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樓對章浩宇跟馮菲寶而言,可謂既陌生又熟悉,是今晚第一站去的地方,也是張鵬公司所在的樓層。


    “章魚哥,看這個樣子咱們多半,已經被人給捷足先登了。”馮菲寶皺眉思索了片刻,才謹慎提議道,“要不為了安全起見,我們還是乖乖走樓梯下去吧,現在搭電梯的話很可能會驚動對方,如果打草驚蛇了反而會很被動。”


    章浩宇聽著也一個勁瘋狂點頭,這就是剛才遲疑沒有按下電梯的真正原因,他從一開始下到地下室那時時起,一心就奔著要找到那個神出鬼沒的保安而去,可惜那一趟沒有任何發現。而等到這一次時,章浩宇一定要有十足把握才會展開行動。


    隨後,二人從樓道中躡手躡腳地走下去,順利來到標注著16層的樓梯口時,均不約而同放輕了腳下的步伐。章浩宇跟馮菲寶簡單對視一眼後,由章浩宇動手輕輕拉開了樓道的那扇門,結果門後刺眼的燈光讓人一時間有些不太習慣,二人主動抬手進行了遮擋。


    直到二人的視線完全恢複正常後,將手徐徐放下才看清楚了眼前的場景,原本暗黑一片的辦公室裏,此時卻一反常態燈光大亮,而且辦公室中還有打印機運作的聲音傳來,鍵盤的敲擊聲也伴隨其中,聽起來可謂相當富有節奏感。


    章浩宇和馮菲寶見情況居然如此反常,頓時就提高了心中的警覺,悄悄朝著辦公室門口走了過去,二人此刻都已經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而且要驗證這個猜測不難,驗證之法亦十分簡單。


    二人偷偷挪步到了辦公室門口,那個熟悉的辦公座位上,果然有一個埋頭在電腦前的男人,正用手瘋狂敲擊著鍵盤,嘴裏隱約發出了抱怨的聲音,辦公室的打印機轟鳴聲夾雜著男人的低聲抱怨,莫名讓人覺得氣氛過於壓抑。


    章浩宇光是看這個男人的背影和身形,心中就有了相應的判斷,等待男人不經意抬頭的那個瞬間,就已是徹底看清了此人是誰——因為眼前的這個男人,就是今夜隱藏任務中的主角之一張鵬。


    這個發現讓二人一時間都有些小畏懼,雖然有了之前和保安碰麵的經曆,但再次麵對不該出現在現實中的人時,內心難免都會有點手足無措。此刻的張鵬似乎陷入了某種沉浸狀態之中,不過他一直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默默埋頭工作,然後不停瘋狂抱怨吐槽,在奮鬥與痛苦之間反複橫跳。至於章浩宇和馮菲寶這兩個不速之客的到來,張鵬或許壓根兒沒有注意到。


    章浩宇親眼瞅著張鵬當下的這種狀態,也讓他對自己之前的推斷更堅定了幾分,或許張鵬一直都沒有想過要放棄,他的想法就是要努力工作,將自己生活中和工作中的難題一個個擊破。不管是從之前的聊天記錄之中,還是從眼前的實際場景,章浩宇都能感受到他那種強烈的拚搏感。


    當章浩宇跟馮菲寶麵麵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時,張鵬的手機卻突然響了起來,刺耳的鈴聲回蕩在午夜時分的辦公室中,這感覺實在讓人有些受驚。張鵬隻匆匆看了一眼手機,臉上的表情變了變,有些不耐煩地接起了電話。


    “大晚上給我打什麽電話呀,這個點你們不應該休息了嗎?”張鵬衝那頭厲聲質問道。


    張鵬那台手機的聲音很大,以至於章浩宇和馮菲寶都能聽到他電話中傳來的聲音。


    “你這麽晚了還不回家,待外麵瞎鬼混什麽?你真是太不像話了,眼看都快要三十的人了,居然還這麽不著調,真可惜了你媽給你煲好排骨湯送到家裏等你到半夜!”顯然電話那頭的人對張鵬相當不滿意,一開口就帶著濃濃的責罵之意。


    張鵬的臉色越來越不耐煩了,他心中的那股火瞬間燃燒,衝電話那頭大聲反駁道:“怎麽在你眼裏我就從來沒有過正形?難道半夜不回家就是在外麵鬼混嗎?我難道就不能有自己的工作嗎?”


