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三月初七, 初八就是會試進場之日了。


    沈蓁蓁一早就開始準備梁珩在號舍裏可能會用到的東西了,分開裝在布袋裏,又交代了梁珩一番。


    到了初八這天, 易旭很早就挑著東西過來了,兩人卻磨到下午才挑著東西過去。


    沈蓁蓁送他們到了貢院前。隻見貢院大門上貼著一張大書著‘回避’二字的紅紙,十分醒目。


    貢院門口依然是人山人海,除了考生, 更多的是送考的親朋好友。有的甚至是一人考試,全家出動送考的。


    上次梁珩和易旭, 兩人皆是沒有人送考,到了考場排了隊就進去了。這次卻不一樣。


    “你下午早點回去,晚上千萬別出門, 注意把門給栓好了...”


    沈蓁蓁沒有說幾句話, 倒是梁珩止不住的交代著。他這一進去就是八天,家裏隻有沈蓁蓁一個姑娘在, 他們在京城又舉目無親,若是沈小姐出了什麽事,他人在貢院裏, 連消息都收不到, 更別提出來幫她了。梁珩越想越擔憂,絮絮叨叨交代了半晌。


    沈蓁蓁看著梁珩臉上的憂色,也怕他在號舍裏會因為擔心她, 發揮不好。便安慰道:“你放心, 這皇城天子腳下呢, 治安好著呢,我一定盡量連門都不出,晚上也鎖好院門,你放心吧。進去好好考,給我...考個狀元夫人回來。”最後一句,沈蓁蓁說得很輕,但梁珩還是聽得真切。


    梁珩看著沈蓁蓁眼裏的笑意,明知她是在安撫他,梁珩還是認真地點了點頭。


    沈蓁蓁伸手幫梁珩理了理衣襟,梁珩看著四麵的人群,到底忍下了想抱抱她的衝動。


    一旁避到一邊的易旭看著兩個像小夫妻一般難分難舍,心下不由感歎,前次看到梁兄,還在為情所困,如今兩人已是如膠似漆了。兩人皆是玉人般的模樣,可以說是非常般配了。


    梁珩再不舍,到底還是挑著考籃和易旭一起進去了。


    梁珩走進門,回頭,沈蓁蓁還立在原地看著他,見他回頭,沈蓁蓁揚起唇角對他笑了笑。


    梁珩遠遠地看著她,周圍的人奇異地隱去了,隻餘沈小姐一人,溫婉一笑。多少年後,梁珩總想起這天,麵帶微笑的沈小姐,給了他餘生的安定和滿足。


    看著梁珩消失在貢院門內,沈蓁蓁轉身往回走,卻沒成想會碰到了那個平生不願再有絲毫瓜葛的人,不,一家人。


    林家一家人正擁簇著林行周往貢院門口這邊走來,避是可以避的,隻是沈蓁蓁沒有道理躲避。


    林家一家人顯然沒有看到她,林母錢氏正絮絮叨叨地和林行周交代著什麽,林父則是挑著考籃一聲不吭地走在旁邊。林行周的妹妹林婉滿臉興奮地四處看著。林婉長得跟林行周有幾分相像,瓜子臉,秋水眸,模樣倒好,就是上挑的眉梢,生生添了幾分刻薄。


    前世林婉在林行周中進士後沒多久就攀上了一門親事,是給一個五品官做填房,怕那邊會反悔,匆匆就嫁過去了。林婉性格有點像錢氏,愛貪小便宜,前世得了她不少好處,倒是沒怎麽找過她麻煩。


    林行周穿著一身素白長衫,相貌還是那個人麵如玉的相貌,隻是如今的沈蓁蓁看來,卻是多看一眼也不願了。


    錢氏正絮絮不休地交代著,就見兒子突然停了下來,看著前方某處。


    錢氏順著看過去,隻見前麵不遠處有個姑娘迎麵走來,身材窈窕,相貌倒是個好的。錢氏就見過沈蓁蓁一麵,也沒想過沈蓁蓁會出現在這裏,一下沒認出來。這會見兒子緊盯著人家姑娘,便道:“周兒,等你考中了,不知有多少大官會想招你做婿呢,這會隻管好生考試。”


    林行周看著沈蓁蓁素麵如霜,麵色冰冷的與他們擦肩而過,就明白沈蓁蓁定然也看到了他們。沒想到自退親之後就消失半年的沈大小姐到了京城來了。


    林行周並沒有跟他娘說破,這會聽他娘不停的說著他的親事,不由皺了皺眉頭,“娘,月茹等了我這麽久,我如何能另娶?”


