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北京那邊很快就定了婚期,農曆四月初九,楊大哥專門找人給挑的大吉大利好日子。四月初九,春暖花開,果然是好日子。婚期一定,楊家就忙著裝修新房,姚家自然也要準備一些嫁妝。


    結婚之前,照風俗要“傳大啟”,就是要送最大的一回彩禮,相當於有些地方的“大聘”、“過大禮”之類的。這個禮俗是十分重要的,楊北京在媒人和本家一個長輩的陪同下,來到姚家,放了一大掛鞭炮,送上了雞、魚、肉、酒四色禮,給姚小疼準備了兩身衣裳、鞋襪,重頭戲是彩禮四千塊錢。為了圖個吉利,這錢特意拿出去一塊,實際包進紅包的是三千九百九十九——三生長久。


    姚家也要隆重一下,姚連發辦了兩桌酒席,請了本家的長輩和至近親朋。姚老爺子和姚老奶,姚二叔兩口子、姚三叔兩口子都請來了。這個機會,就是讓楊北京正式見過姚家家族的親戚長輩。


    姚老奶來的時候,一張臉說不清是什麽表情,或許想表現慈愛親切,又想要繼續端著她那架子,想慈愛又不像,想矜持又矜持不起來,反正就是別扭。


    不過反正姐妹四個也沒人在意,大家都很忙,誰去盯著她看?姚二嬸還是那副老樣子,有點橫有點愣,姚三嬸卻充分表現了她那張能說會道的巧嘴,拉著張洪菊裝親熱,說了一簸籮賣乖討喜的話兒。


    “嫂子,你看你這好日子,這一年掙了這老些錢,小疼傳大啟又一下子給了四千,真是四四如意了。這老些錢,別說你家要蓋大走廊屋,就是蓋樓房,我看也夠了。”


    “蓋啥樓呀,你說大了。小疼爸剛跟村裏要宅基地,給了六間屋地方,咱就蓋那一般化的走廊瓦屋。”張洪菊說。


    “六間屋地方?”姚二嬸在旁邊驚呼,“村裏如今也給你家麵子,旁人要都是四間,果然是有錢就硬氣。將來把小改留在家裏,一大家子住都寬寬敞敞的。”


    “什麽麵子,還不是我家人口多。”張洪菊說,“小疼大啟的彩禮,我跟你大哥商量了,都給她帶走。她女婿也不容易,咱家如今蓋房子錢也夠,彩禮錢給她帶走,小兩口也好安家。多少我還打算給她點嫁妝呢。”


    這口氣,居然有了幾分“財大氣粗”的味道。張洪菊如今財雖然還算不上多大,但氣是越來越粗了。姚小疼的彩禮,結婚時都給她帶上,這一方麵是姚連發對楊北京的重視,另一方麵,也真是因為家裏經濟寬鬆了。


    張洪菊說著,帶她們去幾個閨女那屋,屋裏光是那棉花,就堆了多老高,這是預備給姚小改做結婚的被子。張洪菊介紹:“我先把被子啥的給她準備好,三三給她在墊城買的頂好的被麵,頂好的白棉布。咱家地方不是小嘛,縫紉機、自行車,還有那些大衣櫥啥的,到喜日子跟前再買,省的沒地方擱。”


    “彩禮你都給她帶上?你還要給她陪嫁?還要買這老些東西?”姚老奶實在憋不住了,蹬大眼睛,說張洪菊,“小疼媽,這可是咱姚家的錢,小疼她一個閨女孩,嫁出去她就是楊家的人了,你給她多少錢也都是旁人家的,你可得把這賬分清了。你家裏如今就算有兩個活錢,你也不能這樣敗霍。”


    “彩禮本來就是人家楊家給的,至於陪嫁,我家反正就四個閨女,錢是閨女掙的,我還花在閨女身上,有啥不對?”張洪菊這些年來,難得在姚老奶跟前硬氣一回,她瞥了姚老奶一眼,心裏不高興,“我我陪嫁閨女,怎麽能叫敗霍了呢?我就是四個閨女命,掙錢不給閨女我給誰?”


    姚老奶張口結舌,半天沒接上話,氣哼哼地一扭身,出去了。姚老奶出去繞了一圈,看見姚連發拿著兩條煙從外頭進來,就一把拉住了他。


    “老大,你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姚連發看看手裏的煙,說:“媽,你有話等會說,我這專門買煙招待客人呢!”


