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魂,要說是封建迷信,其實更算是一種民俗,民間的有些習俗,總是有幾分神秘,現代科學解釋不清楚的,也許未必能說出什麽道理來,但有時卻能很神奇地解決問題。


    能解決問題就行啊!


    “人有三魂七魄,小孩子魂魄不牢靠,一旦受了驚嚇,嫌怕,就嚇掉一魂兩魂的,就會發燒鬧病。小孩子人太小了,自己不能找著路來家,你叫一叫,魂魄聽見了,趕緊回來就好了。”四奶絮叨著,就隨手端了瓦盆,說:“行啦,叫回來了,把剛才那褂子給三三蓋身上睡,別驚擾她。你一家子睡覺吧,我也該回去了。”


    姚小疼忙把蓋盆的褂子小心蓋在姚三三身上,跟姚小改送了四奶出去,回來時,見姚三三已經睜開了眼,瞧著她兩個姐笑。


    “笑什麽笑!睡你的覺。”姚小疼瞪她,姚三三滿足了好奇心,這回真的翻身睡了,一會子工夫就睡熟了。


    姚小疼一夜裏沒睡踏實,探手摸了姚三三好幾遍,這一夜姚三三卻睡得十分安穩,沒再發燒。姚小疼滿心高興,四奶果然神奇啊!但還是不太放心,又盯著姚三三吃了兩片感冒藥。


    魂也叫了,藥也吃過了,不論哪個起的作用,反正姚三三是好了,就沒再發燒。張洪菊覺著欠了四奶的情分,莊戶人欠了人情,拿上兩包白糖,或者二斤桃酥什麽的,到人家裏去坐一坐,可是姚家日子這樣緊巴,沒啥東西去感謝人家的。


    張洪菊就叫姚小疼:“四奶年紀大了,往後你姊妹幾個,抽空去給四奶挑點水,幹點活什麽的,不能白了人家。”


    張洪菊說的“白”,在當地大概就是忘恩的意思。


    姚三三就著樣莫名其妙發了燒,又不明所以地好了。她把星期天撈來的一籃子烏拉牛用清水養了。臨近期末考試,功課就越來越多了,下午放了學,姚三三趕著做作業,再複習前邊的功課,便好幾天沒再去撈烏拉牛。反正,小廚子要的一籃子夠了。


    姚三三用心把那些烏拉牛收拾好,等又到星期六,剪了尾巴,趕在下晚送去給實惠小吃部,那小廚子耷拉著眼皮,伸手扒拉了一下,看了又看,似乎很滿意。


    “弄的倒是怪幹淨,你往後,一星期就送兩籃子給我,都要像這樣子弄好,還給你按五毛行不?”


    姚三三忙答應著:“行啊,星期六或者星期天,我一準送來。”


    ******************


    本來旱了一個冬春,哪知道臨近麥收,忽然就下起了連陰雨,雨淅淅瀝瀝地下了好幾天,下的麥田裏都水汪汪的了,緊接著兩個火辣辣的大晴天,滿田野的麥子一下子都黃了。


    麥熟一晌,蠶老一時。


    並且麥子這東西,它比旁的莊稼都性子急,你說花生吧,早兩天收晚兩天收,那都不礙事;再比如棒子,隻要熟了,支在秸稈上,你收上一個月,隻要沒人去偷,等它在地裏幹透了也沒事。


    但麥子就是不行,麥子熟好了,隻要一個響晴的毒太陽,它就會“掉頭”,穗子下邊的麥秸最纖細,曬幹了它就容易斷,麥穗子掉在地裏了,多糟蹋那老些糧食。不光是“掉頭”,麥子熟的過火,麥皮幹了,你割的時候稍微一動彈,麥粒就掉進泥土裏了。


