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脫口而出“痋術”,周圍看熱鬧的人都靜了下來,連那要綁她的男人也遲疑了。在滇西,痋術這種邪術可以說是人人聞之色變,能夠認出痋術的除了巫醫就隻有施術者了,而無論哪一種都不是好相與的。


    蕭瑀卻沒管那麽多,他連忙問道:“你認得這種痋術?”


    “那是自然。”


    “你能解嗎?”


    發覺蕭瑀變得凝重起來,那姑娘轉了轉眼珠,拿腔作勢地直起腰,裝作不在意的樣子道:“區區三花蟲算的了什麽,小菜一碟。”


    蕭瑀盯著她看了半晌,發現她雖然眼睛滴溜溜地看著四周,卻並沒有心虛的表現,不由得多信了一分,轉而對那男人道:“你要綁她,為什麽?”


    那男人就知道,對方這是要管這件事了,但這事羞於啟口,他隻能漲紅了臉道:“這是我們的私事,公子不要多管閑事。”


    蕭瑀看向那姑娘,見她居然理直氣壯地回答:“呸!老子賣身葬父,說好了隻是為奴婢,這烏龜王八竟然對老子不軌!”


    沈晏連忙拉了拉她的袖子,尷尬地小聲道:“大庭廣眾之下,姐姐悠著點。”


    那姑娘愣了愣,“哦”了一聲不再說話。


    蕭瑀無奈地環視一下四周,示意了一下暗處的護衛,這才開口道:“你們多少錢買了她,我再買了就是了。”


    那男人氣不過,但周圍的指指點點讓他也有些難堪,便獅子大開口:“一百兩!”


    “喂!騙人也要講究點好吧!你花了一百兩嗎!”


    “……”蕭瑀懶得和他們爭執,“就這樣,五十兩。”


    那男人還想再喊價,身邊卻不知何時多了兩個人高馬大的男人,皮笑肉不笑的看著他:“五十兩銀票,拿好了。”


    等這出鬧劇落幕,蕭瑀帶著沈晏朝酒樓裏走,那姑娘也恬不知恥地跟了上來。


    蕭瑀忍無可忍,正準備叫人將她弄走,卻看到她已經走到沈晏身邊,十分自然地擠開他,攬住沈晏的肩膀:“剛剛多謝妹妹了啊!”


    沈晏疑惑道:“你怎麽看得出我是女子?”


    那姑娘拉著她走上二樓,一邊走一邊說道:“我一開始是沒猜出來的,後來我想啊,長得這樣好看還貼心細致,怎麽可能是臭男人,定然是小娘子啊。”


    “當時……是我魯莽了。”


    “哪有!被這樣漂亮的小娘子青睞,根本就是我的福氣啊!”


    蕭瑀:“……”


    覺得有點後悔了怎麽辦!


    正巧小二走過來:“客官,您想點些什麽?”


    蕭瑀咬牙切齒:“肉!全部都點肉!”


    當然啦,因為沈晏的身體,蕭瑀也不可能真的全部都點肉,但當他看著對麵的女人吃得滿口流油,還是忍不住說道:“你戴著孝不應該茹素嗎?”


    對方愣了愣,摸了摸頭上的白色絨花,一把摘了下來:“戴什麽孝啊!我爹都死了十來年了,騙騙那王八,混口飯吃。”


    “……”


    “哎!”她似乎想到了什麽,放下手中的雞腿,雙手抱拳不倫不類地行了個禮,“忘了自我介紹了,在下端木泠,幸會幸會。”


    蕭瑀裝作沒看到,沈晏笑了笑:“我叫沈晏,閨名元娘。”


    端木泠拍了拍巴掌:“好名字!真是人如其名!”


    沈晏笑眯眯地看著她:“我第一次見到姐姐這樣的人,覺得意外地投緣呢!”


    端木泠一拍桌子站起來:“我也是啊!第一眼看到妹妹就覺得我們一定能成為閨中密友。”


    蕭瑀忍無可忍:“你吃完了沒,吃完了趕緊回去解術。”


    端木泠“嘖”了一聲,雙手在身上擦了擦,然後站起來:“走吧!”


    看眼沈晏也跟著她站起來,蕭瑀無比心塞,端起了茶慢悠悠地說道:“元娘你不是缺個端茶送水的丫鬟嗎?把這女人調-教幾天再送給你使喚。”


    “那恐怕不太方便。”端木泠老實地回答。


    沈晏也不滿地瞪了一眼蕭瑀。


    蕭瑀更加氣不順,語氣也變得不好起來:“你不是要賣身為奴嗎!怎麽不方便了!”


