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如薰的病症越發反複得讓人難安了起來,雖說是清醒了,可卻叫她越加不放心,於是一天三次定時診脈。果不出她所料,確實是有異的,不過這“異”是好事而非壞事。


    如薰查出有孕,她也隻能在蓮莊內逗留了更久,一來是不放心如薰後腦勺上的傷口,二來是存了私心,想要將她腹中的孩兒照料到三四個月,直至穩定下來。


    此刻一條回寰曲折的廊道,外頭的雪停了,蓮莊孤寂,就隻有她一人在廊中走。


    原本是從主臥走回到東廂房的一小段路途,本已經走過了上百次,按理說熟悉得很,可此刻卻不知道為什麽,心中隱隱約約有幾分不安,興許是潛意識中察覺有人一直在暗處看一樣。


    她刻意的稍稍放緩了步伐,一手提著藥箱,而另一隻手卻緊緊拽著自己的裙裳,寒風凜冽而過,絳紫色的衣裙也在回廊中吹成一道衣袂飄飄的美景。


    這蓮莊中,落棠院內……著實不太應該出現這樣的感覺。


    宛若如水的眸子一凝,百般尋思了起來。


    直到走到東廂房的入口,她忽然停了下來:“出來吧。”


    既然如此,那便明人不做暗事,坦誠布公的說開好了。


    隻見周圍寂靜,隻有她輕而低的聲音在四周回響,若不是那周圍被寒風吹得唰唰的聲音,她幾乎要以為一切都是自己的錯覺。


    “竟然被你發現了。”攜笑而玩味的聲音,帶了幾分不可置信。


    雪堆的盡頭,一人緩步而出,白衣龍紋,可衣袍上的紋絡仔細一瞧,又不像是龍紋,更像是某一種上古神獸……。


    這樣的圖案,似曾熟悉。


    “你是誰,怎麽會在蓮莊中?”她已經記不清自己那時到底是怎樣質問的聲音。


    隻知道眼前的男子,神秘得很,從方才她出了主臥便牢牢緊跟她自此,她雖不會武功,可那一身輕功卻是不一般,天地間氣息紊亂,她還是能稍稍察覺出來的。


    她這般問隻換來了男子的笑,這笑聲如此清脆,若不是聽到笑中的不懷好意,她簡直都以為眼前的男子是仙人了起來。


    如雪的白袍,手執一柄美扇,腰間卻佩著一柄劍。


    氣質如仙卻本質若魍魎。


    “本還想過來看看,卻沒想到竟然還有人能察覺我的存在,你是何家的姑娘?”他無視了她方才的問題,不答反笑問。


    她隻皺起了眉頭:“你……”


    而後一瞬,提著藥箱的手已經被她換過,另一隻手上驀地多了七八根銀針,看著就要飛射過去:“公孫泓!”她冷冷的說。


    驀地記起來了,這一身衣袍,如螭紋一般的圖記,隻有江湖三大世家之一的公孫家才有,就如她們上官家是一隻火鳳一般。


    “這是蓮莊,你為何會出現在這裏?”他此刻這般肆無忌憚的看著她,難道就不怕她把他的行蹤告訴赫連玦麽?


    正值蓮莊動蕩不安之際,赫連嘯天前幾天才死在靈堂中,蓮莊權力更迭,如此複雜的局勢,若她一般與如薰親近,此刻留在這府中自然無異,可這公孫氏向來與赫連氏不走動,此時出現在蓮莊府中,這不是膽大妄為,想要又挑起另一番江湖風波,是什麽?


    公孫泓沒想到眼前的女子竟然一下便猜到了他的身份,此刻眼中玩味的笑隻收了半分,多了更多的認真。


    隻盯著她瞧:“你是……上官氏的大小姐。”


    在蓮莊中|出現,善醫,還有手上那些銀針,若是惱了起來,針針朝他齊齊飛來,倒不是好玩的遊戲。


    “上官青紫。”他沉沉的笑著把她的閨名說了出來。


    原來他也不是一無所知的……兩個聰明人站在一起,不稍片刻便早已熟知了家底。


    而他卻是噙了笑,看著她認真的樣子,站在雪中輕撫了自己的袍子,甚覺得無趣起來:“走了。”


    她低眸再抬眸間,隻見原本站著人的地方,早已化作一場虛無,仿佛方才那噙笑的白衣男子,不過是一場虛幻的夢境……


    仿佛,一切都隻是她的臆想罷了。


    本以為一切到此戛然而止,卻沒想到不過時隔半個月,又一次她去替如薰把喜脈,最近胎兒脈相漸穩,她很快也要歸府了。


    原本也已將上一次的事情忘記,卻又是無意中在回廊拐角處聽到了這似若熟悉的聲音。


    “廢物。”謾罵聲中帶了笑意,笑意中卻透著殺意,“本尊讓你找件東西都找不到?當年給赫連嘯天的信箋不過殘留那麽兩三封,這蓮莊的瀟湘院,絡玉閣,但凡藏著東西與放著舊物的地方,都一個不漏的尋個遍。”


    “今日本尊來替你們尋,若還是尋不到,你們便大可以挽脖自斷,無用的廢物,我公孫家養著做什麽?”