    “我就幾句話,耽誤你了?”姚老奶眼睛一翻,衝著姚連發嚷嚷,“你也沒有我這個媽了?我白養你一回是吧?”


    “媽,你說我這一屋子客人……”姚連發無奈地歎口氣,“你有話那你就說。”


    姚老奶把姚連發拉到羊圈門口,瞅見四周沒人,就氣哼哼地問:“我聽說你要給小疼陪嫁不少東西?還把彩禮給她帶回去?”


    “嗯哪。”姚連發說,“也沒多少東西,就是農村一般化的陪嫁。彩禮吧,她女婿早早沒了父母,自己打拚,也不容易。再說一般人家也都給帶回去了不是?”


    “可是上下幾千塊錢呐!”姚老奶氣急敗壞地說,“老大,你姓姚,她嫁出去姓楊。你手裏有兩個錢了,可你也不能忘了本,你看看老二家,三個兒子,也就隻有四間屋,三個兒子都沒著落,老三家也不富裕。你手裏有錢,你不該幫著點?老大呀,大文過年也十九了,他可是咱家的長孫呀,他眼看著該說親娶媳婦,你自己沒兒子,他可是你親侄子,你不該多顧著他?”


    “媽,老二要真困難,他自己會來跟我說,我能幫我肯定幫。”姚連發猶豫著說,“大文是我親侄子,我能不疼他?”


    “非得他自己跟你說?我跟你說也一樣。”姚老奶強勢地說,“你把給小疼陪嫁的錢省下來,留給大文訂親用。那是咱家長孫呀!你自己沒兒子,你怎麽不知道護著姚家這幾條根?”


    左一個“沒兒子”,右一個“沒兒子”,姚連發終於也惱了,他總算是體會到了張洪菊的憋屈。


    “媽,我倒是想幫,可我跟小疼媽,種了這一年的地,總共也就賣了一千塊錢的糧食。”姚連發直歎氣,“你光看著我家掙了幾個錢,可這裏頭有多少是我掙的?她姊妹幾個自己掙的錢,你叫我硬要來給大文花?我憑啥呀?”


    “憑啥?大文是咱家長孫,咱姚家的後代香火,你不給他,你把錢都給個旁門外姓帶走,你說得過去嗎?”


    “奶,大文完了還有二文,還有三文跟柱子,是不是都該咱姊妹幾個掙錢養著?你幹脆把咱幾個孫女賣了,給孫子蓋房子行不?”姚小改忽然從羊圈裏鑽出來,衝著姚老奶就發火了。


    今天家裏人多,鍋屋裏有她媽和大姐忙,她就偷閑躲在羊圈裏擺弄幾隻新生的小羊羔,哪想到聽見這麽一出戲!姚小改心裏這個氣呀!


    “還有啊,爸,你指望誰給你養老呢?侄子給你養老?錢是咱姊妹幾個掙的,就算二叔、三叔困難,要借錢也是他們自己開口,到不了旁人來管,更別說想白拿白要了,誰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


    姚老奶一張老臉憋得跟紫茄子似的,轉臉就往外走,一邊走一邊罵姚連發:


    “你個窩囊貨,你這個家,如今就讓她幾個丫頭片子張牙舞爪了?你就做不了主了?你個死種。”


    姚小改望著姚老奶離開的背影,嘴角一彎:“爸,我估摸吧,你可能是咱奶撿來的。”


    “媽媽的,一邊去。”姚連發罵了小改一句,拿著煙轉身進屋。兩頭不得好,姚連發這心裏真不是個滋味。


    姚小改悄悄把這事跟姚三三說了,三三一聽,心裏也來氣,她們給大姐陪嫁點東西,姚老奶都要來橫插一杠子。話說回來,這些年,大姐吃苦受累,說是家裏陪嫁她,其實那些錢還不是她自己掙的?她為家裏付出的,何止於這麽點陪嫁?


    “往後咱家錢,還真不能放在咱爸手裏,他那個腦子,說不定一發熱,他就掏給咱奶了。”姚三三說著就笑。


    “你還笑,我都氣死了。”


    “氣什麽,你還沒習慣?”


