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之後,鮑金東開著新買的解放貨車,和姚三三一起回家。姚三三知道鮑金東會開車,幫人家打工押車的時候,他用當時“師帶徒”的方式弄了個駕駛證,然而之前家裏沒車,他開的少,頭一回他自己開車跑那老遠的路,姚三三自然就有些擔心了,坐在副駕的位置上,免不了多囑咐幾句。


    因為新車要磨合,鮑金東便索性開著車,專挑想去的路線,一路繞著回家,幾乎繞了大半個省。於是,這“磨合之旅”成了兩人迄今為止最隨意最歡快的一次遠行。一路上吃著玩著,中速前進,等鮑金東計算的路線跑完了,貨車達到了磨合公裏數,便也接近了沂城。


    算一算,加上吃飯,玩耍,休息住宿,倆人愣是把這趟二三十小時就能跑完的旅程,拉伸成了四天還多。


    新車一到家,姚連發就拎了一掛鞭炮出來放,理由還很充分。


    “人家蓋個房子,開個店,家裏有個小喜事,添置個大件什麽的,還都要放鞭炮呢,咱買個車,圖個吉利,還不得放鞭炮?”


    姚三三搖頭笑笑,姚家在村裏已經夠紮眼的了,買個車,他還非要如此,難道還怕沒人知道怎麽的?


    “他樂意就行,你讓他放唄!”鮑金東說,隨手幫姚三三拎了東西進屋去。


    話說姚家這陣子響了好幾回鞭炮呢,姚小疼生孩子放了一回,新房子齊工封頂又放了一回,如今姚連發那鞭炮一響,便又引來了不少村民,圍著看姚家新買的汽車,免不了又要嘖嘖誇讚幾句。


    姚三三跟鮑金東一進堂屋,滿屋裏堆滿了東西,童床、小推車、學步車,一堆的小被子小褥子,小帽子小鞋子,衣裳玩具……反正全是小寶寶的東西。


    “媽,你咋買了這老些東西!”姚三三驚呼。


    “給你大姐家送米子啊!”張洪菊說,“都是些小娃娃能用的東西。”


    “你買的東西,未必就實用,你還不如多給寶寶些見麵禮呢!”


    “誰家有粉不往臉上擦?見麵禮該給也給,人家送米子也都是這一套。”姚連發一腳進了門,接過來說,“多買些東西,送米子帶著好看,有麵子,反正小娃早晚能用得著。”


    姚連發這話說的,半點也不心虛,送米子的時候,寶寶的姥娘家無非就是給這些小車車、小衣裳鞋襪之類的東西,可人家是論樣買,有那樣東西就好;姚連發是論堆買,光是小衣裳,他就叫張洪菊買了一大包。


    “還缺個小自行車,小三輪也好玩兒,等小娃長大一些,能騎了,我再給他買。”


    這姥爺當的!姚三三暗笑,不予置評。她看看姚小改的肚子,心裏琢磨,要是二姐生的男孩還好,要是生的女孩,姚連發可千萬不要表現出厚此薄彼來。


    “你可算回來了,你二姐夫這陣子請了假沒上班,收泥鰍收的都忙死了。”姚小改抱著肚子說妹妹。


    “知道啦,不就是想說二姐夫辛苦了嗎,二姐你心疼他就直說唄!”


    “你這死丫頭,不跟你說了。”姚小改明明挺著個大肚子,行動卻照樣輕巧靈便,自顧自拿了椅子坐下,跟姚三三說起收泥鰍的事情。


    “按你之前給的價格,六塊半一斤收的,競波說,已經收了有三萬多斤的樣子。”


    “這麽多?”姚三三看看鮑金東,算賬給他聽,“現在收了有三萬多斤,加上咱自己魚塘裏的,還有你家兩口魚塘,總得有八千斤往上吧?”


    “嗯,肯定有。”鮑金東點頭,“還有那些放在自家暫養的,你之前早早預收了的,也得有兩三萬斤呢。三三,咱一下子弄了這麽多,不會滯銷吧?”


