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僅是穿進秘境裏,都快要被空間中壓縮著的蘊力擰折了骨頭,李尺又是被送到一處洞窟窿裏,洞中的蘊力依舊肆盛,隻不過這洞裏的空氣潮濕粘膩,流竄的風都格外寒冷。


    李尺下意識裹緊了衣裳,坐在原地喘了好久,他瞥了眼被洞穿的左肩,已經結了一層很薄的痂,扣開後還是一個窟窿眼。


    鑽心的疼痛讓他滿額都是汗珠,甚至沒有心思考慮這是哪一個秘境?又為什麽會有這麽凶煞的蘊力?


    李尺躺在陰濕的地麵上,被石子硌得腰好不舒服,喘息的粗氣越來越短促,雙眸也接近垂簾……


    硬挨了同氣花「丙境」修士的一拳,沒死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行周經脈的蘊力到現在都還紊亂不平。


    “媽的……我可不能死在這裏……最起碼得殺了張安……找出來當年坑害李家的那根毒刺啊……”李尺雙手撐地,踉踉蹌蹌地站起了身,眼中的場景讓他一時間驚詫不已。


    陸鳳的身形就站在他前麵,伸手把李尺拉了起來,仍是一幅長輩的姿態,說道“小尺,再聊一聊吧?”


    李尺全然不敢相信眼前的場景,揉了好幾下眼睛,可無論他用了多大的力,陸鳳就始終站在那裏。


    “不過最後的一縷殘魂,想和你聊一聊。”陸鳳背過身去,自顧自地說教道“小尺,你肯定會有一天為了自己所做的這些事情後悔,這是毋庸置疑的。因為你和你哥不一樣,你比他少了很多東西,哪怕是在李家,小彥也是比你更受歡迎,你被忽略得太過嚴重,沒有人管教,難免會長歪、會走錯路。”


    李尺滿臉的不屑,看都不看陸鳳一眼,自己如果真的是個能聽進去大道理的人,怎麽可能會入這左道?


    “陸鳳,你不覺得你這種故作高深的姿態很讓人反感嗎?”


    聽著李尺的話,陸鳳還是不生氣,仍然那麽溫潤自謙,他又轉身走到了李尺身邊,即使他連餘光都不掃自己一眼,依舊自顧自地繼續說道“小尺,很多人都做過錯事、走過錯路、入過錯道,這並不可悲,哪怕不知悔改,也不可悲,真正可悲的是他們的心也跟著身子一起歪了。”


    陸鳳把手輕輕按在李尺的頭上,捋了捋他後麵翹起來的頭發,接著說道“小尺,身子歪了不可怕,心別歪了。可以窮心,也可以窮身,唯獨不可以窮誌。你應該也在為李家當年的事情尋覓真相吧?”


    他盯著李尺的表情,有了一絲變化,李尺偷瞄了陸鳳一眼,剛好對視到一起,陸鳳還是一幅笑模樣,根本沒有怒意。


    “既然選擇了這條路,那就走下去,哪怕是再曲折,也要走下去,直到見到你想見的、做到你想做的、得到你想要的。”


    李尺頭上的那份重量慢慢變輕,陸鳳的殘魂也逐漸消散,他還是望著李尺……


    “小尺,如果你成功了,到我墳前告訴我吧。”


    話音落下,李尺一愣,猛地抬起頭,陸鳳的殘魂僅剩上半身,那雙腿已經化作灰塵飄蕩。


    “陸家主,你就不想……”


    陸鳳一口回絕,“不想。你本就應該有一個出色的前程,隻不過步履蹣跚了許些,也未必是壞事,這最起碼足以證明你走的是上坡路。”陸鳳半開玩笑地說道,“小尺,就算有天道神罰,你也贏不了我的,即使你我是同境,你的底蘊比之我而言,仍舊是雲壤之差。”


    或許是怕李尺還有顧慮,陸鳳又說道“小尺,其實我早就知道張安會叫你來,之所以隻帶著陸林和陸平,也是因為他們的心術不正,剛好讓你拿著練手。”


    看他還是不解,陸鳳解釋道“小尺,陸林和陸平就是例子,因為他們是我陸家人,所以我有資格、有義務,讓他們赴死,我陸家絕不能禍害黎民百姓,就算是苗頭都不能有。”他衝著李尺一笑,“你李家也是同理,你太過頑劣,縱使你再有天資,他李河清也不能對你網開一麵,這叫規矩。無規矩不成方圓。”


    李尺低著頭不再言語,像是在思考,“陸家……”


    陸鳳打斷了他的話,說道“小尺,你還記得第一次見我的時候怎麽稱呼我的嗎?”


