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柳氏族長為首的三名老者出門禮請,徐源長跨過側門走進宗祠,一路觀察著穿過中間天井的石板通道,走進供奉牌位的祠堂正殿。


    碩大的香爐前方,插著三根燃燒一半熄滅的立香,整整齊齊。


    在其它燒盡殘香襯托下,非常顯眼突兀。


    應該還出了其它古怪,比如中間牌位倒下過,扶正過後看著還有點歪斜,台麵有些許灰塵痕跡深淺不同。


    守祠人屁股上的兩個腳印,講述了老人們的憤怒。


    徐源長在三人的注視下,淡定從容走了一圈,然後出殿,走到天井停步,與三位老人商議:“今晚夜間子時,貧道做法與柳祠家神交流,試著找出事情根源,還一方清寧,您三位意下如何?”


    他此時說話,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與年歲無關。


    柳氏族長忙點頭同意:“但憑道長安排。”


    另外兩人表示必有厚報酬謝,請道長放手施法。


    這已經不是柳二的家事,家神鬧主,宗祠顯靈,種種跡象皆是給予後人示警報信。


    還不知紅柳村將有什麽大禍事發生?


    徐源長交代了需要置辦的物品,與三老商議一陣,便當先出門。


    在外麵等著的眾人圍上來,柳家二少爺口無遮攔,很沒眼力勁打探問道:“徐道長,可尋到那髒東西的跟腳……”


    由守祠人攙扶出來的白發老頭,聽得勃然大怒,舉起拐杖劈頭蓋臉打去。


    不孝東西,在宗祠外信口雌黃誹謗祖宗顯靈為髒東西,氣煞他也。


    要是惹得祖宗怪罪,那還了得?


    另外兩個老頭忙拉住,安撫長輩情緒,嗬斥抱頭鼠竄的年輕人去正門外跪著,就當是為了他爹祈福。


    小杖受,大杖走,柳家二少爺挨了幾拐。


    滿腹委屈,還不知錯在哪裏?


    徐源長沒有理會別人的家事,讓老丁先行回去,這裏一時半會結束不了。


    他由其中一位老者陪著去附近一座清靜院子歇息。


    瓜果茶水,有丫鬟家丁伺候。


    徐源長在涼亭獨坐喝茶,翻閱帶來的岍山劄記,裏麵的養鬼篇章,記載了和鬼神溝通的旁門“請陰神咒”,與正統道家法術“幽通”相差甚遠,將就著施展吧。


    他又不會神婆過陰的本事。


    柳氏家神似乎不願與神婆打交道,要不然前些天請來的兩名神婆,多少有些收獲。


    不是所有宗祠家宅能夠蘊養出家神,據說與香火、陰德、氣運等相關。


    也不是所有家神能夠顯靈,或者能托夢後輩。


    家神為無形之物,走不出地盤,法力強者能庇護家族開枝散葉,不受外邪侵擾,弱者隻能在一宅一府活動。


    徐源長突然抬頭,往對麵院牆上方看去。


    牆外一顆高大的紅柳樹,一叢垂枝翠葉無風晃動,像有東西被驚走。


    他麵上顯出沉思,剛剛察覺到窺探,感受與家神出現時候大不一樣,肯定不會是人,要不躲避不了那麽快。


    難道真有外邪?


    這可是大白天,陽氣極盛的午末。


    紅柳村還真是古怪連連。


    他起身走去牆邊,縱躍跳上布滿碎瓷片鐵釘的牆簷,輕身如羽,不受影響。


    看呆了月門處站規矩伺候著的丫鬟,捂嘴不知是該叫人還是噤聲?


    隔壁是荒草空地,那顆紅柳樹離院牆約兩丈遠,垂下來的枝條,能碰觸到磚牆,他伸手摘一片柳葉,謹慎地嗅了嗅,往樹枝各處仔細觀察,沒發現邪祟殘留氣息。


    返回涼亭繼續研讀岍山劄記,對付外邪,用劄記上的偏門法子,門當戶對,再合適不過。


    提筆寫了一張紙條,喚來丫鬟,將紙條交代在外守候的家丁去辦理。


    後麵再沒有被窺探過。


    夜晚子時,徐源長在幾位老者的陪同下,走進宗祠。


    天井處布置了供桌,擺放小三牲,香燭等物,西北角一口大缸裝滿新挑的井水。


    點燃香燭,徐源長做法請家神,口中念念有詞,香霧嫋嫋彌漫,隨著最後一聲“神道有靈,速顯真影,敕!”


