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過後,很快就到了三月,椒房殿的宮人們開始準備四月初的賞花宴。這向來是大周上層貴婦相看兒女親事的重要場合,今年則格外慎重,因為十四歲的錦親王也已經到了要娶王妃的年紀。


    如果是前幾年,或許眾人還不會對這次宴會如此重視,隻是自從前年蕭瑀進入工部,後來又在滇西一戰中立下功勞,他早就不是從前那個張揚跋扈一無是處的錦王了,更何況他還是皇後嫡子,太子親弟。


    薑皇後翻看著各府小姐的小相,與陶氏說著話:“陶媼,你說瑀兒這些日子常常來見我,到底是因為什麽?”


    陶氏溫和一笑:“娘娘不曾問過殿下麽?”


    “你還不知道他,他不願意說的話,我又能有什麽辦法?”


    陶氏見薑皇後雖然這樣說,但眉目間並無鬱色,便笑道:“娘娘可是猜到了?”


    薑皇後露出一絲狡黠的笑:“他終究是我生的,知子莫若母,這孩子想來是有看上的姑娘了。”


    “若是家世匹配倒也是一樁好姻緣。”


    “哎,偏偏他瞞得太緊,我也不知是哪家姑娘。”薑皇後沮喪道。


    “娘娘不必煩憂,殿下既然如此關心賞花宴,想來必然是參加賞花宴的某家小姐,既如此,娘娘隻管看著便好了。”


    薑皇後頓時揚眉笑道:“這小子現在瞞得好,自然有他來求我的那一天。”


    ————


    賞花宴當日,蕭瑀早早地就來了皇宮。


    薑皇後看著兒子那一身明顯是精心打扮過的裝束,心中又是好笑又是好氣,她點了點蕭瑀的額頭:“到底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還不給母後知道?”


    蕭瑀笑了笑,沒有回答,事實上自從元宵節燈會之後,他心中一直莫名不安,總有一種事情漸漸脫離掌控的感覺,甚至今早出門,他的右眼皮還一直在跳來著。


    這時,陶氏進來稟報道:“娘娘,各家夫人小姐都已經到了,都在等您開宴呢!”


    薑皇後便搭著蕭瑀的手臂,站起身來,笑盈盈道:“如此,便去看看,你到底看中了哪家的閨秀?”


    蕭瑀胡亂地點點頭,心裏的不安感卻越發擴大了。


    禦花園中各種花兒姹紫嫣紅爭奇鬥豔,又並著豆蔻年華的少女們笑語連連,簡直迷了人的雙眼。


    薑皇後坐在主位,一旁的幾名貴婦圍在她身邊湊趣,陶氏則安安靜靜地站在旁邊,卻沒人敢拿她當個仆婦看待。


    薑皇後看著兒子一直站在自己身邊,有心替他創造機會,便笑著對一名夫人說道:“這滿園子都是嬌滴滴的小姑娘,我這兒子竟然陪在我們幾個老人家身邊,想來是害羞呢!”


    那夫人便了然地順著她的話說下去:“我們是老了,可娘娘還年輕呢,錦王殿下孝順,卻被娘娘這樣打趣,隻怕心裏也要委屈死了。”


    幾人都笑起來,陶氏卻眼尖地發現蕭瑀漸漸蒼白的臉色和緊緊握起的拳頭,她心念一轉,站出來說道:“殿下早上來得早,這個點想必已經有些疲累了,不如殿下去偏殿休息一會?”


    蕭瑀渾渾噩噩地跟著她離開了禦花園。


    從熱鬧的花園一下子進入安靜的偏殿,被這冷清的環境一激,蕭瑀才回過神來,一把拉住陶氏,急切地問道:“陶姑姑,參加賞花宴的人全來了嗎?”


    陶氏點點頭:“回殿下,所有接到帖子的府邸都來人了。”


    “陶姑姑,能將這次賞花宴所有人的名單給我看看嗎?”


    陶氏愣了一下,才點點頭:“請殿下稍等,這名單在椒房殿,奴婢這就去給您拿過來。”


    “麻煩陶姑姑了。”


    陶氏離開後,蕭瑀才放下臉上的偽裝,撐著混亂的頭腦跌坐在椅子上。


    沈晏是通過這次賞花宴脫穎而出才嫁給他的,他無比確認這一點,可當他在賞花宴上逡巡半天也沒有找到沈晏的身影時,他才真正地慌了。


    和燈會不同,他非常清楚地裏的這件事,甚至在他的記憶裏,這才是他和沈晏的第一次見麵,當這件事也發生改變的時候,他就再也不能自欺欺人,命運地軌跡會照著前世運轉了。


    陶氏回來得很快,蕭瑀迫不及待地從她手中拿過名冊,仔仔細細地看了三遍,終於確定了,沈晏的名字並沒有在上麵。


    陶氏經過這一路,已經隱約明白了到底發生什麽事情,她輕聲問道:“殿下在找誰的名字?”