    所以,農村割麥子,都是爭搶時間,不敢耽誤,麥子割下來,還要搶墒情把下茬種下去,麥季,絕對是最忙碌最緊張的時節。


    學校裏放了一星期的麥收假,張洪菊小產還沒出月,姚家三姐妹跟著姚連發都下田去割麥子,那一年的麥子,割的尤其辛苦,腳下踩著軟軟的泥地,一鐮刀一鐮刀地割下來,再把麥子捆起來,一捆一捆背到地頭。拖拉機,牛車,根本就不敢進地裏去拉,稀爛的麥茬地,車軲轆再一碾壓,土壤壓成了死吧吧的泥餅子,下茬可就不容易種了。


    麥子背到地頭,等著姚二叔幫忙拉回家。上回姚三三把二文打了,姚二嬸子看見她,一直都翻著白眼生氣,姚三三尋思,叫二叔拉麥子,二嬸還不知到要說些什麽難聽的呢!


    姚三三到晌午前住了鐮刀,回家準備晌午飯。她快手快腳地包了一鍋番瓜包子,發麵費工夫,她用的死麵,包包子看起來費事,其實飯和菜一起準備了,反倒省事,還方便往田裏送。飯送到地裏吃,能節省不少時間的。


    麥收是一年中最忙的時候,活兒太重,吃頭上總不能太虧,需要耐餓的硬飯才能應對高強度的體力勞動,所以,家家都會在這個時候弄點好飯菜的。


    包子出鍋,姚三三拿籠布包好了,又拎了一壺水,就趕緊送下田去。老姚家三兄弟的田都是挨著的,姚三三走到地頭,遠遠看見二叔、三叔兩家已經坐在地邊吃飯了。


    二文三文都是不幹活的,家裏姚老奶弄好了飯菜,他兩個拎著水壺來送水送飯。麥收時姚老奶也不下田,在家裏給二兒子、三兒子弄飯,看場,晾曬麥子,橫豎也不輕鬆就是了。姚連發家就別想她幫忙了,姚老奶的說法是:你家那老些丫頭子,弄個飯還用我伸手?


    男孩不用鑽鍋屋,女孩圍著鍋台轉,在姚老奶看來這就是天經地義的。


    姚大文也十五歲了,倒是拎著鐮刀來割麥了,不過姚大文幹活輕飄飄的,也就是做做樣子,姚三三能割六壟麥子,姚大文連四壟也割不了。


    “爸,吃飯了。”姚三三招呼一聲,姚連發扔掉鐮刀走過來,問了一句:“弄的什麽?”


    “死麵包子。”姚三三放下籃子,招呼大姐二姐吃飯,鄰邊地頭上三文聽見了,立即叫喊起來:“媽,我要吃包子。”


    “來吃啊。”姚連發吩咐,“三三,先拿個包子給三文,也給二文一個。”


    三文樂顛顛地跑過來,姚三三隻好給了他一個包子,二文看著姚三三,哼了一聲,居然沒過來。他自己不來,姚三三當然也不會送去給他,反正她也是小孩不是?二文不過來,三叔家的柱子卻跑過來了,一點都沒客氣,自己就去籃子裏拿了個包子吃起來。柱子嘴裏咬著包子,含糊不清地說:


    “番瓜餡兒的,三姐,你包的比咱家包得好吃,我媽包包子,比不上你包的有味兒。”


    三文很快就噎掉了一個包子,衝著姚三三一伸手:“我還要。”


    “你再吃,咱家就不夠吃了。”姚三三無奈地說。姚連發翻眼瞅她,說:“三文他小,你不吃也得先盡著他吃。”三文聽了,笑嘻嘻地伸手到籃子裏又摸了一個包子,張大嘴就咬了一口,示威似的舉起來給姚三三看。


    三文這都夠十歲了,飯量當然也不小,再來個八歲多的柱子,這包子要盡著他兩個吃,自家恐怕真就不夠了,這麥收時候,他自家肯定也弄了好飯菜,卻非得來吃旁人家的,還不是愛占便宜的本性?怪不得都說旁人家飯香。姚三三現在就是擔心,回頭不夠吃的怎麽弄?