    怕姚小疼知道了生氣,姚小改跟三三就沒把這事跟姚小疼提起。姚小疼“傳大啟”這天操辦的熱熱鬧鬧,之後姐妹幾個一邊忙家裏的活,一邊就開始給大姐準備嫁妝。姐妹幾個手裏雖然有了些錢,可也沒多闊氣,便盡力給大姐選了些可心意的東西,然而在村裏也算是蠻像樣的一份陪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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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姐,魚苗孵化的法子你學會了吧?學會了咱今年給泥鰍試試。”


    “那就試試。”姚小改說,“反正這一年下來,魚苗孵化我算是熟手了,裏頭的技術難不住我。要不養殖場老板怎麽給我開兩百八的工資?一般打雜的工人,老板隻給開兩百四。我琢磨,泥鰍育苗跟魚苗道理一樣,天暖和了咱就試試。”


    姚小疼既然要結婚出嫁,家裏的事情就該再做些安排了。姚小改便決定今年不再去水產養殖場打工,接手家裏的豬和羊,再幫著姚三三養泥鰍,搞泥鰍育苗。


    村南挨著土堰,一溜二十個魚塘,都是早些年修水利時一塊挖的。姚三三如今已經承包了六個,姚連發去村裏聯係,又順利承包了其中六個。


    這下,她已經有十二口魚塘了。


    姚三三本來還打算多要幾個的,最好都承包下來。然而她養泥鰍發了小財,村子裏眼熱的人就多了,不少人也想養泥鰍。那魚塘本來沒人想包,如今倒成了香餑餑,不光有人爭著承包,而且好幾家都說要養泥鰍。


    “這些人,見利就上,都看見咱家掙錢了,怎麽就沒看咱吃了多少苦?咱鋪了好幾年的路子呢!”姚小改嘀咕。


    “包魚塘養泥鰍,哪有那麽容易!畢竟咱家收泥鰍好幾年了,他們現在開始收泥鰍,也收不到多少。咱還有一魚塘的泥鰍,開春能生出充足的小泥鰍苗。”姚三三說,“二姐,正好你要是能把泥鰍苗搞出來,不光咱自家可以放養,肯定也有人買。”


    “我肯定能搞出來!”姚小改信心滿滿。


    這邊姐妹倆琢磨著要搞泥鰍育苗,那邊姚連發也開始著手蓋房子,六間帶走廊的大瓦房,姚三三特意交代了,院子裏靠院牆都砌成水泥池子,幾個小的,三米見方,再來兩個大的,根據院子的情況,越大越好。


    一過大年節,姚連發就開始著手蓋新房,人工物料都跟得上,趕在姚小疼出嫁前,姚家的新房子已經收拾停當了。然而因為剛粉刷的房子,滿是油漆塗料的味兒,一家人現在還不能搬進去,姚小疼是在舊房子裏出的嫁。


    四月初六,楊北京來“送衣裳”,就是把姚小疼的嫁衣給送來了。大紅緞麵的中式古典風新娘裝,是楊北京跟姚小疼特意去城裏定做的,典雅高貴,合身又漂亮。四月初八下晚,姚家大門口響起了熱熱鬧鬧的催妝鑼鼓,親戚朋友,鄰裏鄰居,聽到鑼鼓聲便知道姚家嫁女兒,好多人就趕來添箱了。


    來添箱的,習慣上都是女客為多,姚小改躲在屋裏,而她的妹妹們,包括小四,都站在大門口接待添箱的客人。當地添箱的習俗是要送兩包餜子(一種麵粉和白糖做的點心),還有禮金。交好的人家還會送些枕巾、枕套什麽的,姚小改和小四負責接餜子,姚三三則要記賬,這一晚上整整熱鬧到半夜。


    然而夜深了姐妹幾個卻還睡不著,明天大姐就要出嫁了,往後就不能每天在一塊兒了,想起來總有些不舍。姐妹幾個小聲說著話,嘰嘰咕咕的。


    “哎呀,我今晚上累得夠嗆。”姚三三扭了扭肩膀,揉揉胳膊,“大姐,憑啥你出嫁,挨累的是我們?”