    他……是要找什麽東西?她的心驀地提了起來。


    好似,此刻聽到了什麽不該聽的?


    她站穩了步伐,隻在這天地間又聽到了另一道聲音,似是與他一起前行的人:“屬下知道了,必定會盡力去尋的!江湖中五大派已經開始籌備聯名上書,向朝廷遞交請命的文呈了,怕是不日這赫連玦就要成為武林盟主了,若是……”


    “本公子知道了。”若不是如今兩大世家實力相差太大,這武林盟主之位,亦也是他想要的。


    如今不過是眼看霸主之位落入他人手中,他亦不悅又能如何?


    “若非如此,要你們尋那些東西做什麽?廢物。”又似一聲謾罵。


    可這聲音如此的輕淡,就仿佛是一曲悠揚的笛聲,而非暗藏了殺機。


    這到底是何樣的一個男子?


    還有他們口中說的東西,到底是什麽東西?她不禁猜疑起來。


    隻聽見最後一聲低而帶笑的聲音響起,似感慨:“若叫赫連玦知道,公孫氏從十多年前起便與赫連嘯天有關係,乃至他是如何成了蓮莊的副莊主的,都有公孫氏的一臂之力在相助,隻怕是不會如此便輕易放過公孫氏。”


    “咚……”


    她究竟是聽到了什麽?原來還有這些舊事在其中,難怪單憑一個赫連嘯天,如何在赫連建天莊主過世後的一夕之間,便將蓮莊鬧得天翻地覆了起來。


    “誰!”公孫泓似也聽到了這細微的聲音。在是醒壞。


    就好似女子頭上的發簪無意間擦碰過回廊柱子,簪上的珠玉叮咚的聲音。


    幾乎是一瞬間,整個天地也有殺氣了起來,他現身,而卻隻見到她淡然的站在回廊之處,也沒有躲的意思,隻是這般睨了如水般的眸子,淡淡的看著他。


    可是手間早已是多了幾支淬了毒的銀針。


    “又是你……”他似又笑了。


    半月思卿卿不見,沒想到在這兒又見麵了。


    “方才聽到了多少?”這一次,他倒是臉上玩味的笑容全無。


    唯有一襲白衣紛揚與天地間。


    看似如此正氣的一個人,其實本質卻是亦邪亦正。


    “你說呢?公孫公子。”難得她也多了幾分打趣的意味,這不像她。


    隻覺得眼前的男人,好像比上一次見麵更多了幾分穩重的氣息,興許是因為最近煩心事纏身的緣故,聽著他方才與下人的對話,應當是怕當年擾亂蓮莊的舊事敗露,怕赫連玦今後成了武林盟主報複,所以在竭力維護,瞞住當年的事情。


    天地間隻見刹那一變,他已經飛身掠了過來,一柄絕世好劍放在她脖子間的時候,她的銀針也早已抵到了他的胸口之處。


    遠遠看著像是她在鳳眸含笑,輕撫著他的胸膛,動作曖昧得很……


    可實際上兩個人卻是在比誰更狠心一些,輕動的刹那間便是互相可以要了自己的命。


    “上官小姐,你是在賭我不敢殺你麽?”


    她隻笑:“公孫公子可以試一試。”


    他似一愣,沒想到如此關頭她還能笑得這般溫婉淡雅,仿佛一掬雪被捧在手心,一不小心便化了,可雪化了卻還有冰寒的涼意留在手中,可不是什麽好玩的東西。


    他的眸中終於沒了上次的無趣,甚至忽然覺得津津有味了起來。


    隻看著她,忽地一扯出了一道笑,這笑煞是好看得很。


    就像是一首詩中描繪的那般,上邪,上邪,翩翩公子溫如玉,天地皚皚,有仙如來;上邪,上邪,清雅俊雋骨中魅,山水絕絕,爾等如來。


    她隻稍微一怔,下一瞬他已經似笑而非笑的劍尖抹過她的脖子。


    公孫家的劍是天底下最好的劍,他如今是公孫家最有名望的公子,將來是公孫家的家主,拿的劍自然更是不一般。


    令她意外的是這劍尖一抹,並不是要取她的命。


    待她反應過來之時,銀針想要入他胸膛,但已來不及了,隻好險險偏轉擦身而過,於是這一個轉身便是驚豔。


    隻見絳紫色的衣裙在回廊中皆紛揚了起來,好若一朵盛開的幽蓮,衣袂便是朵朵葉瓣。


    他的劍穿過了她的青絲,束發的簪子霎時被劍斷做兩截,唯有珠玉叮鳴的聲音響徹了一地,三千青絲也如數散了下來,一瞬間的宛然翩轉,如蝶卻又似夢一般。


    公孫泓也怔了眸子,似乎沒想到此刻在眼前會有如此美景。


    “為什麽不殺我?”她問。


    “不舍得。”連他都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這般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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