    “陸伯伯……”


    李尺說出這三個字,陸鳳僅剩的最後一張麵龐也同風消逝,李尺緊攥著自己左胸的皮肉,心悸動得好不舒服,上一次這樣還是師父死的時候,那時候是自己第一次哭出來,哭得嗓子發啞、眼眶通紅、眼中盡是血絲。


    但那是自己的師父,對自己而言,不比他李河清差,說他才是自己的父親也不為過,可是為什麽陸鳳也會讓自己這樣?


    李尺想不通,隻是覺得眼珠沒那麽幹燥了,莫名地笑了一聲,自己以前也總是故作高深地跟葉桓說自己的心境始終坦然如沙岸,現如今看來,偶爾也是會有海浪拍打的嘛……


    大抵是這番話真的讓他有所改變,李尺把竹笛噎進了懷裏,摸進去卻找不到一顆火熤石,耳邊在這時候響起了聲音……


    “小東西,如果你能出去,火熤石會還給你,如果你出不去,那就留在這裏充作下一批後生的機緣。”


    聽著這句話,李尺心想,這是哪一位秘境主?怎麽比自己還要霸道?


    思慮良久,一道聲音在洞中擴散開來,如銀瓶乍破水漿迸,聽得人膽寒。


    “我為「泗水洞天」的秘境主——溥,歡迎你們這七十四位不知天高地厚,也不知死活的年輕後生。”


    聽聞「泗水洞天」一詞,境中七十四人都被驚住,李尺不由得感慨道,“我還真是點子背到家了啊?是我太喪天良了嗎?”


    被張安這個畜牲擺了一道本就覺得憋屈,還挨了那狗雜種一拳,好不容易遇見個秘境才死裏逃生,又發現自己做了件後悔的事,現在居然還要告訴自己身處的這方秘境就是自「古頤紀元」時便以凶險著稱的「三大曝骨凶境」之一的「泗水洞天」秘境?


    據說這「泗水洞天」為第一任「清水閣」閣主詔安八州天下三千「水患」所使的鎮壓之法,在當時更是大創出“河清海晏”的場景,然而卻在「古頤紀元」時被一眾心懷不軌之人合力化作一方凶險秘境,先後殘害過不少芸芸眾生。


    第十任「清水閣」閣主以定元聖「甲境」的修為化道天地,方才讓這「泗水洞天」穩在秘境之中而不再肆意殘害黎明百姓。


    此境之中有四方、四隅、一心,共計九方水洞天,九方水洞天也有九隻「環水膽」,唯有持「環水膽」者才可離開。


    李尺掐指一算,自己這方洞窟正是「東水洞」,位置算不得不好,倒也算不得好,他往邊上環顧一周,沒有半分的人氣兒,不解道“不是說有七十多人嗎?就我自己在東嗎?”


    眾人的疑問不約而同,溥的聲音再次響徹在洞窟之內——“現九方洞天已化作七十四方小天地,不會有人螳螂捕蟬之舉,無需擔憂。”


    話音落下良久,洞裏徹底沒了聲響,連肆盛的蘊力都蕩然無存,那潮濕粘膩的冷風卻更盛許多,透著衣衫打到肉上,寒氣逼人。


    李尺本就在幼時落下了懼寒的舊疾,先前的程度已經要受不住了,這次明顯是奔著自己的命來的,他顫顫巍巍地靠在石壁上坐下,身上的冷汗打濕了白襯,甚至黑袍都有些潮膩,寒顫更是打起來沒完。


    “媽的……”李尺哆哆嗦嗦地揉搓著雙手,卻也隻是暖了手心,身上依舊冷汗直流……“這是知道我有這毛病嗎……”


    再無之前那般倔強,李尺漸漸的不再動彈,雙眸瞑閉得就隻剩下一絲縫隙,苦笑道“陸伯伯……我要給你賠不是去了……”


    李尺一步步手腳並用地挪到旁邊還算寬敞的角落躺下,喘勻了短促不均的氣,想著幹脆死得舒服些。


    那道扶火蓮印卻在此時騰然起「火蘊」,沿著花痕充斥進李尺體內,沾染的寒氣全部被退散,身子瞬間就暖了過來,還不等他想著不可思議,就聽陸伯伯的聲音在耳邊說道“小尺,有時候,死要比活著更難,難很多。”


    “陸家的火蘊一如既往的正氣浩然啊……”溥的聲音單獨回響在東水洞天之內。


    “溥,留小尺一命,算你還我陸家昔日的恩情。”陸鳳的殘魂未現,隻有聲音傳出,李尺剛直起身子,又一句話傳出——“陸鳳,陸家怎麽就出了你這麽個精算子啊?”


