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瑀有些尷尬地動了動,支支吾吾開口道:“我……我說那話……不是故意的。”


    沈晏冷著臉沒有說話,她今日本應該在椒房殿的,想著姑姑要來,這才請了假急匆匆地趕回家,哪想到一進門就聽見蕭瑀大放厥詞,讓她簡直氣得不輕。


    兩人站在沈家的園子裏,四周都是繁花似錦,輕柔的南風拂動衣角,若是不看二人的表情,倒也是十分養眼的。沈靈素被哥哥拖得遠遠的,滿心不樂意道:“做什麽讓元娘和這小子單獨說話,萬一元娘被欺負了呢?”


    沈靈均無奈地捂著額頭:“你這火爆脾氣什麽時候能改改,真是不怕惹禍啊!”


    “他都要搶我兒媳婦了,我嗆他幾句怎麽了?”


    沈靈均搖搖頭:“你放心吧,元娘不會答應的。”


    “那是自然,那臭小子能好過我家清闌?”沈靈素誇完自己兒子,又憂慮地看向沈晏,“元娘從前哪裏見過這樣沒臉沒皮的,怎麽招架得來啊!”


    雖然沈靈素滿心憂慮,可當事人卻完全不覺得。


    沈晏對蕭瑀說道:“我與殿下早早說明了的,我對錦王妃這個名頭是一點想法都沒有的,殿下若是沒聽見,我現在還可以對您再說一遍。”


    蕭瑀緊緊地握著拳,不甘道:“為什麽?”


    沈晏沉默了一下,緩緩開口道:“很簡單,因為我不愛你。”


    “你……可是你明明……”


    沈晏諷笑一聲:“可是我明明應該愛上你,我明明應該在元宵節與你燈會中相遇,我明明應該在賞花宴上奪魁,我明明應該滿心歡喜地嫁給你對嗎?”


    蕭瑀震驚得倒退兩步:“你……你……”


    “你覺得不敢相信?”沈晏唇邊帶著笑,但眉目間卻是一片涼薄,“蕭瑀,憑什麽隻有你的人生可以重來,我卻不行?”


    蕭瑀腦中一片混亂,竟不知該說些什麽好。


    沈晏卻已經接著說下去了:“我本不想和你說這些,前輩子我就和你說過的,希望來世不要再見,我們這輩子本來可以隻做陌生人的。”


    “不!”蕭瑀咬牙反駁道,“我不想和你做陌生人,你本就是我的王妃!前輩子是!這輩子也是!”


    “錦王殿下,您清醒一點吧!”沈晏毫不留情地說道,“你還當你真的隻是十幾歲的孩子嗎?以為耍賴撒潑就能達成目的?”


    蕭瑀臉色鐵青,他從來不知道沈晏的嘴竟然這麽毒,隻能硬撐著道:“你與我分明是夫妻,我們還有靈兒這個女兒……”


    沈晏心口一痛,重生回來後她盡力忘卻前塵,但女兒卻始終是她胸口那道無法愈合的傷痕。


    她看著蕭瑀那張年輕且意氣風發的臉,哪怕上輩子受了那樣重的挫折,也沒有消磨掉他眉目間的桀驁,命運待這個男人何其偏愛,依然保留他孩童般天真的權力,卻讓她迅速地長成和衰老。


    沈晏放低了聲音:“蕭瑀,我累了,你放過我吧,好不好?”


    蕭瑀一急,忙說道:“我不說靈兒了,你……你別這樣!”


    “這和靈兒沒關係。”沈晏滿心無奈,“你隻是覺得前輩子虧欠了我,所以才想要彌補,不是嗎?”她一字一句道,“我現在告訴你,我們誰都不欠誰了,這輩子就讓我們誰都不認識誰,好嗎?”


    “我承認,我的確是有一部分原因是想要補償你,可是元娘,你有沒有想過,這一輩子我想和你在一起,怎麽可能僅僅是為了補償?”蕭瑀低吼道,“我是喜歡你,我是真真切切地想要和你過一輩子,才想要娶你的啊!”


    沈晏愣住了。她本有滿肚子話可以勸蕭瑀放棄,卻在他的真誠麵前一句話都說不出口了。


    蕭瑀則是幹脆豁出去了,他上前一步,低頭看著沈晏道:“我從前確實對不住你,我寵愛小妾冷落了你,我還……還自不量力謀反,最終連累了你,可我都悔改了,你為什麽還不能接受我呢?”


    沈晏聽著頭頂上情真意切的每一句話,滿滿的心緒最後化成一句歎息:“蕭瑀,你錯了。”


    她抬起頭看著蕭瑀怔住的臉,那是她少年時執迷不悟的情劫,如今看到依然讓她心底隱隱作痛,可她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明知選錯了路也依然不悔的沈晏了,她怯了、怕了、退縮了。


    沈晏緩緩地退了兩步,按住了自己的小腹,輕飄飄道:“蕭瑀,你知道嗎?除了靈兒,我曾經還有過一個孩子……”


    看著蕭瑀不可置信的表情,沈晏笑了笑:“那是在靈兒兩歲時候的事了,這是個男孩,所以他沒有等到出生就死了。”


    “不可能!”蕭瑀脫口而出。


    “這有什麽不可能的,這孩子是錦王嫡子,他的母族是延陵沈氏,他如果平安被生下來,不管是太子還是寧國侯都會覺得棘手,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要讓他出生。”


    蕭瑀呆呆地搖著頭:“不,不會的。”他滿眼受傷地看著沈晏,低聲嘶吼道,“這隻是個孩子,他能做些什麽,你騙我對嗎!元娘你在騙我!根本就沒有這個孩子對嗎!”


