白露覺得今天還真是顛覆了之前對蘇某人的認知。不過這人在結賬時還挺仗義,像是完全忘了讓她請客的事實直接掏錢包,但她還是搶著把錢給付了。


    隻是一上車,蘇轍像是變了個人,又變回原來的樣子。


    他沒馬上發動車子,而是看著前方沉默許久,突然問:“那天你為什麽不肯告他們?”


    白露如實回答:“當時就算討回來,他們可能還會報複大熊,他和小靜經常出入那種地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認識那個人?”


    白露愣,“誰?”


    “童年。”


    白露一驚,這個他怎麽看出來的。


    “我兩隻眼睛都是1.5,好歹也當了快四年的警察。”蘇轍平靜地說,見她麵露戒備,他又解釋道,“認識他也沒什麽,又不是犯法,隻是提醒你一句,這個人不簡單,他以前是混幫派的,什麽事都做過,後來不知怎麽的又混進大公司,說是保安部長,其實就是□□。”


    白露沒說話,心裏想的是,豈止是打手。


    蘇轍也沒在這問題上深究,他姿態慵懶地靠著椅背,一臉嚴肅的看著前方,轉移到另一個話題:“說起來咱倆也算有些淵源,我記得三年前處理你那個案子時,你說是剛來青城,當時我也是個出校門沒多久的菜鳥一隻,年輕氣盛,熱血沸騰的,遇到那種事兒很氣憤。”


    “前陣子你特意來謝我,其實我心裏怪不是滋味的。當警察的,保護老百姓,懲惡揚善,這不是最基本的麽,可是現在這社會,從前最基本的都成了最稀奇的了,你什麽都不做沒人覺得不正常,你做了件該做的事卻被人感恩戴德念念不忘。”說到這裏他頓了頓,繼續道:“不過你當時說過一句話,我一直記著,你說你就是餓死了也不會出賣自己的身體和尊嚴。”


    白露心頭一顫,又傻又蠢的十八歲情急之下的一句話,自己都忘了,沒想到竟然被他記著,心裏像是突然注入一股暖流,熱熱的,說不出話來。


    正當兩人陷入同一段回憶卻又心思各異時,蘇轍的手機響了,他接起,簡短地應了幾句,掛斷後略帶歉意的看向白露,“不好意思,又有任務了。”


    白露忙說:“你去忙吧,我自己回去就行了。”說著就伸手推車門。


    蘇轍一臉真誠道:“女孩子離家在外的不容易,遇上什麽麻煩可以打我電話,多個朋友多條路嘛。”


    “謝謝。”白露說完下車,關上車門前又加了句,“你是個好人。”


    蘇轍笑了下,打著方向盤倒車,上路。


    白露看著早已匯入車流的吉普車,心裏回味著剛才那個詞,一個隻見過三次,卻幫過自己兩次的人,把自己當作朋友,朋友,真是個溫暖的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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