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值的小廝已經將馬車準備好了, 馬頭上掛了一盞燈籠。


    梁珩出了府門, 上了馬車。小廝就駕車往宮城去了。


    還未至宮牆,梁珩見前麵堵著不少轎子、馬車, 便下了馬車,打發小廝回去了。梁珩就著街燈, 走到了午門前。


    午門前早已有不少官員候著了, 正三五成群地說著話,此時不過五更,夜色還濃, 雖宮門前掛了不少宮燈,但人影綽綽,還是看不清麵容。


    梁珩初次上朝, 不知自己該站在哪裏, 隻好站在一旁。


    身旁的官員也不認得梁珩, 更不會找他攀談。隻和身邊相熟的官員說著話, 不時傳來低低的笑聲。


    等候了約半個時辰, 午門緩緩開啟了,眾官員皆整理了儀容,排成兩排, 肅穆而入。梁珩也跟著人流進去了。


    梁珩見百官似乎按品階在調整著次序, 自己卻還是沒看到禦史台的人,隻好低聲問旁邊的官員, “這位大人, 請問你知道禦史台是站哪嗎?”


    那官員見梁珩著緋色官服, 品階比他高,輕聲道:“這位大人,您的位置在前麵呢,這裏是低階官員的位置。”


    梁珩道了謝,往前走去。


    梁珩正兩眼一抹瞎地邊走邊找人間,就感覺有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梁珩轉頭一看,是徐大夫。


    梁珩看到徐恪不由一喜,正打算見禮,就見徐恪轉身往前走去,梁珩隻好跟了上去。


    果然往前走了一段,就看到了幾張熟悉的麵孔。


    虞信中朝梁珩招了招手,梁珩朝幾人拱了拱手,就走過去,入了列。


    梁珩看向徐恪,他徑直走到前麵入了列。


    又等了快半個時辰,金水橋上傳來一陣哄哄的聲音。一些官員低聲交耳交談著,人數多了,聲音也就哄鬧了起來。


    梁珩知道正班、糾離班、語不肅者也是禦史之職。可包括徐恪在內的所有禦史都對這金水橋上的哄鬧視而不見,梁珩不由困惑。


    梁珩看向前麵肅立的徐大夫,他一直站得筆直,沒有像旁的官員一樣接耳低語。而梁珩身邊的幾個禦史,除了虞信中,其餘兩個侍禦史也不時交談幾句。


    天慢慢亮了起來,而前麵也來了一個內侍,請眾官員進殿。


    梁珩跟著眾人往金鑾殿走,這是梁珩第二次走進這個皇權之殿。


    按品級就班,梁珩站在靠後的位置,前麵很多大員梁珩都沒有見過,他們眼觀鼻口關心,立著再不言語。


    梁珩沒有多看,微低下頭,看著自己腳下的漢白玉地磚。梁珩知道,所有人都在等著天子駕臨。


    又等了近一刻,梁珩才聽到外麵傳來一聲高聲唱喏。


    “皇上駕——到!”


    眾官員立即跪下,迎接天子。


    齊策著一身繡滿金龍的黃袍,頭戴九旒冠,神色肅穆,闊步走進殿來,越過文武百官,走上丹犀,穩穩坐上那把髹金雕龍椅。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齊策雙手微抬,沉聲道:“眾卿平身!”


    “謝皇上!”


    梁珩微微抬眼,看向闊別三年的皇上,隱在旒珠後的麵容依然看不清,他隻是靜坐於龍椅之上,並不言語,聽著下麵大臣的奏言。梁珩卻感覺今日的皇上,遠非三年前了。


    梁珩認真聽著大員們上奏的民生政要之事務,他也隻能聽聽,除了彈劾,以梁珩的官階,不能在金鑾殿上向皇上奏言。


    後麵小官們皆如梁珩一般,低頭垂聽,直到散朝。


    跪送皇上出去了,眾官員站起身來,等麵前大員們一一走出殿了,梁珩他們才能走。


    梁珩抬眼略看了一眼從他身邊經過的大員,就看到了一個麵熟的大員。就算他已經不再年輕,人也發福了些,麵容有了些改變,梁珩還是一眼認出了他來。


    正是黃梵兄妹之父,黃原。


    一身大紅官服的黃原跟著幾個大臣邊輕聲說話邊往外走,並沒有看到梁珩,很快就出了殿去了。


    梁珩正發怔間,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梁珩回頭一看,正是久闊三年未見的易旭。劉致靖也站在一旁。


    梁珩驚喜交加,正欲說話,易旭便對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拉了他一下,就往外走去。


    三人走出金鑾殿,往承天門走去。


    “恭喜梁兄了,聽說梁珩進了禦史台了。”易旭笑道。


    梁珩笑了笑,“禦史是個得罪人的官職啊。”


