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珩將賬本搶入手, 亮出了身份禦印來,所有人都跪下了。


    梁珩收起禦印,沉著聲, 看著那些一車一車的糧食。


    那糧官隻覺一股涼風直往自己脖子鑽, 旁邊有人見情況不對,連忙跑去州牧府通知羅昶。


    梁珩出聲讓那些百姓起來。


    那些商戶百姓們,驚疑地看著梁珩,他們現在不關心這看著不像官員的人是誰, 他們隻想知道, 自己這被迫被借的糧食,可否還能還回來。


    商戶也就算了, 這些不過是家中的一些儲備糧食,而對擠滿了大門前空地的百姓來說,這些是他們一年的口糧。


    梁珩讓段續上前來看著, 自己進了糧倉去。


    梁珩走進第一間糧庫,就見裏麵的地窖, 已經半空了, 上麵那層糧食已經被挖空, 露出底下略有些腐爛的糧食來。


    梁珩連走了幾間糧庫, 情況都是如此。


    梁珩走出大門來, 外麵的百姓還在殷殷切切地看著他。不知道梁珩的出現,會不會影響他們拿回自己的糧食。


    “說吧, 這怎麽回事?”梁珩還是朝地上的糧官問道。


    事至如此, 狡辯已經沒有意義, 這禦史肯定是有所懷疑,才會殺了回馬槍。


    那糧官戰戰兢兢地將事情說了。


    原來從梁珩他們出京起,四州的州牧都得了信。本來也想像以前那樣,禦史們也不會挖出糧食查驗,企圖蒙混過關。


    但沒想到梁珩竟然想到了用竹子查驗。


    除了李肅不知情,另外兩州州牧就急了。和當時王廂的借糧主意一樣,其他兩州州牧立即就實行了。


    州牧說借糧,那些商戶都要仰仗州牧的鼻息,自然是不同意也同意了。而百姓們,則十分不願,民以食為天,糧食就是百姓的命。這州牧說借糧,誰知道他到底還不還?


    最後還是威脅恐嚇,才讓臨近鎮的百姓借了糧。


    梁珩等人一路來,在路上耽擱挺久,等他們到達的時候,兩個州早就將糧倉的空缺補上了。


    隻是怕梁珩等禦史到達時,百姓若是議論這件事會被他們聽到,於是那兩天,城外的百姓便被禁止進城,城裏的百姓,州牧府也貼出了通告,盡量不要出門,不得議論借糧一事,否則定罪雲雲。


    故以,梁珩等人進城的時候,才會看到冷冷清清的耀州城。


    羅昶最終都沒有走出州牧府去見梁珩,為自己狡辯一二。


    而這些借來的糧食,自然要還給百姓啊。梁珩讓那官吏按著賬本上的數目給百姓還回去。


    但是,百姓被迫借的糧食都是當年的新糧,而這些糧官先給商戶鄉紳們還了糧,剩下的都是陳糧了,有的甚至是好幾年的糧食。


    一個百姓帶頭責問,其他原本不敢多言打算忍氣吞聲的百姓也跟著責問起來,場麵一下失控起來。


    梁珩站在一旁,沒有說話,這事不歸他管,且他現在也管不了。


    那糧官看了一眼梁珩,見他沒有什麽表示,就明白這禦史不會管這件事了。


    可糧食已經給那些商戶拉走了,剩下的這些都是底下的陳糧。


    當然這也是他們故意的,那些商戶鄉紳出了糧食的大頭,所以還糧的時候,自然也要緊著他們先還了。若是沒有這侍禦史在這,他們肯定會嚇唬幾下這些百姓,保準他們不敢再吭聲,這也是一早就想好了的。


    可現在這侍禦史站在旁邊看著呢,現在已經活罪難逃了,再惹這侍禦史不高興,隻怕他回京再多添幾句,隻怕他們死罪也不可免了。


    糧官焦頭爛額的,連忙叫人去請羅昶過來。


    羅昶沒有過來,倒是讓人去和那些拉走糧食的商戶商量,將他們拉回去的糧食買下來,還給百姓了。


    梁珩見這事處理完畢,帶著段續,拿著賬本就出了城。


    段續略落後兩步,走在梁珩後麵。


    梁珩一路都在想事情,沒有說話。


    梁珩還沒有上京到任前,上至二品宰相,下至九流小吏,都已經聽過梁珩的名字了。


    一是梁珩剛到江寧赴任,就捅破了天,朝中十餘員官員,間接因為梁珩而落馬。二是梁珩發現天黍的事,讓他名震朝野。三是禦史大夫徐恪,竟然會開口向皇上要人。


    段續一直對梁珩很好奇,可梁珩上任之後,並沒有做出什麽刺頭事情。他聽說當時三省的尚書還曾為梁珩去哪省而特意在政事堂討論過,當然都不是要人的,都想將這個刺頭踢出去。


    所以梁珩一到任,表麵上沒人關注他,但其實眾人都憋了一口氣,想看看這梁珩進京後,到底能翻出多大浪花。


    段續看著信步走在前麵的梁珩,他很年輕,這毋庸置疑,他甚至是從五品的高官裏最年輕的了。


    這次江淮出行,皇上讓年輕的,在禦史台裏毫無資曆的梁珩領頭,其實很多禦史是不滿的。在朝堂上,隻有兩樣東西能讓人信服,一是資曆,二是背景。這兩樣,梁珩都沒有。


    段續心情複雜,他在梁珩這個年紀的時候,也是滿腔熱血,他也曾夢想自己有朝一日成為手握大權的重臣,進而成為名垂青史的名臣。然而熬了這麽些年,他依然隻是小小的八品監察禦史。他和梁珩到底差在哪呢?運氣嗎?