    蕭瑀喃喃道:“禦史大夫沈靈均的女兒沈晏。”


    陶氏恍然大悟。其實也不難想到,蕭瑀是沈靈均的弟子,平日在沈府讀書,或許不經意就見過沈晏,和她打過交道,小兒女情竇初開,也不是多麽難以接受。


    隻是,正因如此,陶氏的表情才越發奇怪:“殿下難道還不知道嗎?沈小姐早就定親了……”


    ————


    蕭瑀騎著馬狂奔在朔京的大道上,幾名護衛心驚膽戰地在後頭狂追。他們也不知道早上出門還心情不錯的錦王,為何進宮這麽一會就鐵青著臉,連賞花宴都沒完就跑了出來。


    蕭瑀滿心滿眼的怒火,隻恨不得立時見到沈晏,誰知剛到沈府就被告知沈靈均父女二人去了城外靈隱寺,他又馬不停蹄向城外而去。


    到了靈隱寺,才發現竟然是在為沈晏的母親做法事。


    沈靈均看到蕭瑀很是吃驚:“殿下怎麽來了?”


    蕭瑀的質問被卡在了喉嚨眼裏,隻能胡亂找了個理由。


    沈靈均倒也沒懷疑他,拱了拱手道:“今日是為亡妻做法事,恐怕怠慢殿下了。”


    蕭瑀這才找到機會插口:“今日可是師母的忌日?”


    “那倒不是。”沈靈均目帶懷念,“隻是元娘已經定親,自然要告訴她的母親知曉。”


    沈靈均的話將蕭瑀心中最後一絲僥幸都給掐滅了,他忍著滿溢的怒火,咬著牙說道:“這倒是喜事,隻是不知道是哪家的兒郎這樣有福氣?”


    沈靈均奇怪得看了眼蕭瑀,卻還是笑著回答道:“是我的外甥,青鬆書院慕山長的長子。”


    “您說已經定親了?”


    沈靈均毫無戒心地答道:“雖然還未過禮,但我們兩家都已經約定好了,待到年底將禮數做全,我也算了了一樁心事。”


    蕭瑀鬆了口氣,這大概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他徑自跪了下來,在沈靈均震驚的目光中朗聲道:“學生蕭瑀,早已對元娘傾心,隻願娶她為妻,望先生能夠成全。”


    沈靈均半天沒有回過神來,許久才顫抖著問:“殿下是在跟老夫開玩笑?”


    “學生一片真心,望先生明鑒。”


    沈靈均想了想,才不確定地問:“殿下似乎才見過小女幾次?”


    “就是這幾次,學生已經確定了此生非她不娶!”


    沈靈均晃了晃身子,一把扶住一旁的樹幹,見蕭瑀擔心地過來攙扶,他嚇得倒退幾步:“殿下的厚愛……老夫替小女多謝了,隻是……”


    蕭瑀卻道:“一家好女百家求,學生對元娘一片真心,還望老師給我一個機會。”


    沈靈均從未覺得自己這個學生這樣難纏過,隻能正色道:“殿下誤會了,我並非跟您客套,隻是小女資質普通,性格倔強,她不適合生活在皇家,因此隻能辜負殿下厚愛了。”


    蕭瑀沒想到沈靈均會這樣說,一時之間沒了別的法子,隻能垂死掙紮:“您還沒問過元娘呢……”


    “不必問了,我也是不會答應的。”沈晏從影壁後走了出來,麵色平靜地答道。


    “元娘!”


    沈靈均和蕭瑀異口同聲,隻是一個僅僅是驚訝,另一個卻還帶著濃濃的受傷。


    沈早在聽到蕭瑀來訪的時候就心神不寧,它本以為自己沒去賞花宴就是表明了態度,哪裏想得到蕭瑀竟然追到了這裏,還向父親求娶她。


    她對著蕭瑀斂衽一禮,“殿下已經聽到了小女子的回答,想來也是明白我們父女倆的心意了。”


    蕭瑀簡直不可置信:“元娘你……”


    “殿下若是對小女子還有一絲一毫的尊重,就當明白不可隨意稱呼我的閨名。”


    蕭瑀咬牙切齒:“元娘,我對你的心意你竟一點都不知嗎?”


    沈晏看到沈靈均漸漸變色的表情,心中也是一陣煩躁,她冷笑道:“我與殿下不過幾麵之緣,話都沒說過幾句,何談什麽心意?”


    “元娘,我是真心愛慕你!”


    沈晏快要被蕭瑀給氣死了,口不擇言道:“殿下隻是缺一個替您打理後院的女人,想來多的人願意,何苦跟我這個不識好歹的女人浪費口舌?”


    蕭瑀的表情也變了,沈晏卻輕輕出了口氣,她是不怕蕭瑀生氣,因此又補上了一句:“殿下覺得王妃之位尊貴,我卻是不稀罕的。”


    沈晏說完這句話,竟然發現蕭瑀的表情漸漸回暖,還帶著一點點的笑意,心中頓時一慌。


    蕭瑀不慌不忙地說道:“我從未覺得王妃之位有多尊貴,我所求的是能與我共度一生的妻子。”


    他仿佛沒有看到沈晏氣惱的樣子,麵色越發柔和,“我知道元娘在意什麽,你放心,我這一生隻會有你一個女人,不納妾,不蓄婢……嗷!”


    沈晏忍無可忍,最後在父親震驚的目光中狠狠地踩了蕭瑀一腳,才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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