    三嬸家姚紅霞也來跟著割麥了,柱子跟著下田,卻是專管牽牛、送水的,姚老奶生怕他曬黑了,給他帶了大人的鬥笠,遠看著活像個大蘑菇。


    吃著飯,姚三嬸子手裏拿著煎餅卷過來了,姚小疼跟姚小改洗手回來,剛喝了點水,姚三嬸子盯著姚小疼看了兩眼,笑眯眯地對姚連發說:“大哥,我說的那個人,你扒拉了嗎?”


    “還沒。”姚連發說著也看了姚小疼一眼,姚小疼低頭吃飯,姚三三聽著卻上心了。


    “我說話你不信,你非得要再拔拉,你說咱兩家誰跟誰,我還能不向著你?”姚三嬸說話的語氣總有些不陰不陽的調調,“那你趕緊扒拉扒拉,合適就見見。人那頭還等著我回話呢!”


    “行啊,忙過這兩天的。”


    姚三三一聽,真要給姚小疼招女婿了?姚連發定然是在外頭說了招女婿的打算,他一說,想說媒的當然就有了,三嬸子從來就能說會道,死人都能叫她說活了,也不知道她介紹了個什麽人,三嬸她說的話,有幾分能信?


    姚三三看看姚小疼,姚小疼死命地低著頭,手裏拿著包子,老半天沒吃一口,看樣子心裏一定是有數的。姚三三忍不住擔憂起來,大姐才十六歲,不管對方是哪樣人,招女婿這事,真不應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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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三三對二嬸的擔心還真沒多餘,到下晚,各家地頭上背出來的麥子已經成垛了,姚二叔先拉了自家的,又幫著姚三叔家裝上車,等他牽著牛車來裝姚三三家的麥子,二嬸子拖腔拉調說話了。


    “這牛都累了一天了,你也使,他也使,使起來就沒個完,不是自家的當然不心疼,誰家的牲口誰自己不心疼?”


    姚連發坑著頭沒出聲,姚二叔煩唧唧地呲吧老婆:“你消停點行不行?大哥家沒有牲口,使咱家牛,他家收的花生秧,麥草,還不是給咱家喂牛了?”


    “那是冬天,眼時下這大夏天,我整天割青草喂牛,哪個跟我幫著了?我一天割一大糞箕子的青草,我容易嗎?”姚二嬸子忽然揚聲說:“小疼,小改,你幾個丫頭子,閑著沒事也來給我割點草。”


    “二嬸子,大姐二姐下田薅的草,除了鴨嘴菜什麽的喂了豬,那些青草,大姐不都送去給你喂牛了嗎?”姚三三把一捆麥子抱上牛車,隨手一指二文,“往後該叫二文三文牽出來放了,你就不用割草了。”


    姚二嬸撇著嘴說:“二文三文都得上學,再說男孩子皮,不會幹活,你指望他幹什麽活?你家丫頭多,就不能多幹點?”


    “二嬸,咱家姊妹多,哪回你家打場,你家搶種,不是咱幾個去幫忙?”姚三三笑笑說,“要不然,像打場的活,你跟二叔兩個人能幹過來?”


    “行啦行啦,幹了一天活,沒累著你嘴皮子是吧?”姚二叔喝斥了一聲,親兄弟一方麵,另一方麵,他家跟姚三三家,就是互相幫忙,他家有牛,姚三三家姐妹仨跟著他幹活出力,高大上說法叫資源共享。他家小孩多,地也多,三個小小子沒一個使喚動的,那三個丫頭,也算跟著他幹了不少活。


    姚二叔一開口,姚連發也開始訓斥三三:“三三,你這個小丫頭,怎麽學得牙尖嘴利的?有閑勁說話,還不趕緊幹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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