    “應該不會。”姚三三想了想說,“我答應給王林超兩萬斤,上海那塊的銷售,還是讓他做吧,咱先顧好省城這塊,我估計剩下四五萬斤泥鰍,光在省城也能賣的下去,要是再多,咱還可以考慮往省城靠近的幾個城市銷售。”


    談到泥鰍,姚三三沒顧上多停頓,便去育苗場轉轉看看。陸競波安排的十分妥當,暫養泥鰍的一排排大水泥池子,已經加蓋了保暖棚,很叫人放心的樣子。


    不由人的,姚三三又暗暗開始算起了收入帳,去年她一共收購了一萬六千斤泥鰍,收入了不到四萬錢,今年這六七萬斤泥鰍,怎麽著收入也該翻上兩番吧?加上自家魚塘裏的泥鰍,加上賣泥鰍苗的收入……


    啊呀,越算越激動,姚三三一激動,忍不住就抓住鮑金東的胳膊,用力擰了一下。鮑金東被擰得呲了下牙,好笑地看著她。


    “你這小丫兒,擰我幹啥?”


    “算賬,掙錢,我高興。”


    沒頭沒尾的話,鮑金東居然也聽懂了,就說:“掙錢你高興,你就擰我啊?你還真心疼我。”


    陸競波遠遠走過來,看著他兩人親昵的樣子,便會心地一笑。


    “二姐夫,辛苦啦!耽誤你上這些天的班。”姚三三笑著說。


    “我那個班,這時節也沒多少事情忙。”陸競波說,“現在工資都不能按時發,我正在考慮往後的去向呢。”


    農技站!姚三三心裏頓了頓。她想起前世的一些記憶,大約在九十年代末期到兩千年初,很多鄉鎮隸屬的單位都被撤銷,或者名存實亡,單位職工都自謀出路了,像食品站、供銷社、農機站、經管站什麽的,其中也包括這農技站。農技站在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中期,可以說是非常好的單位,不過這往後,大概就會漸漸名存實無,到後來隻剩一個單位名稱了……


    姚三三想到這兒,便警覺起來。


    “二姐夫,你也經常看新聞啥的,我分析吧,像農技站這樣的單位,很可能幾年之內會砸掉鐵飯碗,公家撒手不管,這個單位發展不下去的。”


    “不會吧?”鮑金東驚訝。


    “真有可能。”陸競波深思,“三三說的很有道理。現在體製改革,並且財政負擔越來越重,鄉鎮財政根本養不起這麽多隸屬單位,閑人一大堆,我也覺著早晚要垮。”


    “垮就垮。”鮑金東不在意地說,“垮了正好,家裏最缺人手,你來跟我一起,把咱這事業做起來。”


    “我做生意不行,書生意氣。”陸競波笑著自嘲,“外頭的生意有你倆,你二姐一個人,就足以把育苗場做起來了,我信她。所以我就算來家,還不是閑人一個。”


    他來家,當然不是閑人一個,這一點姚三三是絕對相信的。但是,可能關係到陸競波的自尊心問題,他一個大男人,念了那些年的書,結果投身到丈母娘家的事業裏了,即便他自己能克服,大約也會被人議論……


    再說,他還可以有旁的出路。


    “二姐夫,你要是看準了,就想法子調離這個單位吧,旁的單位,工商,稅務,還有你上級單位農業局,都是好選擇。哪怕多費些周折,多花些心力,我看也值得。你工作事業好了,一家人也跟著光榮,咱們都支持你。”


    調動,陸競波倒是真有這個打算,他自己估計要頗費一番工夫,本來隻是他自己的判斷,然而姚三三的話,讓他更確信自己的想法。


    “嗯,走一步算一步吧,我試試。”陸競波開著玩笑,“反正跟我那些同事比,我有家裏扛著,沒有後顧之憂。”


    ******************


    鮑金東回鮑家轉悠了一圈,便找了金來、金成,跟他倆說了想讓他倆去省城的門市幫忙的事情。


    “不能叫你們白挨累,我給你們按月開工資,行不?”