    良久。


    陸鳳並未再回話,或許已徹底消散,溥又說道“行。這一次不殺他,但是也隻有這一次,泗水洞天沒這麽好出去。”


    “他有他自己的路。”


    溥全然不解的語調傳出,當著李尺的麵,直截了當地問道“陸鳳,以命說教這個天性為惡的後輩,你當真不覺得不值嗎?”


    這句話如一柄利劍刺入李尺的心髒,又悸動得好不舒服,幾乎喘不過氣,他低頭盯著那多蓮花,欲言又止……


    “隻要他走下去,那就值得,我們終歸是老了,未來屬於他們,不是我們,如果我的命能給他開出一條道,那就值得,最值得。”


    陸鳳的最後一句話斬釘截鐵地回出,拔出了那柄在李尺心房中駐紮的利劍。


    再無聲音傳蕩,也無寒氣凜冽,李尺靠在石壁上琢磨不明白,倘若真如剛才那般言談,陸伯伯料到的何止是張安會派自己來啊?


    “不知道張安那個畜牲會怎麽傳……”


    「瓦街」——


    如其名,整齊通暢的大路無半分的泥濘,耀眼的金光打在地麵上每一隻交蓋的瓦片,已經泛紅,各個門樓裏的人都在街邊交頭接耳,似乎有什麽不得了的大事情發生?


    金烏緩緩墜下潔雲,僅剩一絲黃昏的光亮也逐漸消逝……


    “你是說李二少殺了陸家主?不可能吧?陸家主和李家主可是摯交啊!”「甘飲酒館」的掌櫃接過遞報人手上的那紙「示令」,上麵清清楚楚地寫著一行字:


    陸家主不幸遇難於量天尺之手,張家主得知後以命相搏,這才得以將其正果——「張氏」張禪,立。


    那家「孫記包子鋪」的掌櫃也迎了過來,看著「示令」上的內容更加不可置信。


    這李二少生性頑劣乃是大夥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小時候沒少禍害鄉裏鄉親,挖田地、偷麥穗兒這類事幹得最得心應手,所以這李氏七子中最不受他父親待見的就是他,鄉裏鄉親的也是都煩他,平常遇見都不會招呼,也就唯獨陸家主到訪李家時會刻意地照顧他幾眼。


    假設真是如這紙上所說,這和恩將仇報哪還有兩樣?


    這一石激起千層浪,街上的鄰裏全都議論起這個白眼狼。


    直到一身著素淨白衫的男子大步流星地跨來才讓議論聲戛然而止,一襲白袍迎風飄動,遮住光亮如白雲隱天蔽日。


    “李大少爺……”「甘飲酒館」的掌櫃霎時間沒了聲響,李彥拿過那紙「示令」,看著這一字一句,清秀的麵龐上凸起了青筋,左手死死地按住腰間別下的直刀,直刀上刻有「神令」二字。


    正是當今文清帝手下三大親衛之一的「神令營」標識。


    “畜牲!”李彥怒罵,溫潤的態度全無,那張「示令」被攥成紙團扔在地上,轉身便離開。


    見其身影漸行漸遠,議論聲再次喋喋不休……


    “李大少爺是去找二少尋仇嗎?”


    “別瞎扯,李大少爺最疼的弟弟就是李二少,怎麽可能因為個外人尋仇?”


    “陸家主畢竟是李大少爺的開蒙恩師啊!哪頭重哪頭輕還真不好說。”


    李彥停在了「瓦街」的街尾,有一個窄巷子,裏麵就一家門麵,過後就是一堵高牆,再無第二家。


    他坐在了那麵高牆下,身旁的一塊青泥磚上刻著七個字——彥、尺、渡、虛、聯、念、瘟,其中的渡、虛、聯、瘟四個字已經被劃了好幾道痕。


    “尺子,你真的會幹這種事嗎?你應該不會有事的吧……”李彥手中直刀的刀尖已經紮在了「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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