    懸掛在走廊的燈光照耀下,大水缸有波紋蕩漾。


    一陣陰風突兀吹在天井處,燭火飄搖不定。


    整個宗祠籠罩了一層陰森幽涼氣息。


    有模糊影子出現在波動水麵上,頭戴高冠,身穿古衣式樣,麵貌不清。


    “跪!”


    隨著白發白須老者一聲激動喝令:“拜!”


    三麵走廊上觀法的柳氏眾多男子,大多心底悚然,或好奇,或敬畏,秩序井然,包括柳二爺家的長子、三子,全部下跪大禮參拜。


    五位老者躬身作揖,再起身看向那口大水缸。


    心頭激動難耐,宗祠香火供奉,竟然蘊養出了難得一見的香火家神,待事情過後,召集所有散枝柳氏宗親,包括在外做官的幾位,舉行家族大祭,拜謝祖宗庇佑,香火長存。


    又頗為忐忑,到底出了甚麽大事?


    徐源長走近前去,問道:“柳氏家神,可是有要事相托?”


    水麵波紋劇烈震蕩,傳出陣陣“嘩啦”聲響。


    徐源長耳力過人,側耳仔細傾聽,隻能隱約捕捉到“紅柳”、“西南”、“水潭”少數模糊字眼。


    反複出現,似乎極為重要。


    柳氏家神竭盡全力也不能表達完整意思,神通微弱,波瀾起伏,水缸承受不住“轟”一聲崩裂,水流四濺,家神身影消失不見。


    徐源長退避到天井高處,抱拳相送。


    黑夜裏猛然傳來一聲淒厲貓叫,嚇得好些跪地男子一個哆嗦,汗毛倒豎。


    徐源長抬頭看去,西邊屋脊高處,蹲著一頭黑貓,剪影如屋脊獸,一雙眼珠散發綠幽幽的光芒,正與他對視。


    徐源長盯著看了半晌,黑貓近陰,確認柳氏家神附身黑貓身上,那種陰氣感覺很像。


    是要帶他前去尋找外邪嗎?


    深更半夜,情況不明,徐源長哪敢貿然跟隨一頭黑貓亂闖。


    再則施法誅邪之前,他得先了解情況,搞清楚有不有危險,莽著頭將自身陷入險地的蠢事還是少做。


    他要時刻保持冷靜,不能為了高人形象,將自己代入到救苦救難的高度。


    走出宗祠,與隨後出來的幾位老者打聽,西南方位是不是有一片紅柳林子,可有水潭之類?


    柳氏族長、白發老者與另外三老詫異交換眼神。


    他們聽不懂家神與道長交流了什麽,然而能夠透露這幾個關鍵字眼,意思已經昭然若揭。


    白發老者歎息道:“那處有座紅柳矮山,長滿紅柳樹,山腳處有一口深潭,為紅柳村……沉潭之地。”


    徐源長聽聞之後非常無語,大家族處置偷情女人,私刑相當殘酷。


    皇權不下鄉,沒誰會可憐沉潭女人,留下的徒有罵名。


    他也沒想到事情真相會是這樣子。


    沉潭之地,冤魂不散,鬧到家神憚壓不住地步,還不知怎生凶險。


    徐源長抱拳道:“諸位另請高明吧,貧道不擅超度法術,不敢誤了紅柳村大事。”


    他不想管了。


    白發老者一把拉住,作勢便往地上跪去。


    徐源長忙伸手扶住,還賴上他了,苦笑道:“族老莫要折煞在下,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勉強不來。”


    白發老者老淚縱橫,苦苦哀求道:“一事不煩二主,祖宗顯靈,家神認定道長能化解這場禍事,還請道長看在鄉鄰份上,發發慈悲心,出手幫我們一次,從今往後,紅柳村再不設沉潭私刑了。”


    柳氏族長和幾位老者紛紛保證,不再設沉潭私刑,他們也怕了,那片地方確實邪性,近幾年牲口都繞道走。


    為了幾個傷風敗俗的女人,誰也沒想到會惹出如此事端。


    徐源長想了想,道:“明日白天,準備好祭品香燭紙錢,我去看一看情況再做打算。”


    大晚上的,他不可能闖進女鬼窩大打出手,那不是積功德,而是造大孽。


    插手了此事,確實不宜半途而廢。


    再則他白天察覺到的窺探,絕對不像是冤魂作祟。


    還另有其它東西。


    紅柳村這地方,到底是風水好,還是歹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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