    沈晏搖了搖頭,目露憐憫:“你難道從未明白嗎?你是太子拿來釣出寧國侯這條大魚的魚餌,同時也是寧國侯拿來與太子對抗的籌碼,所謂軍功,所謂榮寵,不過是為了蒙蔽其他人罷了。”


    “蕭瑀,我可憐你。”


    蕭瑀覺得渾身血液都結了冰,流動的時候那些冰渣子從身體內部一道一道地劃出冰冷的傷痕,讓他冷得打哆嗦。


    沈晏自嘲地笑了笑:“我可憐你,可我更可憐我自己,在太子和寧國侯的博弈中,你不過是顆棋子,而我呢?不過是你這顆棋子被碾碎時散落在空中的一點灰塵罷了。”


    “蕭瑀,我怕了,你放過我吧!”


    這是沈晏第二次對蕭瑀說讓他放過她,蕭瑀卻再沒法對她說出拒絕的話。


    他慘笑著看著沈晏:“你為什麽不早些告訴我?”


    沈晏偏開了頭,不忍心看到蕭瑀此刻的表情。


    “說啊!”蕭瑀大喊道。


    “因為我怕你死啊!”沈晏也忍不住喊道,“不知道真相你還能活下來,可是知道真相呢?你會恨不得自己去死的!”


    蕭瑀沉默下來,許久之後,他才輕笑一聲。


    “沈晏,你的心真的太狠了。”


    ————


    蕭瑀離開後,沈晏也仿佛失掉了全部力氣,跌坐在地上。


    沈靈素連忙擔憂地跑了過去,沈靈均卻看著擦肩而過的蕭瑀臉上那深重的戾氣,慢慢地皺起了眉頭。


    沈靈素扶著沈晏走過來,一邊數落一邊心疼她:“你與他說那麽多做什麽?早些打發走不就好了。”


    沈晏虛弱地應了幾聲。


    沈靈均本想追上蕭瑀問明情況,卻在看到女兒的樣子後大吃一驚,連忙過來和沈靈素一同攙扶她。


    “這好端端的……”


    他的話卡在喉嚨裏,一旁一直在說話的沈靈素也收了聲。


    沈晏的臉頰上遍布淚痕,她並未發出哭泣的聲音,可淚水卻猶如流不盡一般從她的眼角一直墜落下來。


    父親和姑姑的說話聲仿佛都離她遠去了,她疲累得隻想長長地睡一覺。就像是流放後的第二年的那個秋天,她見過從朔京風塵仆仆來到古寧郡的那個男人後,做的一樣。


    他說他叫夜鳶,是墨衛首領。


    沈晏記得自己問過他,為什麽要告訴自己這些。


    那個叫夜鳶的男人輕聲歎息道:“大概是因為陛下對錦王始終心中有愧吧!而我,則對您心中有愧吧!”


    蕭瑀做錯了什麽?而她又做錯了什麽呢?他們倆葬身在當權者爭名奪利的鬥爭中,所得到的不過是一句愧疚而已。


    夜鳶說:“陛下從不曾幹預過錦王殿下的選擇,錦王自願上了寧國侯的船,不過是成王敗寇罷了。陛下的愧疚是在於他眼睜睜看著錦王走向毀滅,而我,並不覺得陛下有做錯。”


    沈晏冷笑道:“既然如此,您又何必大老遠從朔京跑來這裏同我說這些?”


    “那是因為在這件事中,誰都有錯,唯有您,是真正無辜的。”夜鳶歎息一聲,“原本的錦王妃是我們墨衛培養的一名暗探,是陛下心疼錦王,才臨時換了人,選了真心戀慕錦王的您。”


    沈晏震驚地跌坐在椅子上。


    夜鳶又說道:“我來告訴您這些,隻是希望您好好考慮一下,您若是願意回朔京,我自然有辦法帶您回去。”


    “這是陛下的意思,還是你的意思?”


    夜鳶猶豫了一下:“是我的意思。”


    “好,我知道了。”


    夜鳶離開後,沈晏睡了很長很長的一覺,她什麽都沒有夢到,隻是覺得自己似乎走了很長很長的一條路,而這條路,似乎快要到終點了。


    她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夕陽西下了。


    蕭瑀提著一條鮮魚,拉著女兒興高采烈地走進來:“元娘,你看!我們家今晚可以喝魚湯了。”


    沈晏看著隻是在單純開心的蕭瑀,還有一直笑嘻嘻的靈兒,慢慢地應了一聲。


    蕭瑀的聲音模模糊糊地從廚房傳來:“今日就讓本大廚給你們做頓飯吧!”


    鍋碗瓢盆個劈裏啪啦地響著,夾雜著靈兒焦急的聲音:“爹爹,不要打壞碗了!我們家就三個飯碗啦!”


    沈晏閉了閉眼。


    若能重來一遍,我必然不再選擇這條路,可如今既然已經選了,就陪著他走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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