    錢氏頗為不悅,但想著兒子馬上要進考場了,還是克製住了,隻沉聲道:“等你考完再說吧。”


    林行周知道母親對月茹有些偏見,今天都不準月茹一起來送他。這檔口,林行周也不想再多說,到了貢院門口,接過他爹肩上的考籃,便進去了。


    上次鄉試就熟悉了的貢院,這次梁珩輕車熟路地找到了自己的號舍。


    梁珩將考籃裏的東西都取了出來。被褥,爐子,炭火,吃食,筆墨,藥盒,還有兩件備換的衣裳,兩隻考籃滿滿當當的都快塞不下。都是沈蓁蓁一手準備的,連毛筆,給他買了好幾支。


    梁珩收拾好了東西,便坐了下來。


    會試明顯比鄉試嚴得多,巡考更多也更勤,考生之間也不得出聲交流。酉時末,三通鼓響傳來,貢院龍門徐閉,直至三月十六,才會再次打開。


    梁珩坐在號板上,身上搭著被褥,三月號舍裏還是十分寒冷,雖然油布擋住了一些風,但是號舍是磚石砌築的,久不住人,寒氣逼人。但是又不能生火取暖,拿不了那麽多,炭火隻備了做飯所用的。


    而另一邊,不同於梁珩他們這些寒生將自己包裹在被褥裏取暖,劉致靖的號舍裏燃著銀絲碳,甚至炭火旁邊還煨了一壺名尖,清香四溢。


    劉致靖頗為無趣地躺在號板上,巡考們自然知道這間號舍裏是劉大公子,路過都憋著氣。要說這劉公子是紈絝吧,人家學問那是實打實的,若說不是吧,劉公子那脾氣真是捉摸不透,一個惹他不高興,那真是說打就打,說罵就罵的。


    當夜子時,題目就發了下來。卻不是下發試題紙,而是將題目寫在大紅燈籠上,幾個人舉著燈籠在號舍間慢走。紅光映襯下,黑字試題清晰可見。而四書題前三道都是皇上欽命的。


    梁珩趕忙將試題抄至紙上,思索了半宿睡去了。


    而沈蓁蓁卻幾乎失眠了一夜。今天看到錢氏,她突然想起一件事來,那就是,前世她成親五年都沒有生下孩子。


    這五年除了後麵兩年林行周半步不進她院子,前三年是有同過房的,可她卻一直沒有懷上,這也是錢氏不待見她的原因之一,而杜月茹第四年生了安哥,這更是讓她在林府再無安身之地。


    沈蓁蓁不禁害怕,自己若是不能生孩子,如何還能再嫁與梁珩?


    沈蓁蓁恍恍惚惚了幾天,連店裏的裝修都沒心情做了。


    而號舍裏的梁珩卻並不知道沈蓁蓁的憂慮。


    大齊的皇帝繼位不過四五年,登基之時不過十七,如今也不過二十有三,是位極為年輕的帝王。


    這三道考題明顯和前麵鄉試的不一樣,梁珩總感覺裏麵隱含著一位年輕帝王勢要強盛國家的宏願。


    沈蓁蓁恍惚了幾天,想著畢竟無孝有三,無後為大,梁珩是梁家的獨苗,若是梁珩介意,她也...不會怪他。沈蓁蓁開始忙起酒樓的裝修來,沈蓁蓁並不認識木匠,還是店裏一個大師傅給她介紹了一家木枋。


    沈蓁蓁帶著圖紙去與那陳家木枋的掌櫃商量了半天,因為是訂做,又是他們從沒做過的樣式,所以價格並不便宜,隻做了兩套桌椅,就花了三十兩銀子,付了一半定金。


    店裏其他地方的裝修也包給了他們,又與木枋的人談論了兩天布置,才定下來,給了三十兩銀子的定金。


    酒樓裝修的事總算告一段落了,沈蓁蓁又不可避免地想起那件事來,以前也是請大夫看過的,說是沒什麽問題,將養著就行。可是還是三年無孕。


    沈蓁蓁想著,要不再去找個大夫瞧瞧吧。


    很多寒生帶著八天的饅頭進去,雖然天氣寒冷,但是饅頭放八天,還是會餿。號舍裏也有吃食賣,隻是非普通人能買得起的,光是一壺茶水都要價二三十文。隻能忍著將餿饅頭吃了,又有不少人鬧起肚子,實在堅持不下去,提前被送出去的。


    梁珩這幾天就目睹了兩名考生被人拖著從他號舍門口過去。


    沈蓁蓁給梁珩備下的全是幹糧,熱水一煮,就能吃的,雖然沒有味道,好歹不是餿的,將就著填滿肚子。沈蓁蓁甚至給梁珩準備了一片幹肉,梁珩每頓割一小塊,放進鍋裏一塊煮了,好歹有些肉味了。


    這天梁珩煮了幹糧,正在吃,就聽旁邊起了動靜,似乎有人吵了起來。


    動靜引來了巡考。


    “怎麽回事?”


    “考官,是這人,我好生生地在這煮我的鴨子,這人突然來管我要,我又不認識他,自然就不給,誰知這人突然一腳踢翻了我的鍋!”


    就聽巡考問那人,“你為什麽踢了人家的鍋?”


    這時就聽又有一人說道:“他那麽一大隻鴨,分我點怎麽了?不讓我吃,我也讓你吃不著!”


    眾人不由聽得一陣語塞。這人倒是理直氣壯。不過眾人都在考場裏吃了幾天油鹽皆無的幹糧了,突然聞到肉香,臉皮厚的,就想上前問一塊,隻是沒想到別人不給,這人倒是幹脆,直接把人家鍋給踢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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