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庭堅連夜將家眷送走。


    這些年收刮的金銀財寶, 大半夜都沒搬完, 剩下的何庭堅讓人扔進了後院一處池沼中。


    而何庭堅名下的宅子足有十餘處, 這些他說不清來曆的。何庭堅連夜讓人到檔案房中將他的名字改成了一個遠房外甥的名字。若是這次大難不死, 以後再改回來就是了。


    徐恪等人來得很快, 次日清早就快到達汴城了。


    何庭堅好歹為官多年,早年也是見識過大風大浪的。徐恪到達的消息, 何庭堅很快就收到了。


    就算這次逃不過去, 其他的事都已安排妥當了,何庭堅這麽一想, 心緒好歹穩了下來。


    徐恪剛到江淮一帶,就直衝汴城而來, 不,應該說, 就衝他而來。


    何庭堅換好了官服,戴上了那頂帶了多年的烏紗帽。坐在書房的那張紫檀椅上,睜著眼, 眸中卻無任何神采。


    突然外麵傳來吵鬧聲。何庭堅不悅地皺起眉, 這也許是他最後的寧靜了, 竟然還有人敢打擾他。


    “我要見老爺!”


    何庭堅聽出來聲音的主人是誰, 正是他寵了幾月的嬌妾。


    何庭堅閉上了眼,沒有理會外麵的動靜。


    “吳姨娘,老爺累了, 正在休息, 您回去吧。”


    吳姨娘一把推開門口的老管家, 正想伸手推門,又遲疑了一下,想起往日何庭堅的威嚴來。忽又想起二管家的話來,不再猶豫,一下將門推開,就見何庭堅正靠在椅背上,雙眼緊閉,沒有看她。


    吳姨娘到底心虛,輕聲哭訴道:“老爺,您連夜將夫人他們送走了,為何獨留下妾身?”


    何庭堅沒有睜眼,“我素日最寵愛你,你就留下陪陪我,不願意嗎?”


    何庭堅聲音不大,甚至有些淡淡的疲意,吳姨娘還是從裏麵聽出了漠視,她隻是妾,雖年輕貌美柔情解意,終究隻是他的妾,會疼會寵,就是不會把她當成人。


    “妾,知道了。”


    吳姨娘愣了愣,輕輕說了句,退了出去。


    何庭堅還是沒有睜眼看她一眼,任吳姨娘走了。


    很快徐恪一行人下了船,消息傳到了州牧府來。


    何庭堅聽了消息,沒有反應。


    良久,何庭堅站起身來,說不定,事情還有轉機呢。


    何庭堅本來欲去碼頭出迎接徐恪,卻剛出府門迎麵就遇上了徐恪一行幾十人,除了徐恪和幾個禦史,其餘的全是禁衛左軍。


    徐恪等人全都身著官服,後麵幾十左軍也是身著胄甲,步行整齊。


    徐恪見這陣勢,心裏不由直打鼓,硬著頭皮迎了上去。


    “下官何庭堅見過中丞大人。”


    徐恪年過不惑,五官方正,目光淩厲,周身都透著一股剛正之氣。麵上膚色白淨,如今人到中年,麵上沒多大變化,隻在下巴處留了一小撮胡子,顯現出歲月的變遷來。身穿赤色官服,腰間掛著金製魚符,端的是人高馬大。


    徐恪看了何庭堅一眼,道:“本官為何而來,想必何州牧清楚,還麻煩和州牧配合我們徹查。”


    何庭堅連連點頭,“是,是是。”


    徐恪不再多說,帶著禦史往裏麵走,幾個左兵跟在幾人後麵,其餘左兵便分散開來,將州牧府圍住了。


    何庭堅本想要設宴為徐恪接風洗塵,想了想,又將話頭吞下去了。


    徐恪幾人直接提出要去庫房對賬。


    何庭堅不由心下一抖,賬麵雖已經粉飾過了,可就怕這些人看出來。何庭堅不敢阻攔,本想親自帶著幾人去,卻被拒絕了。何庭堅隻好派了主簿帶著幾人過去。


    賬本多少年沒好好記過了,賬目混亂一片,根本就查不了。上麵改動的痕跡明顯,而大齊的律法明文規定,官府賬目一旦記錄不得改動。


    何庭堅很快就發現自己出不了州牧府了。


    何庭堅也隻將州牧府的髒物處理了,那些別苑的,卻是沒來得及處理,這會兒便想出去找人去處理,剛到門口就被攔下了。


    何庭堅就知道自己完了。


    賬目混亂不清,那些宅子也很快被查了出來,裏麵的髒物何庭堅解釋不了來源。


    大氣律法對貪汙數量有規定,何庭堅貪的這些,夠他死不知多少次。


    何庭堅很快被剝了官服,摘下了烏紗帽,下了獄。


    何庭堅坐在陰暗的監牢裏,目光呆滯,頭發散亂。這監牢他不知來過多少次。很多人被他抓進來,也很多人被他放出去。


    何庭堅想起自己的前半生來,那時他還是個窮苦書生,立誌要高中。吃過千辛萬苦,他終於考中了進士。等那個縣官的缺,也等得心力交瘁。到了任上,他曾經發誓要造福那一縣百姓。後來,他怎麽就變了呢。