    梁珩又問劉致靖擢升到哪裏。


    劉致靖進了戶部度支司,做了員外郎。而易旭,依然還在翰林院做編修,還需三年,才能從裏麵熬出來。


    幾人聊了沒幾句,就出了承天門,各自的衙署都不在一處,約好散卯再細聊,便分道了。


    梁珩回到了台院,台院如今的事務莫不都是審核大齊各地送進京來複審的獄訟。


    虞信中見梁珩來了,帶著他到檔案房領了檔案卷,讓他先熟悉熟悉。


    官員膳食有光祿寺太倉署掌,梁珩第一次在衙署裏吃了官食。


    散卯時,梁珩走出午門,易旭兩人已經在午門前等候他了。


    “勞二兄等我了。”梁珩不知兩人在此等了他多久,便告罪道。


    易旭三年未見梁珩,此時見麵,實為高興。


    “說那些太見外了,今日我們兄弟好好喝一杯!”易旭摟住他的肩膀,往一旁走去。


    易旭還是那副明朗愛笑的模樣,梁珩卻是知道,易旭隻有在他們麵前,這明朗模樣才最真實。


    兩人雖然三年未見,但常有書信往來。


    易旭前幾個月定親了,姑娘是中書令丁魏家的千金,丁玥馨。


    易旭在信裏已經跟梁珩說過了,梁珩當麵又恭喜了易旭。隻是沒見易旭多高興。


    劉致靖帶著隨從,梁珩又請劉致靖派個隨從去家裏報個信。


    幾人隨意找了一家酒樓,邊喝邊聊了這幾年各自的生活。


    三人從酒樓出來時,已經月上中梢。


    劉致靖又讓小廝趕車送梁珩回去了,自己和易旭慢慢往家走。


    “表兄,你...何必呢?”


    兩人走了一段,劉致靖終於忍不住說了這句話,像是憋了很久。


    易旭抬頭看了一眼,天上掛著一輪缺月,淡淡的月色散在兩人肩頭。


    良久,易旭輕輕一歎。


    “致靖,人生若是像這缺月一樣,不論前麵多少日子曾缺失,卻總有一天會是圓滿的,該多好。”


    劉致靖聽著易旭話音裏的苦澀,不禁狠狠一怔,良久回不過神。


    這廂,梁珩也回到了家。


    易旭他們知道梁珩不能多喝,所以梁珩隻喝了幾杯薄酒,卻還是有了絲醉意。


    梁珩回到後院,看著緊閉的房門,不由心裏發虛。


    梁珩讓人端了水上來,洗了漱。好在酒氣在涼風中一吹,都散得差不多了。


    梁珩輕輕走到房門前,敲了敲門。


    梁珩聽裏麵沒有動靜,又敲了敲,“蓁兒?”


    “爹回來了!”


    房裏傳來兒子驚喜軟糯的叫聲,梁珩聽著不由心裏一軟。


    “兒子,快來給爹開門。”


    梁珩話音剛落,就聽到裏麵傳來沈蓁蓁的聲音。


    “暢兒,穿鞋子。”


    梁珩聽著兒子砰砰往這邊跑過來的聲音,又傳來門栓抽動的聲音,很快,門就從裏麵打開了。


    梁珩彎腰一把抱起像他伸手要抱的兒子,走進房去。


    就見沈蓁蓁穿著一身白色褻衣,坐在床上。


    梁珩連忙解釋。


    “今天是因為碰到易兄和劉兄了,我們三年沒見,就在外麵找了地方說了說話。”


    梁珩在江寧的時候,散卯就回家的,沒事從來不會耽擱一刻。


    沈蓁蓁點點頭,“易公子好嗎?”


    梁珩忙點頭,“好,很好,前幾個月還定親了。我跟你說過的。”


    “易公子比你還大一歲呢,是時候成親了。”


    梁珩說完話,又覺得今天兒子有些過於安靜了,低下頭,就見兒子正縮在自己懷裏。


    “暢兒困了?”


    和暢搖搖小腦袋。


    沈蓁蓁看著越來越皮的兒子在梁珩懷裏縮成一團,不由好笑,卻也不說話。


    和暢見娘沒有將今天他打破大花盆的事告訴他爹,又興奮起來,拉著他爹說話。


    和暢到底還小,說了沒一會兒,就在梁珩懷裏睡著了。


    梁珩將兒子小心放至旁邊的小床上,才換了衣裳,上了床去。


    沈蓁蓁這才將今天兒子闖下的禍告訴梁珩。


    原來今天和暢不知道在哪摸出個鐵榔頭,拖著到處亂砸,一不小心就將一個花盆砸碎了。


    和暢雖然相貌和梁珩很像,但是身板一點都不像,兩歲多的孩子,不僅個頭大,力氣也是驚人,有時候拉著沈蓁蓁走,沈蓁蓁不用力都拉不過他。


    性格也跟梁珩的穩重安靜一點沾不上邊,越大越皮,沈蓁蓁一個人不注意都看不住他,兩個小短腿跑得還挺快,一會兒就沒影了。


    沈蓁蓁雖然偶爾也會虎起臉教育兒子,但是和暢並不怕娘。梁珩也愛兒子,但是梁珩更多時候會嚴肅一點,有時候還會打他手板心。故和暢還是怕爹的。今天闖了禍,就不想娘告訴爹。


    “和暢這性子也不知是隨了誰了,太跳脫了。要趁現在對他嚴厲一點,以後定了性再想讓他轉就難了。”梁珩道。


    沈蓁蓁有些不舍,“暢兒現在還小呢。”


    梁珩在這事上並不讓步,“暢兒能聽懂話了,要讓他從現在就養個好品性。”


    沈蓁蓁不說話了。


    過了一會兒,房裏傳來聲音。


    “蓁兒,為夫錯了,真的錯了。”


    梁珩移過身去,將背對他的沈蓁蓁摟進懷裏。


    梁珩從未對沈蓁蓁說過重話,這會兒感覺自己語氣重了些,忙連聲道歉。


    沈蓁蓁躺在梁珩懷裏,不禁感慨,自己這脾氣都被梁珩寵壞了,這麽點小事都能跟他鬧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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