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秋來, 冰雪消融。春風過境, 吹綠了淮河兩岸。


    周而複始,不管世事如何變化,賴以土地生存的百姓, 又開始了新一輪的春忙。


    沈蓁蓁肚裏的孩子也平安無虞的一天天長大了起來。


    梁珩下鄉去了,沈蓁蓁和趙氏留在家裏。


    因為沈蓁蓁長胖了不止一輪, 更顯得肚子大得誇張。


    趙氏看著既高興, 又不由擔心。沈蓁蓁這是第一胎,孩子要是太大,生的時候就很危險。


    繡坊修好之後沒有用多久,姑娘們學會之後,都回家繡去了,繡坊就空了下來。沈蓁蓁也安心待在家裏, 不必過去了。


    淮繡的產量也穩定了下來, 也越來越精致。也有姑娘開始嚐試繡大幅的屏風。沈宴也越來越忙, 前一次來江寧的時候,還帶來了如意和黃梵寫來的信。


    如意知道小姐有身孕, 高興得不得了。信中字字句句都能看得出歡喜。又說了菱兒的事,說已經請了女西席教導菱兒認字。


    黃梵信中就穩重得多, 也表達了祝賀。又說起正事來,說飲一杯無如今生意很好。


    “不知道黃梵是在哪認識了一個酒商,店裏如今有了招牌酒, 生意很好。”說著沈宴又掏了幾張銀票出來, 遞給沈蓁蓁, “黃梵說這是給妹妹你的分紅。”


    沈蓁蓁接了過來,一百兩的麵額,一共六張。


    沈蓁蓁笑了笑,這銀子她卻是必須收下的。她當時隻是想給黃梵開拓一條路,如今黃梵能獨擋一麵了,她收下這銀子,就是對黃梵最大的鼓勵。


    沈宴道:“我覺得黃梵這孩子還是有經商頭腦的,如今你那酒樓生意比以前好太多了。”


    沈蓁蓁笑道:“當時我剛接手酒樓的時候,就想著帶著梵兒去見見那些供貨的商家,讓他學學。沒成想,梵兒像是天生就會一樣,說起話來老練沉穩得很。”


    “我看那孩子很重情重義,又有個精明的頭腦,以後會有什麽成就也未可知。”


    沈宴每一次匆匆來,又匆匆走。淮繡如今有了規模,放在沈家玉坊裏賣顯然不合適,沈宴便在很多大城裏開了繡樓。生意很是火爆,原先沈蓁蓁的二哥是涼州負責玉器製作的,如今也像沈宴一樣,四處奔波,開拓刺繡這一片新疆土。也抽空來過一次江寧看沈蓁蓁。


    沈宴下一次來的時候,已經是三月初了,沈蓁蓁懷孕已經八月有餘了。這一次,沈宴除了帶了一個穩婆來,還帶來了一袋所有人都從未見過的東西。


    因為沈蓁蓁如今行動已經很不便了,梁珩盡量都留在縣衙裏。就算有事下鄉去,也不出半日就一定回來。


    沈宴來的時候,梁珩在前衙裏。聽說大舅哥來了,梁珩連忙回了家。


    梁珩回來的時候,沈宴正坐在院子裏喝著茶。


    “大哥。”


    沈宴轉過頭,就見梁珩從外麵快步走進來。


    “蓁兒呢?”梁珩見沈蓁蓁不在院中,就問道。


    “李穩婆正在給妹妹看胎位呢。”沈宴道。


    梁珩知道沈宴會帶穩婆過來的事,也不驚訝,這會兒也不好進房去,便跟沈宴一起坐了下來。


    裏麵還沒有消息,兩人勉強說了兩句,都沉默了下來。


    那寶榮堂的大夫也說過,沈蓁蓁是頭胎,孕期又有些過於胖了,平時更應注意,利於以後生產。雖然大夫說得隱晦,但是梁珩還是從裏麵聽出了擔憂。自古女人生孩子就是過一遭鬼門關,梁珩禁不住擔心。


    半晌後,一個中年模樣的女人扶著沈蓁蓁從房裏出來了。


    “梁郎。”


    梁珩站起身,兩步迎了上去,扶住了沈蓁蓁。


    穩婆給梁珩見了禮,又說沈蓁蓁胎位很正,沒什麽問題。


    梁珩和沈宴兩人聽了,都稍鬆了口氣。


    沈宴拉過梁珩,神神秘秘地拉著他到了一旁,地上放了一袋裝得鼓鼓囊囊的麻袋。


    “大哥,這是?”


    “打開看看。”


    梁珩蹲下身,將麻袋扶正,將口上的繩解開了,就見裏麵裝了一些黃色的顆粒,看著像是黃玉,又不大像。


    梁珩抓起一把,出乎意料的輕,絕不是玉。


    “這是什麽?”


    沈宴神秘地笑了笑,道:“這次去進貨,我遇上一個番商,他跟我說這是糧食,非常多產,且容易種植,也不大挑地。”


    梁珩不禁一挑眉,這是糧食?怎麽從來沒有見過?