    何庭堅想不起來了,也許太久遠了,也許他選擇遺忘了。這個原因,經不起深究。


    何庭堅被押送進京前,老管家來看他。


    被何庭堅送走的家眷到底被通緝了,吳姨娘跟著二管家,卷了東西,私奔了。


    何庭堅悲拗地閉上已經渾濁的眼。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罪臣身。


    徐恪到了江寧。


    彼時,梁珩剛剛回到縣衙。


    梁珩並不知道朝廷會如何處置自己,但是梁珩定罪前還是這一縣的縣令。梁珩想趁著自己還是江寧的縣令,將曾經許諾過的糧種盡快發下去了,不然也要耽誤了百姓夏耕。


    衙役們很快將領取糧種的消息傳到了各鎮,各鎮的裏正通知到村裏,讓村裏派幾個人,跟著他們去縣城領糧種。


    田早就已經犁好,就等著種子。本來老百姓們見梁縣令被抓起來了,對縣上發種子的事已經不抱希望了,好多人家都將陳年舊穀泡上了,準備用來做種子。


    百姓又一次湧進了江寧縣城。這一次前後隻有數百人。


    還沒到縣衙,百姓們遠遠的就看到了縣衙大門處,堆了小山一般高的麻布口袋,裏麵裝得鼓鼓囊囊的。


    而那個年輕的縣令,就坐在一張桌子後,桌子上堆著四五本書冊。


    梁珩見有百姓來了,便站起身來招呼。


    “你們是一個村的嗎?”


    “是的。”


    “裏正可來了嗎?”


    一個六十來歲的老人走上前來,對著梁珩躬身一禮。


    “縣官大人,我就是蓮花村的裏正。我姓曹。”


    梁珩又問清了隸屬鎮,張安和便拿起桌上一本書冊,翻到了蓮花村,遞給梁珩。


    梁珩看了看,道:“曹裏正,你們村一共三十五戶人家,田一百五十畝,一畝半斤種子,一共是七十五斤種子。”


    裏正自然是清楚自己村的耕田數目的,這記錄並沒有錯,便點頭稱是。


    後麵的幾個衙役,拖下一袋麻布,打開了,裏麵裝了滿滿的稻穀。


    七十五斤稱好,衙役拖到了那曹裏正身前。


    “快回去,將糧種分下去吧。這些都是今年上半年的新糧。”梁珩道。


    曹裏正看著這個年輕的縣令,他果然沒有食言。曹裏正做了十餘年的裏正了,他深知這樣為百姓著想的縣官有多難得。


    曹裏正不停地道謝,後麵的百姓也跟著感謝梁珩。


    梁珩擺擺手,沈蓁蓁已經將百姓來江寧縣城救他的事告訴他了。梁珩深受感動,雖然梁珩認為這是自己為官者應當做的,並不圖百姓回報他什麽,但是一縣百姓強壓下對當權者的恐懼來救他,這是多大的情分。


    一開始都是最近的百姓趕來,到後麵,來的百姓越來越多,將縣衙前麵的街道都堵上了。梁珩等人忙得團團轉。


    縣衙對麵的樓上。幾人站在窗前,像是普通百姓,並不起眼。


    “那就是梁珩?”


    “是的。”


    徐恪看著那個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當時梁珩等三鼎甲在京城裏遊街,可謂是出盡風頭。不過徐恪自然不會在意這些,當日杏花宴,徐恪也沒有出席,隻在簪花禮上,遠遠地看了一眼,也沒有在意。


    雖然徐恪知道了梁珩隻是個年輕人,這會見到本人,未免還是不由感歎。


    “年輕人,就是容易衝動用事啊。”


    徐恪感慨了一句。


    “先生,您年輕時,不也是如此嗎?”徐恪背後的中年人輕笑道。


    徐恪回望一眼,“我也是這樣嗎?”


    “您時常立諫得先帝無話可說,您常說頭可撞牆濺血立死,話不可知錯而不言。”


    徐恪笑了笑,“老了,都老了。”言語間不無落寞。


    背後之人不再言語。徐恪也似乎陷入了沉思。


    梁珩忙了一天,夜幕漸晚,才發完了最後一個村子的糧種。糧種還剩了些沒有發完。幾個衙役正抬著麻布袋進去,梁珩也收拾了下,準備進門去了,就見幾個人往大門來了。


    梁珩以為是後來的百姓,連忙停住腳步,叫停了搬東西的衙役。


    “你們可是前來領糧種的鄉親?是哪個村的?”梁珩問道。


    為首之人搖搖頭,“我是來找梁縣令的。”


    梁珩聞言不禁奇怪,“我就是,你們找我有何事?”


    為首之人道:“我名徐恪。”


    梁珩自是聽過徐恪的大名的,這會聽徐恪自報了姓名,便知道是中丞大人來了。


    梁珩心下一凜,還好今天糧種已經發下去了。


    “下官梁珩,見過中丞大人。”梁珩躬身一禮。


    徐恪輕嗯了聲,略看了梁珩一眼,抬步往裏麵走去,梁珩見狀,跟在後麵。


    幾人進了縣衙大門,徐恪卻並不往大堂走,而是轉身看向梁珩,道:“可否拜訪梁縣令的後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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