    “那什麽……”端木泠心虛地看了看天,“忘記說了,老子是男人。”


    蕭瑀的茶杯掉在地上,沈晏也由於吃驚坐了回去,兩人難得對視一眼。


    好像忽然明白先前那個男人為何要對他殺之而後快了……


    回到郡守府後,沈晏好似沒有發生過什麽,與她相反,蕭瑀一身的陰雲密布,連幾個護衛都遠遠地避著他。


    剛進入郡守府,就有霍將離的親兵過來稟報,霍將離已經回來有一陣了,正在書房等他。


    蕭瑀自然知道他是為了什麽,不由得有些頭疼,按理說他這個監軍不過是擔個名頭,霍將離真的有事也不會和他商量,他也沒想著去參合,可當他真正到了這兒,不管霍將離信不信,他也是絕無可能袖手旁觀了。


    一推開門,蕭瑀就聞到一股掩都掩不住的血腥味,這味道於他來說太過熟悉,幾乎是一瞬間,他全身的肌肉不自覺地一緊,但很快,他就意識到了,強迫自己放鬆,才慢慢走到了霍將離的對麵。


    霍將離已經梳洗過了,頭發濕漉漉地搭在背上,隻是眉梢眼角依舊殘留著利刃出鞘的鋒利。


    蕭瑀端坐在他的對麵,主動開口道:“霍將軍辛苦了!”


    霍將離“恩”了一聲。


    蕭瑀不以為杵,他知道霍將離這個人向來冷漠寡言,況且自己來這兒擺明就是要分軍功的,他態度好才有鬼了。


    出乎蕭瑀意料的,霍將離雖然態度不太好,但對他詢問戰況也並沒有隱瞞。


    “……如今本將已經對滇西兵力的分布有了大概的了解,大戰一觸即發,近日裏整個九原郡都會開始全麵戒嚴。”


    蕭瑀道:“但凡需要本王出力,將軍盡管吩咐。”


    霍將離看了他一眼,卻突然道:“殿下上過戰場嗎?”


    蕭瑀差點就脫口而出“當然”,幸而及時反應過來:“……不曾。”


    霍將離點點頭,道:“殿下明日起可以跟著本將一同去戰場。”


    蕭瑀震驚地直接站起來。


    “殿下不願意?”


    蕭瑀盯著他,十分緩慢地搖了搖頭:“我隻是覺得,霍將軍為人實在是太過大方了一些。”


    霍將離沒有多做解釋,他也站起身來:“今日就請殿下早日休息,養好精神。”


    蕭瑀又看了他一眼,這才出門離去。


    蕭瑀出門後,霍將離又坐回椅子上,他的麵前擺著的是要往上報的奏折,已經寫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他卻不知道該如何寫下去了。


    許久,他突然開口道:“夜鳶,我們這樣做是不是錯了?”


    安靜的書房內,一個低沉的聲音緩緩道:“你同情錦王?”


    “不,我隻是擔心,錦王真的會甘心成為一枚棋子嗎?”


    夜鳶愣住了,這也正是他一直無法訴諸於口的隱憂,在好友麵前,他第一次露出他的不安:“我也別無他法,魚兒太狡猾,沒有足夠的誘餌,是不會上鉤的。”


    霍將離沉默了一會:“我並非指責你。”


    “我知道。”


    霍將離又說道:“我聽說你放走了那個給沈家小姐下痋術的女人。”


    夜鳶無奈地歎息一聲:“若非如此,恐怕錦王會消極怠工。”


    “你真的覺得這個錦王是個將才?”


    夜鳶緩緩道:“錦王和太子殿下不同,他自幼身體康健,很小的時候就展現出了驚人的武學才華,寧國公早就屬意於他,若非如此,他怎麽會和自己的親哥哥關係這樣冷淡,反而去親近異母的兄弟?”


    霍將離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宮廷秘聞,一時之間竟然怔住了,沒有及時反應過來。


    夜鳶沒有再說下去,和蕭瑀一樣,霍將離是個名將,也非政客,有些東西,他知道得太多並沒有好處。


    霍將離盯著桌案上的奏折,卻莫名地有些煩躁:“這就是意味著,我不僅要打一場早就知道結局是和談的戰役,而且還要不動聲色地將軍功分給別人?”


    夜鳶說道:“如果錦王真的有才能,你也不妨讓他試一試。”


    “若是沒有,難道我在戰場上還得要保護這位王爺的安全?”


    “恐怕是的,不然若是鳳池公主抓住了他,這戲就難以收場了。”


    霍將離難得露出氣憤的表情:“這恐怕是我這一輩子打過最窩囊的一仗,簡直就是兒戲!”


    “便是兒戲,也是需要盡力的,若是勝了這一役,我們拿到的籌碼更多,與那鳳池公主和談才不會陷入被動。”


    霍將離撐著額頭,幾乎是有些歎息的意味:“所以殿下才讓我來,而非是楚臣灃或者杭進?”


    “楚臣灃已經被擺上了明麵,此戰是我們與寧國公的一次試探,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派他來,至於杭進……”夜鳶也沉默了,他也摸不清蕭玨的意思,隻能模棱兩可道,“杭進或許另有安排。”


    霍將離皺了皺眉:“我現在才真是有些同情錦王,他原本不會趟入這趟渾水的,是我們將他拖下了水。”


    夜鳶輕笑了一聲:“殿下也是因此極為震怒,隻是……一場好戲,終究是需要名角來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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