    沈宴道:“我想著如今妹婿你是一縣縣令嘛,若是這東西真是多產的糧食,種好了,這就是天大的政績啊。我就買下來了。”


    多產又好種的糧食,若是這是真的,這就不是政績不政績的事了,這種子能救不知多少百姓的命。要知道江淮自古都是富庶之地啊,江寧的百姓都能被貪官逼得要活不下去,別的地方的百姓,不知生活在怎樣的水深火熱之中。


    梁珩的眼睛倏地就亮了。


    “試一試嘛。若是那番商說的是真的呢?就算是假的,也損失不了什麽。”


    沈宴見梁珩半晌沒說話,還以為梁珩猶豫,便勸道。


    梁珩不是猶豫,他是想到這黃燦燦的小種子可能會活生靈無數,就震驚得說不出話來。這一旦種出來,造福的可就是大齊的子孫萬代。


    梁珩穩了穩心神,那番商說的話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呢。但就算有懷疑,就算千萬中隻有一的希望,這種子也值得一種。


    “可是這怎麽種呢?”梁珩捏起一粒,反複看了看,問道。


    “那番商說把這個丟在土裏,它自己就能長了。”


    “就這麽簡單?”梁珩不由驚訝。


    沈宴撓了撓頭,道:“上次我在蘇州的時候,見那邊的百姓會將草木燒成灰做肥料,不如我們也試試?”


    梁珩見沈宴也不大確定的模樣,不由心裏沒底起來。江寧的百姓如今都在春忙了,或許這種子也是現在種?


    梁珩不敢冒險,決定先種個小半袋看看。


    梁珩請了江寧附近鎮比較有經驗的老農準備請教,又請了幾個百姓來幫忙翻地。


    聽說是梁縣令請他們幫忙,誰都沒有推辭,立馬帶上農具拉上耕牛就來了。


    幾人由衙役領到了官府的土地邊,就見年輕的梁縣令和另一個年輕男人正站著等他們。


    幾個中年模樣的男人給梁珩見了禮後,就給牛套上犁,翻地去了。


    梁珩將那黃燦燦的種子拿給兩個老農看,問他們覺得這個東西怎麽種才好。


    兩老農活了六十多年了,誰也沒見過這東西,不由麵麵相覷,見都沒見過,更別提知道怎麽種了。


    梁珩見兩人搖頭,不由有些失望。這種子誰也不知道怎麽種,種在土裏不知道能不能長出苗來,萬一是像稻穀那樣,種在田裏的呢。


    “就這麽先種一些吧,不然回頭再種些在田裏。”


    沈宴聽了梁珩的顧慮,便道。


    梁珩一想也是,土裏田裏都種了,總有一邊能試出結果吧。


    雖然誰也不認識這東西,但是老農還是以多年種其他糧食的經驗,將這糧食三五粒丟在一個坑裏,灑上了一層草木灰,蓋上了土。


    這看著沒多少的半袋種子,足足種了四畝地才種完。


    種好之後,幾個百姓怎麽都不肯要梁珩給的工錢,各自回去了。


    百姓離去後,梁珩卻愣愣地立在地邊,看著平整的黑土地,盼望這片種滿未知種子的土地上,能長出希望的苗來。


    梁珩回去的時候,天色已經有些黑了,沈蓁蓁要按時吃飯,已經先吃過飯了,梁珩和沈宴在廚房裏將就吃了點。


    次日,梁珩又請人在一塊田裏,種了那種子,因為是試種,不能一下都種了,就隻種了一塊田。


    接下來的日子,梁珩除了要在衙門辦公,每天出城去官地裏看看那種子長苗了沒,也成了梁珩每天例行的事。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不管是地裏還是田裏,都悄無動靜,梁珩不由大為失望。


    而沈蓁蓁,很快就要生了。


    因為不知道懷孕的日子,也就不知道生孩子的時間,隻能大概算出可能在四月左右。


    梁珩更不敢隨意下鄉去了,就算有什麽事,梁珩也隻能請張安和跑一趟了。


    這天梁珩正坐在衙門裏寫著公文,這春耕完了,也需將春耕的情況一一寫了,上報上去。梁珩覺得王彥寫的情況不是很準確,有些像是隨意交代差事,就讓王彥修改了兩次。


    王彥沒怎麽跟梁珩下過鄉去,鄉下具體什麽情況,他怎麽知道啊,這梁珩不是在存心為難他嗎?遂梁珩讓他拿回去修改,王彥也拿回去了,到了時間又將原件交了梁珩。


    梁珩心裏有數了,也不再和王彥多說,自己就提筆寫了起來。


    梁珩正寫著呢,就見孫誌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地進了大堂來。


    “大人!”


    梁珩見一向穩重的孫誌如此失態,不禁微微皺眉,“怎麽了?”


    孫誌喘了兩口粗氣,緩過來,道:“苗長出來了!”


    “什麽苗長出來了?苗?!你是說官田裏的苗?”梁珩激動得霍地站起身。


    孫誌連連點頭。然後就見素來穩重的梁縣令一甩衣擺,沒等他反應過來,就疾步往衙門外去了。


    雖然衙役們都不知道梁大人到底在那地裏種了什麽寶貝,但見梁大人每日必去地裏查看,也明白那東西肯定對梁大人很重要。但是梁珩一連去了很多天,每次滿懷希望而去,又無一例外失望而歸。堅持了大半個月,地裏什麽都沒長出來。梁大人便漸漸不再去了。


    但是附近的百姓看著梁縣令不再去了,都幫著他盯著,今早上也例行到官地旁邊瞅了瞅,本以為不會有什麽變化,沒想到地裏竟一夜之間綠了起來。一看地裏長出苗來了,那百姓火速就來了衙門,告訴了正好從外麵回來的孫誌。孫誌一聽,知道這苗對梁大人很重要,不敢耽誤,連忙衝進去報告給梁珩。


    梁珩一路不顧斯文地小跑,到了地方,遠遠地就見官地旁圍了一堆百姓。


    百姓見梁縣令來了,皆給梁珩行禮。


    梁珩胡亂擺擺手,眼睛盯著地裏那原本他以為沒希望了,如今已經冒出頭的一片青青小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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