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從落井鎮上空飛越過去。


    徐源長眼神犀利,他一眼看到鎮南路邊,那顆在初春乍寒天氣裏枝幹蕭條的紅柳樹,有石欄圍著,簡陋的石台上敬奉著嫋嫋香火。


    誰說市井凡人眼窩子淺?


    他們用力所能及的方式感恩神仙給予的幫助。


    難怪柳纖風過年時候,與他炫耀,躺著都漲修為,速度竟然比平常用功修煉還快。


    原來是這麽回事。


    逢年過節,凡塵香火鼎盛,小樹魅修行路子特殊,稀裏糊塗跟著受益而不自知,徐源長也決定不說破此事。


    無心插柳柳成蔭,太刻意了,反而不美。


    飛入茫茫仙橋山域,徐源長在心底默默分辨方位和山勢特征。


    最後一行降落在一座三麵環山的幽深山穀。


    停在碧潭之外,陰冷氣息縈繞。


    此地樹木長得瘦骨嶙峋,錯節盤根,灌木矮小多刺,即便是常青樹木也病怏怏枝葉稀疏,顯出與別處的迥然不同。


    俞風舞拿出一塊紫金牌子舉著亮了亮。


    東邊山壁處突然出現一道土黃人影,朝著下方拱手示意,又消失於山壁。


    此地守衛森嚴,遠遠不是表麵上看到的簡單。


    徐源長收回目光,看向女子,問道:“我能在此地插栽紅柳樹嗎?”


    俞風舞很好說話,笑道:“隻要能栽活,你盡管隨意。”


    她知曉小樹魅的本事,有樹木的地方,能夠增添助力,但是此地非同一般。


    徐源長四處掃視尋找合適位置。


    事關接下來三個月的苦難曆練,柳纖風也出現在公子肩頭,仔細打量著,與公子傳音商議片刻,指定三處位置。


    徐源長從背後竹箱取出紅柳枝條,插一根枝條,便捏碎一顆他特意準備的一階木晶石打入地下。


    三根枝條插地成活,迅速生根發芽抽條,片刻間長得人高。


    薑湯湯聽說過徐源長收服有一個很靈性的樹魅,暗叫可惜,明珠投暗,一顆好白菜叫豬拱了,此番進入神仙洞,即便俞風舞那臭娘們提前透露過什麽,做出再周全布置,也難有一成幾率活命。


    因為司天殿與罪神之間做了交易。


    允許罪神將觸須伸至神仙洞三個月,即便隻有一根,也不是固氣境的徐源長能夠熬過來。


    此次曆練,與以往獎勵給有大功或宗門天才修士的曆練,不是同一回事。


    他幸災樂禍,煉獄般至暗又殘酷的折磨,好好享受吧。


    俞風舞等著徐源長弄完,再才伸手示意,道:“後麵接下去的路,由你自己走,我們在山穀等你三個月,祝你好運。”


    徐源長抱拳灑脫一笑,背著竹箱,轉身往水潭中間的古老石橋走去。


    薄霧寒氣彌漫,凜冽蕭瑟刺骨。


    走進幽深神秘山洞之前,徐源長拿出兩根枝條,分別插入洞外左右兩邊稀疏的灌木叢旁,分別捏碎兩顆木晶石做養分補充。


    有柳纖風施法,也隻成活了一顆。


    看著年輕道士走進山洞,薑湯湯以玩笑的口氣道:“那小子竹箱內還有不少枝條,他不會是想將整個神仙洞插滿吧?”


    卑賤散修還是早死早投胎的好,活著也是受苦受累。


    在他的認知當中,沒有宗門依托的捉妖人,與無根浮萍散修無異。


    賤命不值錢。


    俞風舞沒有笑,瞥一眼薑湯湯,道:“薑掌櫃,石橋對麵有五座練功寒窟,其中三座空缺無人,盡你先挑,接下來三個月,是你的曆練期,不得離開寒窟一步。”


    薑湯湯臉上的笑容凝固,往黑衣道士身後躲去,叫道:“俞風舞,你管天管地也管不到我頭上來,本坊主的差事做完了,這鳥掌櫃的職務你想要盡管拿去,太叔先生,咱們走。”


    太叔逐月往邊上讓開,神情平淡道:“四公子,伱得在山穀寒窟待三個月,這是副殿主的吩咐。”


    他口中說的副殿主便是薑儼,支撐整個薑家的老祖。


    “不是,當初老祖派人可是說得好好的,怎麽可能突然變卦?”


    薑湯湯神色大變,讓他在神仙山穀的寒窟待三個月,誰他媽出的餿主意?


    雖然要不了命,可比以往的禁足懲罰厲害恐怖多了。


    他像是能吃苦、能忍受寂寞的人嗎?


    他這段時間又做錯了什麽事?


