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水橫貫了整個滇西,可以說是滇西的母親河,大周與滇西的決戰就在此展開,那一役可謂慘烈,雙方軍隊的血將整個赤水都染紅了,但此刻,赤水之上還是十分平靜的。


    眉姑到了赤水邊,看到果然有一條小船停在碼頭上,船頭一個漁翁躺在甲板上曬太陽,臉上罩著一個草帽。


    眉姑下了馬,幾步上了船,將沈晏一把摔在船艙裏,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才對船頭坐著的人說了一句滇西話,對方也回了一句。眉姑心頭一鬆,揮了揮手:“開船吧!”


    那人點了點頭,竹篙一撐,船卻沒有立刻離開岸邊,反而在水中打了個轉。眉姑一時沒反應過來,竟然一頭撞到了船壁上。待到她意識到不對時,卻見那竹篙竟直直地向自己撞了過來,她一邊矮身一躲,一邊伸手想要將沈晏撈回手裏,沒想到那竹篙竟然也靈活地落下來,一股大力撞在了她的胸口,直接將她撞出了船艙,一口血噴在了船舷上。


    還未等眉姑爬起來,竟然見著岸上蕭瑀已經騎馬追來,雙手拉滿弓箭,目標正是她。


    眉姑心中暗恨,知道自己是中了他的計,不敢再遲疑,一個魚躍跳進水中,但隨後一支箭紮入了水中,水底下一聲悶哼,一縷血線漂上了水麵。


    等到蕭瑀等人趕到岸邊時,殷羽已經抱著昏迷的沈晏跳上了岸,蕭瑀三步並作兩步跑了過去,從殷羽手中接過沈晏,緊緊地摟在懷裏,直到此刻,飄飄蕩蕩的心才真正落到實處。


    杭進尷尬地喊了幾聲,都見蕭瑀沒有反應,這才輕咳一聲:“來幾個水性好的,去水底下找找那個女人,她受了傷應該遊不了多遠。”


    幾人領命而去,殷羽指著自己:“其實我水性也不錯的。”


    杭進揮了揮手,他也屁顛屁顛地跟著那幾人下了水。


    杭進又蹲下身,對蕭瑀道:“殿下,這位……姑娘受了傷,您看我們還是先回城裏,找個大夫給她看看吧!”


    蕭瑀這才如夢初醒一般,和杭進一起將沈晏送回馬車上。


    沈晏醒來的時候已經黃昏了,她按著床板想要坐起來,卻覺得渾身酸疼,幾乎使不上力氣。


    這時,一隻手伸過來環住她,幫她坐了起來:“大夫剛剛替你解了迷藥,身子這會有些不適很正常。”


    沈晏身子一僵,不可置信地看過去:“蕭瑀?”


    “是我。”


    “你怎麽會在這兒的?”


    蕭瑀看著她:“我本該說我是監軍所以在這兒,但實話是,我之所以來這裏,就是為了救你。”


    來的這一路上蕭瑀想的很清楚了,什麽借著沈靈均去接近沈晏,什麽等著她到十四歲被賜婚給他,說到底不過是他對沈晏於心有愧不敢正視她而已,他想要沈晏嫁給他,就應該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告訴她,這才是他蕭瑀的性格。


    沈晏卻被蕭瑀的話給嚇了一跳,慌亂之中想要推開蕭瑀,卻因為手上無力,竟然直接倒進了他的懷裏。


    蕭瑀感覺到懷中軟軟的一團,腦子裏頓時一片空白,原本想講的話都給忘記了。


    沈晏爬起來,氣急敗壞道:“快點放開我!”


    蕭瑀“哦”了一聲,十分坦然地張開雙臂,可惜沈晏完全高估了她的身體,沒了蕭瑀雙臂的支撐,她完全就是朝著床板栽了下去,就在她即將摔到之時,蕭瑀又及時伸手將她撈了回來。


    沈晏又急又氣:“蕭瑀!”


    蕭瑀卻覺得格外新奇,沈晏暴躁的樣子就像一隻張牙舞爪的小奶狗,雖然很凶但沒什麽攻擊力,可愛得讓人想把她抱進懷裏。這樣的沈晏他從未見過,與前輩子相比要有趣得多。


    沈晏被氣得頭一陣一陣發暈,蕭瑀見狀也不敢再逗弄她,老老實實將人靠在枕頭上,將她暈倒後的事情說了一遍。說到眉姑拿她來威脅蕭瑀的時候,她不自然地抿了抿唇。


    蕭瑀說完,有些猶豫道:“你身上的迷藥解了,脖子上和臉上的傷也上藥了,但是……”


    沈晏心一提。


    蕭瑀握著她的手,將袖子拉開,上麵密密麻麻的水泡把沈晏嚇了一跳,她顫抖著問:“我……我這是怎麽了?”


    “這是滇西的痋術,大約每三日會發作一次,我找了懂痋術的巫醫替你診治,雖然能夠緩解發作時的疼痛,但除了施術之人無人可解。”蕭瑀頓了頓,“如果要徹底治好,恐怕隻有等我們抓到眉姑以後了。”


    沈晏初時被自己手臂的樣子給嚇到,但聽蕭瑀解釋之後,反倒釋然了,她問蕭瑀:“也就是說,我現在不能回朔京了?”