    電話那頭的聲音稍微頓了頓,似乎有些後悔之前不該那麽說,但很快便又聲音冷硬地回應道:“你就算是有工作要忙,難道就應該這個點還不回家嗎?你知不知道現在熬夜猝死的年輕人有多少?你都快三十的人了,還不懂照顧自己嗎?”


    張鵬的臉抖了抖,他此刻相當生氣,但又似乎有點難過,他衝著電話怒吼道:“你以為我想這樣熬夜加班嗎?為啥我幹什麽在你那裏都不對,還是說在你的眼裏頭,我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廢物?”


    話畢,張鵬就搶先一步掛斷了電話,他閉著眼坐在辦公桌前,臉色也難看到了極點。


    辦公室裏的打印機還在運轉著,哢嚓哢嚓的出紙聲刺耳不已,形成了一種鮮明的對比。


    章浩宇和馮菲寶靜靜聽著很默契沒有出聲,過了許久之後,馮菲寶才嚐試開口發問。


    “章魚哥,你有沒注意到,剛才張鵬的電話,從始至終都沒亮過?”馮菲寶道出了關鍵。


    章浩宇默默點了點頭,他早就看到了這不可思議的一幕。因為從電話鈴響,持續到通話結束,所有的聲音似乎都是憑空出現的那種,而張鵬的那台手機,就如同被黑屏了一樣,絲毫動靜都沒有。


    “其實在打電話時候,張鵬的嘴一刻都沒有停下來過。”馮菲寶說著不禁有些傷感,她不知為何有點理解張鵬了,“他一直在扮演著兩個角色,一個是張鵬本人,另一個就是他的父親。”


    章浩宇有點驚訝地看著馮菲寶,這一點他都沒有注意到,沒想到馮菲寶竟然觀察到了。


    “其實剛才的那通電話,曾經應該真實存在過,張鵬一定對那通電話記憶很深刻,否則他不會把所有的通話內容都刻在腦海中,然後無意識一般自導自演出來。”馮菲寶再次說出自己心裏的判斷,莫名有點心疼不遠處的張鵬了。


    章浩宇陷入了沉默沒有說話,其實從剛才通話一開始,他就明白了事情背後的真相,張鵬的父親一直都很關心兒子,隻是他的表達方式太過生硬,亦太讓人難以接受。從表象上看是父親在深夜打來電話訓斥兒子,可背後真正的含義,那是一個父親最焦灼的關切,深夜不在家中的兒子,居然還在公司中瘋狂加班,相信任憑那位父親聽到自己的孩子有這樣的加班經曆,都會覺得極為心痛。


    那個熬好骨頭湯送到兒子家中的老母親,亦不知道已經等待了多長時間,或許從下午就開始等了,又或許是吃晚飯之時,亦或者是臨睡之前,她靜靜坐在兒子的房間裏,焦灼等待著兒子歸家,結果來電未能接通,信息也沒有回複。而她不知道的真實情況是,自己最為心疼的孩子,正坐在辦公室中焦頭爛額加班,要麵對著堆積成山的工作,還要遭受上司冰冷無情的訓斥。


    章浩宇和馮菲寶都齊齊陷入了沉默,唯獨辦公室裏的辦公機器,正在不知疲憊瘋狂運轉,似乎老板早已經把所有人都當成了機器一樣,它們沒有感覺,也沒有情感,隻需要給廉價的電費,就能夠徹夜運轉,倘若出了什麽毛病,也隻需要簡單換下幾個零件,要麽就幹脆把它丟棄掉,花一筆錢重新購置新的機器即可。


    此時的張鵬想必已經成為了這種存在,沒有親眼所見一切之前,章浩宇與馮菲寶很難理解到張鵬經曆的那種痛苦。可當二人真正目睹了之後,內心之中除了同情外,更多的還有悲哀和絕望。這並不是一個懷揣著夢想的年輕人應有之遭遇,這種病態加班帶來的隻能是無盡折磨,還有對心中夢想的一種反複消磨。不知為何,章浩宇腦子裏又自動冒出了,那個樹洞所講過的話語,或許這種病態加班生活對張鵬而言,才是真正的痛苦源頭以及精神上的無限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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