    能擁有四五百年壽元,縱情享受聲色犬馬紈絝一生,他已經很知足。


    他從來沒有奢望可以通過辛苦修煉,突破晉級金丹境,他內心不願做為了家族苦兮兮拚死拚活的棟梁之才。


    他倒是不會懷疑太叔逐月敢與俞風舞合夥蒙騙。


    兩人沒那個膽子。


    他不想吃苦,骨子裏的不求上進,滿腦子混吃等死,有錯嗎?


    “四公子,請吧!”


    太叔逐月伸手做請,修行路上,從來沒有一個自在逍遙人。


    世家大族可以養廢物閑人,不差那幾個世俗銀錢。


    但是有修行資質的美玉良才,幾百年後的路都規劃好了,不會允許脫離正軌。


    趁著年輕可以盡情享受酒色財氣,放浪形骸,行事囂張,就當是磨礪心性要經曆的過程,當然前麵有多舒服,後麵將有多痛苦不適。


    都是成長路上需要付出的代價。


    薑湯湯終究還是走過石橋,一步三回頭,磨磨蹭蹭走進了一座打開的寒窟。


    三個月的曆練,於他是一個再也爬不出的深坑。


    石門關閉,將外界無情隔絕,黑暗、死寂、無盡寒冷將他包圍。


    該來的如同宿命,他想盡法子頹廢,使自己像一團糊不上牆的爛泥,仍然逃不掉。


    太叔逐月走進邊上一座寒窟,盤腿坐於地上。


    耳根子終於落得清靜,寒窟曆練於他不過是小小磨劍石。


    唯一可惜的是時間不夠長。


    俞風舞嫋嫋婷婷像一朵蓮花,踏上古老台階,走進寒霧吞吐彌漫的神仙洞。


    她腰間有一枚黑色牌子散發無形波動,將她的身形完全遮掩,融入無處不在的冰寒幽暗之中,司天殿對於這回與罪神的交易非常重視。


    她僅僅是暗中監察的修士之一。


    她接到的明麵上的命令是隻能“看”和“聽”,不允許有其它任何舉動。


    即便曆練者徐源長身陷絕境命懸一線,不能提醒或出手相助。


    是死是活,聽憑天定。


    然而司天殿五重樓高層也不是鐵板一塊。


    有一位名叫孟山河的副殿主,平素閑雲野鶴一個,不理世事俗務,這回卻出人意料授予她關鍵時刻出手的命令,還給了她一塊牌子,以確保徐源長性命無憂。


    兩道命令自相矛盾。


    司天殿另外三位管事的副殿主肯定知悉此事,卻對此不聞不問,沒有下文了。


    她特的回家請教自家老祖,得到的答複是讓她看著辦。


    她不知道暗處的其他監察修士,是否也接到如此截然不同的命令?


    出行之前梅長老與她的一番談話提點,使得她傾向於保護徐源長,高層之間的齟齬,與她無關。


    不過時機由她自己把握,能不違背兩道命令更好。


    徐源長和少女形象的柳纖風在幽暗中忙碌,他們選擇在離洞口不遠的堅硬泥地上布置一座小型聚木陣。


    兩人渾然不知,他們身周附近遊動的寒氣中,有多少雙眼睛盯著。


    “公子,我啟動陣法的瞬間,你將紅柳枝條分別插入四處節點,能不能插枝成活,便在此一舉。”


    柳纖風傳音說道。


    徐源長雙手抓著枝條,隨著柳纖風一聲“開始”,他出手如電,將覆著木氣的枝條插入各處節點,並將四顆一階木晶石捏碎打入地麵。


    柳纖風彈指如飛,她收集的濃鬱木氣生機精華,化作暗綠光霧,盡全力施法催動枝條紮根生長。


    片刻間,有兩根枝條奇跡般發芽抽條,以極慢速度成長。


    “活了。”


    柳纖風欣喜不已。


    她能通過成活的紅柳樹,隱約感受到洞外樹木生機。


    層層傳遞,曲折艱辛凝於一線。


    山洞上空,有一個臉如枯樹皮的醜陋矮小老者,胡須蒼白如樹須,隱藏黑暗之中,俯瞰著下方的一切。


    見到小樹魅一番忙碌,在沒有完全封禁的神仙洞內終有成效,老者醜陋的臉上同樣露出一絲欣喜。


    他看好的七竅玲瓏心,確實不凡,終成囊中之物。


    張口作勢,無聲而狠狠吹去。


    幽暗不知多深的神仙洞,頓時狂風呼嘯,寒霧滾滾,朝著背竹箱道士和小樹魅方向席卷。


    剛剛成活的稚嫩小樹苗,搖晃著,顫顫巍巍。


    木秀於神仙洞,風必摧之。


    “不要布陣,來不及了,快遁入樹中,一人一顆防護住了。”


    徐源長叫道。


    從他們踏入神仙洞開始,暗處隱匿的尉彧,將進行的各種行動,都在九幻宮兩位老前輩的精心推演預想之中。


    包括此時讓他們剛剛看到一點希望,用如此方式來摧毀。


    他們必須配合著推動往下演出。


    順其自然,做戲做全套。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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