    “是的。”


    沈晏點了點頭,卻沒有和蕭瑀預想的一般露出沮喪的神情,反而十分平靜:“我想給爹爹寫封信,讓他不要擔心。”


    蕭瑀沉默了一下:“你現在身體不適,不如讓我替你寫吧!”


    沈晏本想拒絕,但實在力不從心,隻能勉強點點頭:“好吧!”


    蕭瑀出門去拿紙筆,正好遇到準備敲門的杭進,看到杭進朝他搖搖頭,蕭瑀臉色一變:“出去說。”


    杭進先前領人在赤水沿線搜索眉姑的蹤跡,但是不管生死,都沒有找到她的蹤影。


    杭進說:“滇西人自小生活在赤水邊,加上殿下沒有射中她的要害,這才僥幸被她逃了。”


    蕭瑀心情沉重:“她若是逃回滇西,不知道還要費多大功夫才能把她抓回來了。”


    “殿下不如先去龍丘城與霍將軍匯合,若是我們勝了,自然能夠讓鳳池公主把那眉姑給交出來。再者,龍丘是郡府,那兒或許會有名醫能夠醫治沈小姐呢。”


    聽到杭進的意見,蕭瑀這才稍稍放寬心,說道:“好,等元娘身體好一些我們就出發去龍丘。”


    杭進欲言又止。


    “還有什麽?”


    “或許是屬下多心了,總覺得這一趟太巧了,不管是和眉姑住在同一間客棧,還是後來這樣順利地追到她,都有些順利地不可思議。”


    蕭瑀皺起眉頭:“你懷疑有內奸?”


    杭進笑笑:“這隻是屬下的一點感覺,但試想,哪個內奸會做這種吃裏扒外的事情,或許隻是多心了吧!”


    蕭瑀也沒多想,吩咐杭進去通知其他人準備離開,就拿了紙筆回房了。


    蕭瑀回到房間時,剛好看到沈晏慌亂地將袖子放下來,他體貼地裝作沒有看到,在桌子上鋪好紙,問道:“寫什麽?”


    沈晏想了想:“父親大人尊前,女晏敬稟……”怕父親擔心,她並未說自己中了痋術,隻是說偶感風寒,可能要遲些日子才能回來,正說著,就看到蕭瑀停了筆,不由得問道,“怎麽了?”


    蕭瑀不大好意思地回答:“有個字不會寫……”


    沈晏這才想起來,蕭瑀上輩子不愛讀書,哪怕重生回來努力,恐怕也未見得多少成效,便道:“那是個生僻字,我換個字眼吧!”


    蕭瑀卻格外固執:“你告訴我寫。”說著就拿了毛筆塞在沈晏手裏,然後握住她的手,看到這一幕,兩人都有一瞬間怔愣。


    那是他們來古寧郡的第二年,蕭瑀有一日竟想著讓沈晏教他寫字,沈晏百般無奈,隻能讓他拿了樹枝在地上比劃,偏偏這人是個榆木腦袋,教了幾遍也不會。沈晏隻能握著他的手教他寫,可蕭瑀身材高大,手掌也比沈晏大了一倍,沈晏握不住他的手,負氣不肯再教。


    蕭瑀便湊過去,將樹枝往沈晏手裏一塞,然後自己握住她的手,笑著道:“你看,這不就行了?”


    沈晏手一抖,一滴墨水就落在了紙上,她裝作不經意地抽出手,說道:“紙弄髒了,換一張吧!”


    蕭瑀勉強地笑了一下:“恩……我去換張紙。”


    他沒有再提讓沈晏教他寫那個字,沈晏也就裝作不知道。隻是接下來一段時間蕭瑀明顯神思不屬。


    好不容易寫完信,蕭瑀卻遲遲沒有出去,他問沈晏:“元娘,做錯了事的人可以得到原諒嗎?”


    沈晏沒有說話。


    蕭瑀的神情一下子低落下來,卻還是盡力裝出自然的樣子:“算了,我幹嘛問你這麽奇怪的問題。”


    沈晏很想告訴他,有的錯和原諒不原諒是沒有關係的。隻是她最終也沒有說出口,隻是輕輕的“恩”了一聲,就看著蕭瑀失落地離開房間。


    蕭瑀離開後,房間安靜下來。


    沈晏的思緒一下子回到了那個秋日的午後,古寧郡的秋日幹燥而溫和,就像是蕭瑀的掌心。


    他將沈晏抱在懷中,嘴唇挨著她的耳朵,輕輕地說。


    “元娘,你教我寫,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那時候的沈晏時什麽心境呢?她其實已經不記得了,是感動還是心酸?或許有一點點傷感。


    傷感她前半輩子真心錯付,換來他的不屑一顧,傷感她真正放下了這段感情時,卻得到了他這樣的承諾。


    果真是造化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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