    添箱的時候招待客人,一般都是出嫁女的妹妹、嫂子啥的。姚小疼出嫁,可不就是她們三個幹這活了嘛。


    “大姐出嫁,咱們三個幫她招待添箱的客人,等二姐出嫁,我跟三姐招待客人。”小四掰著手指數,“哎呀,等三姐出嫁,就剩下我自己招待客人了,那得多忙活。”


    這小家夥,算得這樣遠?姚三三故意逗她,“哎呀,那等到你長大了出嫁,可就沒人幫你招待添箱的客人了。”


    本以為小四會害羞呢,誰知剛剛十二歲的小四爬起來一坐,點著小腦袋說:“嗯,那我就不出嫁了吧,省得累人。”


    三個大的一聽,全都咕咕笑起來。


    半夜才睡,五更天就被叫起來了,姚小疼被三個妹妹擺弄打扮,給她打了粉底,搽了點胭脂,擦了粉嘟嘟的口紅,立刻便有新娘子的光彩了。


    姚小改把大姐的長發梳到頭頂紮成一束,幾個妹妹都圍著大姐編小辮子,編了好多好多的小辮子啊,怕不得有一兩百根。再把這些小辮子分成四份,在頭頂盤成了蝴蝶的形狀,中間壓上一朵紅豔豔的絹花,絹花上頭一串串的小珠子,隨著姚小疼的動作微微晃動。


    “怎麽樣?我設計這盤發好看吧?”姚三三一個勁兒得意。


    “好看,就是今晚大姐夫解開這些小辮子,得工夫了。”姚小改笑。


    “沒事兒,小兩口慢慢解好了,不著急。對吧大姐?”


    回應的是姚小疼甜蜜幸福的微笑,臉蛋在一身紅衣的映襯下,粉紅嘟嘟的,能掐出水來了。


    三奶奶端來一大碗荷包蛋,叫姚小疼過來吃些,叫三個妹妹也來吃。


    “這叫分家飯,吃了這飯,就分了兩家,往後大姐再來就是親戚了。”


    姚三三本來美滋滋拿著筷子想吃呢,一聽這話,把筷子一丟說:“我不吃,我跟大姐,永遠也不分家。”


    “對,不分家。”姚小改也不吃了。小四眼珠一轉,笑嘻嘻地說:“我也不吃,我留著肚子,去大姐夫家吃好的。”


    屋裏的幾個婦女一陣哄笑,隻好說姚小疼:“你自己吃吧,墊墊肚子,新媳婦不許空著肚子出嫁。”


    催妝的鞭炮聲中,楊北京踏進屋裏,一身挺括的藍色西裝,紅條紋領帶,襯著雪白的襯衫,斯文裏帶著英挺,內斂中透著帥氣,簡直用得上“玉樹臨風”來形容了。


    楊北京一進屋,便看不見旁人了,直盯著他的新媳婦看,這不怪他,他家新媳婦今天實在也太美了。


    姚小疼沒有哥哥弟弟背她出嫁,楊北京進來的時候,幾個婦女正商量要怎麽辦,有的說,叫姚大文來背,有的說,叫姚連發背也行。楊北京聽了,彎腰一抱,就把姚小疼抱出了門。


    從今兒起,這是他媳婦兒,要背他來背,要抱他來抱。楊北京抱著姚小疼,在滿院子人的起哄叫好聲中走出了大門,姚小疼羞得把臉藏在他懷裏,哪還敢抬頭!楊北京穩穩抱著媳婦,就想坐進楊家接新娘的小轎車裏。


    “放下放下,抱著媳婦就跑!讓小疼給她媽磕個離娘頭。”三奶奶攔住他。


    出嫁的新娘要給爸媽磕頭,磕了這個頭,就算離了娘家嫁出門了,楊北京聽了,便小心放下姚小疼,隨即有人在地上鋪了塊紅花布,姚連發跟張洪菊站在大門口,楊北京扶著姚小改,跟著她一塊跪下了。


    “爸,媽,我走了。”


    “爸,媽,過兩天我就帶小疼回來。”


    小夫妻倆一起給姚連發、張洪菊磕了個頭,看熱鬧的人群就嘻嘻哈哈地說笑起哄,直誇這家女婿真不錯,跟著媳婦一起磕頭呢,爸媽叫得多甜,改口改得多順溜。


    張洪菊不知怎麽的眼睛一酸,看著楊北京把大閨女抱上了車。後麵幾輛拖拉機拉了嫁妝,滿眼喜慶的紅顏色,三個妹妹也跟著爬上了車,她們是伴娘,要把大姐一路送到婆家的。


    一掛長長的鞭炮響起來,車隊慢慢離開了土溝村。姚家大女兒,風風光光出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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