    “二哥,你孬我呢!我給你幫忙幹點活,談什麽工資!”鮑金來笑嘻嘻地說,“我正好出去溜達溜達,見見世麵,不然整天呆家裏,總跟媳婦吵嘴。不在一塊吧,想在一塊兒;在一塊兒,有事沒事總要吵幾句。”


    鮑金成是鮑金東自家最小的弟弟,隻說了一句話:“二哥,我全聽你的。”


    鮑金成剛在鮑金東安排下學了駕照,除了學車的時候,他自己就沒有車開,如今見二哥新買的大汽車,正眼饞手癢呢。


    “二哥,你鑰匙給我,我開著熟熟手。”金成說著又趕忙保證:“我就在附近繞繞,我不亂跑。”


    鮑金東把鑰匙丟給他,金成歡快地跑去開車玩去了,好不威風的感覺。鮑金來沒跟著去,還在繼續剛才“吵架”的話題。


    “二哥,你跟三三,你倆吵不吵嘴?”


    “吵嘴?為啥要吵嘴。你就是賤性子。”鮑金東想說,親嘴還親不過來呢,幹嘛非要吵嘴?


    “燕子總跟我吵嘴,吵了好,好了又吵,因為豆漿吃甜的還是鹹的,炒番瓜放不放胡椒,也能吵起來。這小女人越來越難哄了。”鮑金來心裏慨歎著,當初溫柔可愛的燕子,嫁給他之後怎麽越來越刁鑽了呢?不好對付了。鮑金來很是八卦地問:“二哥,你倆咋就不吵架呢?”


    “三三才沒你們那麽無聊。我說的對,她就全聽我的,她說的對,我就全聽她的,有什麽好吵的!”


    “那,要是你們都覺著自己對呢?”


    “都覺著自己對,那肯定是咱倆看法一致,更不用吵了。”鮑金東給了鮑金來一個“你白癡”的眼神。


    鮑金東給金來、金成安排的工作,眼下就是運送泥鰍,金成開車,金來跟著押車,鮑金來眼下還不會開車,正準備學,沒法跟金成換手,不過反正到上海、到省城兩處,路途最多也就七八個小時,中間吃飯休息,金成一個人能對付。


    至於他自己,眼下的打算就是拐著小媳婦兒,去坐鎮批發門市。家裏收購的事情,已經差不多了,就讓那個閑閑的陸競波繼續留在家吧,一邊陪懷孕的媳婦,一邊陪著泥鰍們。


    多好的打算。


    才這麽打算,結果晚上吃飯的時候,姚連發支支吾吾了半天,兩眼覷著姚三三,問鮑金東:


    “金東,你二叔聽說咱家在省城開店了,前天來問我,能不能叫二文去給咱做個幫手?”


    買了大汽車,鮑金東跟三三回來了,張洪菊便張羅了一頓“家宴”,鮑金東晚飯便留在姚家吃了。聽了姚連發這話,鮑金東嗆了一下,便趕緊端起水來喝。


    早知道,就該拐上三三,回鮑家去吃,鮑金東心裏懊悔。姚二文是姚家的侄子,有些話,他鮑金東即便是招贅上門,也不好直說的。


    他這麽一嗆,頓住,姚三三一抬頭,恰好收到二姐的眼色,姚三三偷偷一笑,果然,二姐開口了。


    “爸,虧你說得出口。那個二文,連大文結婚喜事收的禮錢都能偷,那可是他自家的錢,你讓他去咱家店裏幫忙,你這是打算讓咱怎麽著啊?咱幹脆開個小偷公司算了。”


    姚三三覺著,二姐真是越來越有性格了,二姐夫寵著她,她自己也自信充實,說起話來便越來越直截了當,根本就沒給姚連發留一點情麵。


    要說二叔三叔那邊,大文結了婚之後,小夫妻分家另過了,雖說媳婦厲害了點,但恰好有個厲害媳婦管著,日子倒也將就。可是二文、柱子兩個,越來越不像話,差不多都成了村裏的公害了。連帶著,三文也跟著學壞。


    並且這姚老奶吧,還最聽不得旁人說她孫子不好,年紀大了,脾氣不降反跟著長,一旦誰說她孫子又做了啥錯事了,姚老奶便像是瘡疤上醃了一把鹽似的,動不動就衝著人家撂臉色。這樣下去,姚家的孫子們就如同那糠心的蘿卜,爛在地裏,也沒人想管了。


    姚三三又不得不佩服,二叔三叔那邊,各種念頭各種盤算,根本就是野火燒不盡,頑強得很啊!


    姚連發叫姚小改一呲吧,臉上有些掛不住,可又沒法子反駁,再說,他如今也不敢衝著姚小改發火,二閨女現在不一樣,懷著孩子呢!