    兩人出了城,回到碼頭,船上的禦史們,早就等得不耐煩了,梁珩他們這一去,至少兩個時辰了。


    可誰都沒有京城去找兩人,隻想著回京就參上梁珩一本。


    然而梁珩再一次做出了讓他們幾欲暴跳的決定來。梁珩竟然想要重回廬州查驗糧倉!


    這下沒有禦史沉得住氣了,這梁珩是仗著自己是主巡官就胡亂下令吧。眼看這四州好不容易才查完,就能回京述職了,這梁珩非得因為自己心存懷疑就想耽誤皇上和大家的時間,又跑一趟廬州?


    “梁大人,這廬州我們都是一個窖一個窖的查過的,肯定不會有問題了。這一來一回又是兩三天時間,我們倒是無礙,隻是皇上,怕是早就等得心急如焚了。一旦皇上怪罪拖延之罪,這責任梁大人能負嗎?”


    梁珩看向說話的禦史,不急不緩地將剛剛城裏發生的事情說了。


    眾禦史大驚,轉向一旁的段續,“段大人,梁大人說的可是真的?”


    段續聞言不禁皺眉,這些禦史真的太不將梁侍禦史看在眼裏了,當著他的麵就懷疑他說謊。


    段續道:“諸位大人不相信,現在船也還在耀州碼頭上,進城也不費功夫,諸位大人何不自己進城去糧倉看看,親眼看到那些被挖空的糧倉,豈不比我們口述更能讓諸位大人相信?”


    段續這話說的沒什麽情緒,但眾人還是從裏麵聽出了警告,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這麽問話不合適。當下都有些訕訕,雖然眾人都不是很信服梁珩,但表麵上,一直都沒有什麽不敬的。


    船帆揚起,往廬州方向去了。


    譚懷義也萬沒想到眾禦史會殺一杆回馬槍,半點準備沒有,廬州還了糧後,半空的糧窖就暴露在眾禦史麵前。


    一行人很快回了京。


    ......


    齊策想過糧倉可能會虧空一些,但應該也隻是這一季度的,因為糧庫,每年都會有禦史巡查,往年的應該沒有什麽問題。


    梁珩一眾禦史跪在禦案下,緊緊盯著地板上的紋路,大氣都不敢喘。這事,禦史台的責任,定跑不了了。


    他們以為齊策會勃然大怒,可等了良久,都沒有聽到齊策的怒吼。


    齊策貌似平靜地看著奏折,捏紙的手背上,卻已是青筋暴起。


    齊策不明白這些官員到底是怎麽了,他看著像是性情和善的君王嗎?


    這一次,依然是徐恪奉命出巡江淮,這一次不是去將人綁了送進京城複審,齊策賦予了徐恪就地處決的權力,一旦查出與此案有牽連的官吏,不論官職大小,一律處決。


    這是齊策上位一來,第一次大開殺戒。


    以往齊策表現出的,真的像是一個溫順的郡王,上一次江淮事件,被斬頭的寥寥幾人,其餘都是革職或是流放。


    這一次,官員們,終於見識了什麽是天子之怒,伏屍百萬,血流成河。


    這次,四州不止是現任的官吏,還包括前麵的官吏,甚至追溯了好幾仁。江淮的官吏,被查處的,都就地處決,而被查出的往屆官吏,已經調遣至全國各地,或者是已經擢升至京城,成為了手握重權的京官的,都沒有一個逃過。


    被斬頭者,上千數。


    梁珩這一次出巡,快一月,才終於回了家。


    和暢長大了不少,每天都纏在沈蓁蓁問爹什麽時候回來。可當梁珩真的回來了,和暢一下就躲在了沈蓁蓁背後,似乎不認識爹了一般。


    風塵仆仆的梁珩,隻輕輕抱了抱妻子。


    “蓁兒,你辛苦了。”梁珩低頭看了看長大不少的兒子,對沈蓁蓁道。


    沈蓁蓁看著明顯消瘦不少的梁珩,滿心心疼,忙吩咐下人燒水,準備梁珩沐浴。


    梁珩回家總是會先換衣裳,才抱妻兒。


    梁珩換了外衣,將沈蓁蓁背後的兒子拉到近前,“暢兒不認識爹了?”


    和暢嘟著嘴,搖搖頭。


    “爹,你怎麽去那麽久不回來,娘好想你。”


    梁珩一把抱起兒子,笑道:“娘想爹,暢兒就不想爹了嗎?”


    和暢扁著嘴不說話,爹常教導他男子漢大丈夫,後麵還說了什麽他忘了,總之不能將想不想的掛在嘴上。


    梁珩見兒子不說話了,以為兒子不高興了。不由愧疚,這一行,忙得連給兒子買點小玩意都沒想起來。


    和暢又重了不少,以前做的小衣裳都不合身了。頭頂紮了一根小辮子,正別著一朵明紅色的花。


    梁珩看著那朵花,正準備詢問,就見沈蓁蓁朝他噓了一下。


    梁珩看著暗笑做一團的沈蓁蓁,就明白這肯定是妻子趁兒子不備,悄悄別上去的。


    和暢並不知道自己頭頂被娘別了一朵嬌嫩的花,正為自己是小小男子漢了,兀自驕傲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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