    “那什麽,不叫他靠上錢的事兒,叫他幹點雜活,還行的吧?他一個十八.九的大小夥子,總呆在家裏閑轉,不好看,要找媳婦也不好跟人家說道。再說,你三叔家紅霞,在咱家不是幹得怪好的嗎?咱要了紅霞,不要二文,你二叔二嬸該覺著咱偏心了。”


    這是什麽道理?姚三三放下筷子,笑笑說:“爸,紅霞來咱家幹活,人家紅霞勤快肯幹,不偷懶,她要是也偷懶、偷東西,我早把她攆走了。再說,這跟二文沒關係,咱店裏不缺人,我打算叫金成跟金來幫忙,金成他會開車,金來呢,鬼精鬼靈主意多,也能穩住事兒,他跟著押車,我放心。至於二文,你自己看看,他能做哪一樣?”


    姚連發一想,這些事,沒一樣二文能做的。想到侄子們不爭氣,姚連發便歎口氣。


    “我呀,也知道這些,二文上回的事情,可沒把我氣死!我就是看著你二叔,三個兒子,負擔重不說,沒一個長進的,也怪可憐的。”


    “她二叔好歹還知道自家孩子不長進,知道發愁!可你再看看你老三,慣出柱子那個二狼八蛋的玩意兒,他還不自覺,還怪自信的,倒像是覺著自家兒子能成個什麽大人物呢,真是不知道孬好。”


    “爸,媽,咱能不說這話題嗎?”姚小改拿筷子敲敲碗,“你倆淨說這些事,影響消化,我吃不下飯。”


    “不說了,吃飯,吃飯。”姚連發趕忙夾了一大塊魚肚子肉給姚小改。他這二閨女,在家裏說話是直白了點,可平常也孝順啊,對爸媽都很關心的,女婿對他老兩口更是沒話說。


    姚連發自己也知道,犯不著為了侄子的事兒,影響閨女吃飯,閨女懷著孩子呢,吃飯多重要啊!


    想想不對,姚連發就又趕緊給三閨女、小閨女每人碗裏也夾了塊肉,姚三三跟小四一對眼,偷笑做鬼臉兒。


    於是飯桌上便換了話題,一家人又聊起了大姐的寶寶送米子辦酒的事情,三個妹妹便嘰嘰喳喳盤算著,要給大姐怎麽辦好這件喜事。吃了飯,看看電視,一家人嗑著瓜子說說笑笑,時間便也很快過去了。


    “金東,你今晚在哪兒睡呢?”張洪菊關切地問。


    “育苗場。清靜。”鮑金東隨口說,“我被褥今天都晾曬完了。”


    “蓋厚點,天冷了。”


    “嗯,知道了媽。”


    “咱新蓋那屋子,已經粉刷好了,能住了。”姚連發說,“育苗場平常有鮑家你爸看著,你幹脆搬到新屋子去住吧,有個人看著也好。六間大屋,兩間一居室,分了裏外間的,寬敞著呢!”


    “嗯,也行,等等再搬吧。”鮑金東答應著,“我先在育苗場住著,過不了兩天又得回省城了。”


    鮑金東站起身要走,隨手拎了個大暖壺,說育苗場沒燒熱水,剛想走,又轉臉跟張洪菊說:“媽,你給我拿床被子吧,我那邊就一床,薄。”


    張洪菊一聽,趕忙去抱了一床幹淨軟和的新被子出來,一看鮑金東手裏拎著暖壺,也不伸手來接,二話沒說就叫姚三三:


    “三三,去,把被子給金東送去。”


    “他……自己不能拿?”


    “他拎著暖壺呢,他有幾隻手?看你這丫頭懶得。”張洪菊偏心地呲吧閨女。


    鮑金東站一旁居然沒說話,姚三三苦命地接過被子,跟在鮑金東後頭送出去。


    出大門沒走多遠,鮑金東手一伸,便把姚三三抱著的被子抓過來,左手拎著暖壺,右邊胳膊夾著被子,悠然晃蕩著往前走。


    “你能拿了。”姚三三停住腳,嘟囔著說,“那我回去了。”


    鮑金東一轉身,要笑不笑地說了一句:


    “你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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